许菱玉进屋收拾了一番,锁上箱笼,盖上器物,站起身捶捶后腰,忽而听见有人叩门。
她面带疑惑,打开门一看,是许淳。
“喲,许大人是来送礼的?有些晚了,花轿都接走了。”许菱玉没好气道。
说完便要关门。
许淳伸手挡住,挤出笑意,语气讨好:“阿玉,金钿出嫁了,往后你身边也没个得力人服侍,爹不放心,你随我回家去住吧,等你娘和妹妹回来,我也把她们接去。”
“爹心疼女儿是假,想拿女儿套住我娘才是真吧?”许菱玉松开手,双臂怀抱,打量着许淳,“许大人既然知道我阿娘不在这里,应当也已打听到她去了京城吧?没错,于叔受了伤,她不放心,是特意求了二皇子恩典,随同照顾于叔去的,许大人不必白费心机,我是不会劝阿娘回头的。”
许淳已经低声下气,却换来无情的拒绝,他恼道:“旁人家的子女,哪个不盼着父母恩爱和睦,我为何养出你这么个不孝女?”
“哦,那请许大人上衙门告我去吧。”许菱玉不在意。
她又不为官做宰,不需要这没用的孝名。
再说,她孝不孝顺,许淳说的不算,阿娘说了才算。
“阿玉,午膳你别自己另做了,来大娘家用饭啊!”包大娘嗓门大,隔着院墙喊。
许菱玉笑应:“诶,这就来!”
言毕,她瞥一眼许淳。
也不进去了,索性出来,把院门落锁,拐进了包大娘家,陪虎子、二丫玩去。
两个小娃娃得了金钿给的喜糖、红封,这会子待她热情得很。
去檀州,路途遥远,芹姨不放心,本来想让沈禄和金钿护送她。
可金钿她们正值新婚燕尔,许菱玉哪会不懂事地劳烦她们?
她提前给红雨去信,红雨给安排了两位武艺好的女镖师,昨日便已住进福祥客栈。
用罢午膳,许菱玉背上小包袱去客栈,三人便一道启程。
接到许菱玉的信,得知她要去檀州时,顾清嘉算算日子,估计她人已快到檀州了。
顾清嘉到不担心她的安危,他留下的影卫,足以护她周全,除非,遇到身手相当的影卫。
他不知道,太子真派了高手去清江县,不为旁的,只为证实,许菱玉究竟有没有怀上顾清嘉的骨肉。
只可惜,他们人到的时候,桂花巷的小院已是人去楼空,落叶满地。
太子影卫一脸懵,正巧包大娘挎着篮子出门,就在隔
壁,影卫便拉住包大娘问:“敢问大娘,许娘子可是住在此处?”
“是啊。”包大娘见对方面生,站在门口,没靠近,细细打量他们,“你们找阿玉做什么?”
“我们是贾公子的亲戚。”影卫说出事先编好的说辞,也不算骗人,“大娘可知许娘子现在何处?”
贾公子的亲戚?就是霸占了秀才的家产,还把人赶出来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亲戚吧?
包大娘淬了一口:“呸,你们还有脸来找阿玉?怎么,家产败光,想来讹阿玉了?老天有眼,阿玉出远门了,探亲去了,恐怕到过年都不会回来,你们就站着儿喝西北风吧!”
说完,包大娘转身回到门里,哐当一声把院门合上。
晦气,今日她不出门了。
影卫愕然,竟被一位民间老妇骂了,还没来得及还嘴。
若进去拿人,恐怕惊动县衙的人,反而坏了太子的事。
影卫们只好忍着一肚子气离开桂花巷。
“老大,这可怎么办?咱们是继续找到许娘子,还是回京复命去?”
“找许娘子?你知道她上哪儿探亲去了?再说,殿下也没让咱们找到她,只是确认她是否有孕。”
先头那位疑惑挠头:“那不见到,不把她抓去让大夫诊诊,怎知她有没有身孕?”
“你傻呀?哪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会在大冬天里出远门,不怕孩子折腾没了?”
一句话,将其他几位同伴说得心服口服,几人连夜便离开清江县,回京复命去了。
而顾清嘉,自从回京,母后隔三差五便会留他用膳。
这一日,天气更冷,顾清嘉解下裘氅,进到殿内,便见烟雾氤氲。
“天冷,本宫特意命人备了这羊肉锅子,快过来,吃了暖暖身子。”皇后含笑招呼。
母子二人,倒也其乐融融,多数是皇后在说,顾清嘉偶尔应一声,也不会冷场。
滚烫的锅子热气腾腾,顾清嘉吃得周身发热,下意识扯了一下衣襟散热。
忽而,他衣襟交叠处露出纸笺一角,隐隐能辨出墨迹。
皇后眼尖,手也快:“那是什么?”
