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意 把人如珠如宝藏着掖着,很辛苦吧……
散朝后, 顾清嘉走在皇帝身侧,一起往东宫去,皇帝略显浮躁, 他步履从容不迫。
太子皇兄身体一向不好,多数时候都在东宫养着, 并不参加早朝, 只偶尔要商议军国大事时,父皇才在下首为其专设一张席位。
而今,皇兄的病大抵已治好, 却还装病不出。
顾清嘉微微敛眸,藏起心中揣测。
父皇说起皇兄病情时,他神色如常,佯装不知。
快到东宫时,迎面遇到母后身边的大宫女竹月, 竹月笑着施礼,转达母后的话, 说是母后请他和皇兄去坤羽宫用午膳。
顾清嘉望望天边日头,时辰尚早,他颔首应下,只道:“你去给
母后回话,就说我晚些过去。”
步入东宫,皇帝再次忍不住问:“你在朝上说的那句话,究竟有何深意?”
顾清嘉仍是那句话,不慌不忙应:“等见了皇兄, 儿臣自然会向父皇禀明。”
东宫精巧富丽,琼台玉阁,奇花名卉遍布, 处处彰显着父皇、母后花费的心思。
尚未迈进暖阁,顾清嘉便听见里头一阵猛烈的咳嗽。
皇帝下意识加快脚步,推开施礼的宫人进去:“清晏!”
顾清嘉缓步跟在后头,仪态矜贵淡然。
看到帕子上殷红的血迹时,他眉心轻拧,皇兄装病装得未免太逼真了些。
太子渐渐平缓下来,虚弱地靠到大迎枕上,给父皇请安毕,目光扫向顾清嘉。
顾清嘉躬身施礼,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太子身形较顾清嘉离京前,又清减不少,颧骨、下颌的线条更为清晰,有些脱相。
即便顾清嘉不通医术,却也能从他气色、状态辨出,皇兄的情况不大好。
可那药不是该已经到了皇兄手中吗?难道,他哪里推断错了?顾清嘉眸光深敛,若有所思。
“清嘉回来了?”太子挤出一丝虚弱的笑,不知是因刚剧烈咳嗽过,还是旁的原因,他眼眸有些湿润,“听说你此番偷跑去宁州,及时洞察宁王叔的野心,带飞虎卫荡平奇岙园和兵器营,又立一大功,真是可喜可贺。”
表面赞不绝口,眼中却不见一丝欣喜光彩,顾清嘉看不出他有多高兴。
不过,皇兄忌惮他,也非一日两日,他早已习惯。
皇帝坐在太子身侧,亲手接过漱口的杯盏递给太子,这才乜向顾清嘉,发出一声重重鼻音:“哼,朕罚你禁足,你却悄悄带人去了宁州,还私自调动飞虎卫,顾清嘉,你说朕该罚你,还是罚沈康?”
“在父皇眼中,皇兄说什么都对,儿臣做什么都是错么?”顾清嘉笑笑,眼神却疏冷淡漠,“当初儿臣上那道奏折,请求撤藩,父皇将我禁足,当时儿臣不服,如今宁王诸多恶行摆在眼前,足以证明儿臣当日所言不差,不管父皇想罚谁,儿臣依旧不服。”
“不服?难道你要像你宁王叔一样大逆不道吗?!”皇帝被他直白的话气到。
皇帝能感受到太子对老二的猜忌,他也曾担心有人动摇他的地位,所以能够感同身受。
太子嫉妒清嘉的才能、功绩,当初他又何尝没嫉妒过顾仁暄?
他总以为,多杀杀清嘉的锐气,从小便教他臣服太子,两个嫡子便能兄友弟恭。
没想到,顾清嘉一身反骨从未被压制住。
“父皇不必着急给儿臣定下莫须有的罪名,儿臣若有那样的心思,此番便不是押送宁王回京,而是向他借兵了。”顾清嘉知道自己的话对他们冲击会有多大,可他并不避讳。
他语气稀松平常,也掩不去周身桀骜磊落的锋芒。
对上父皇惊愕恼怒的眼神,他依旧从容,转而问太子:“我今日来,并非为了向皇兄炫耀功绩,皇兄大可不必含沙射影,我来只是想当面问皇兄一桩事。”
皇帝本想训斥他,听到这话,顿时忍住骂他的冲动。
太子脸色不好看,抿唇打量着他,猜不到他想问什么。
不过,他并未参与宁王任何事,不怕顾清嘉问。
“皇兄,那些护送药材的精锐皆是皇兄心腹近卫,对皇兄一片忠心,臣弟特意去看过他们的尸骨,想看看他们是被何人所杀,是否有留下关于药材