说话间,没等顾清嘉反应,她已将那纸笺取下,捏在指尖。
起了毛边的纸笺上,一位杏眼桃腮的美人斜卧榻上,唇角微弯望向窗外,周身闲适自在的韵致,让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叫人移不开眼。
着笔之人画技精湛,更难得的是用心用情,比她得的那幅画像不知灵动多少。
可皇后还是一眼便认出,画中人正是许菱玉。
每逢问起许娘子的事,儿子便兴致缺缺,顾左右而言他,与他说起王家、崔家的姑娘,他更是起身便走,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
没想到看似铁石心肠的儿子,暗地里却是个情种,将人家姑娘的画像贴身安放,片刻离不得。
想想太子被皇上禁足的事,皇后大抵猜到他为何不把人带回来。
护得这样紧么?皇后微微挑眉。
“母后。”顾清嘉无奈,“你是一国之母,怎能乱动人东西?”
皇后抖抖纸笺,隔着热腾腾地雾气,却将儿子的心意看得清清楚楚,笑得愉悦:“在母后面前装了这样久,把人如珠如宝藏着掖着,很辛苦吧?清嘉,你一番苦心,人家姑娘知道吗?”
第72章 除夕 小娃娃来得让她猝不及防。……
檀州比宁州稍暖些, 河面尚未结冰,树枝倒多半也是光秃秃的,入目一派萧瑟。
进城后, 许菱玉先给两位女镖师安排好住处,稍后才往周家染坊去。
想让她们在檀州等几日, 待表姐婚礼办好, 再请她们护送她转道去幽州的铺子看看。
年底了,也该去盘盘铺子里的账和货品。
幽州暖一些,她甚至想要不要就在幽州过除夕。
但若让阿娘知晓, 定然会心疼,芹姨也没法儿踏实过年,是以她只是想想,还是打算早些回宁州,和芹姨、金钿她们一起过。
进到周家染坊, 许菱玉一眼便瞧出表姐的变化。
她脸上并未留痂,昔日苍白憔悴的面色, 已养得白里透红,虽非绝色,却比在段家的时候看起来更年轻姝丽。
眉眼间愁绪俱消,自然舒展,一看便知在檀州过得舒心。
身段也丰腴了些,纤侬有致,身上绣梅花的袄裙,款式别致, 是上好的料子,比她在段家时丝毫不差。
“阿玉!”孟千娇开口时,泪水已不受控地不断坠下来。
她将如意纹手炉塞到许菱玉手中:“路上冷不冷?大冬天还辛苦你过来, 务必等过了年,开春再回。”
“放心,我穿得暖和,又是坐马车来,没吃苦。”许菱玉笑应,又拉住她的手,与周娘子寒暄。
珠珠还记得她,也不怯生,围着她甜甜地喊“玉姐姐”。
许菱玉捏捏她红扑扑的小脸,指指外头,说给她带了礼物,珠珠又欢欢喜喜拉着乳娘去看礼物。
女眷们小聚,叙一番契阔。
第二日,睡好了,养足精神起来,刚和周娘子一道用罢早膳,便见孟千娇引一位身量瘦长的男子进来。
男子身形虽瘦,容貌却算得清俊,眉眼与周娘子隐隐有些相似,眼神清正,周身是会让人不由自主觉得沉稳踏实的气质。
他朝着许菱玉躬身施礼,比着孟千娇,唤她一声表妹,并未多瞧一眼,目光多数时候落在孟千娇方向。
孟千娇羞红脸颊,走到许菱玉身侧,语气透出不经意的娇嗔:“我说让他别来打扰表妹,明日婚宴再拜见不迟,他呀,非要早早来拜见,还说我们今日好好陪表妹逛逛檀州城,以尽地主之谊。”
站在一旁的周娘子不由打趣:“哎呀,这就是小叔不对了,都要成亲了,还不听小婶的劝,该罚。”
这般一说,孟千娇脸更红了,周瑾神情虽看不出什么,仍是斯文稳重,耳朵却明显红了。
几年前,孟千娇嫁入段家的时候,许菱玉还小,与她关系也不算多亲近,只关心讨到多少红封,并不记得出嫁前的孟千娇是怎样的情态。
但表姐当初并不想嫁入段家,是被孟近墨他们逼迫的。
想想也知,那些待嫁的日子,对表姐来说一定很难熬,很无助。
而这一回,即将嫁给周瑾,孟千娇自然流露出的幸福与娇羞,才真正像个待嫁的新娘子。
“那就罚姐夫给我们珠珠多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吧!”许菱玉笑着,牵起珠珠的手。
孟千娇要从染坊发嫁,周娘子还有好些事要准备,没跟他们一起出来逛。
周瑾与孟千娇并排走在前头,为她们引路,许菱玉拉着珠珠落后几步。
因靠近腊月,市集比夏日时更热闹。
许菱玉紧紧攥着珠珠的手,以免她再跑丢,一边与她说话,一边环顾市集上售卖的各色货品。
当她目光无意中扫过前面两人时,正好瞧见周瑾试探着去握孟千娇的手,刚刚挨到,却被孟千娇避开,还抬眸横他一眼。
可下一瞬,周瑾趁她不备,猝然将她手攥在掌心。
孟千娇一慌,赶忙回头望。
就在她回头的一瞬,许菱玉别开脸,佯装在看身侧摊位上的形态各异的糖画,可她唇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昨日她已私下问过表姐,从一开始,便是周瑾先动了心思,他穷追不舍,却是以温和有礼的方式。
表姐自认为配不上他,便说出从前的事,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周瑾不仅没看不起她,反而更心疼。
听周娘子说起周瑾独立自强的往事后,表姐也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从方才那情形看,表姐与周瑾之前,确实是周瑾更主动些。
也幸好如此,否则以表姐的性子,只怕不会再轻易对男子动心,更别说嫁人。
走在人群熙攘喧闹的市集,许菱玉忽而很想秀才。
最初与秀才在一起时,似乎都是她主动与他亲近。
与表姐和周瑾的相处方式不同,可她一样觉得幸福。
上回逛这条市集,是她和秀才一起,带着珠珠,还被人误以为是一家三口。
这时节已没有太多花可赏,许菱玉没看到上回那卖花的老婆婆,倒是去热气腾腾的铺子里,买了和上回一样口味的包子,分给他们一人一个。
珠珠她们也都说好吃,可许菱玉咬着久违的味道,却品出一分独属于她的甜。
“若生个小娃娃,就更好了。”许菱玉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记得秀才说的话。
当时她没做好准备,可如今,她却有些苦恼了。
许菱玉吃完包子,忍不住垂眸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何时才会有小娃娃呢?
这时候,她以为还要等很久,至少要等到春闱过后,
秀才回来。
没想到,孟千娇出嫁这日,小娃娃来得让她猝不及防。
大喜之日,许菱玉将孟千娇的两千里银子,连同分红,一道还她,当做她的嫁妆。
此外,许菱玉自己又添些,一共是三千两的压箱银,外加七八百两的绸缎、首饰,在檀州本地,已算丰厚的。
孟千娇感动落泪,执意请她坐到上首,作为娘家的长辈,接受新人叩拜。
许菱玉不肯,孟千娇坚持道:“阿玉,你虽是我的表妹,比我小些,可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也得亏你带我来檀州,才会有今日,就连嫁妆也是你出的,说你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我与周瑾的礼,你受得。”
周娘子也从旁帮腔,许菱玉拗不过去,只好往上首走去。
可上首桌上,除了摆放着茶水,还堆放着油炸的喜果。
一靠近,闻到那油腥味,许菱玉忽而有些受不住,喉间涌上一阵不适。
周娘子也瞧出她脸色发白,忙扶住她,关切问:“怎么了?”
许菱玉摇摇头:“没事,可能昨夜有些受凉,胃里不太舒服,喝口热茶就好了。”
她强忍着不适,待孟千娇他们行礼毕,坐上花轿。
终于还是忍不住,跑进周娘子的盥室,狠狠干呕一阵。
周娘子担心,替她顺背,给她斟一杯热茶,又吩咐人去请大夫来。
半个时辰后,周瑾与孟千娇刚拜过周家父母牌位,便听到周娘子差人来传话,说是他们表妹阿玉有喜了。
孟千娇又是惊愕,又是欣喜。
周娘子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啊!”
最懵的是许菱玉,到这会儿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将掌心轻轻放在小腹处,迟疑道:“我,我有孩儿了?怎么会呢?”
明明她与秀才都已经分开快两个月了呀?
这傻姑娘,又好笑,又招人疼,周娘子无奈问:“你月信有多久没来了?”
许菱玉身体好,月信多数时候都准时,只是金钿她们会帮她记着,她自己就不太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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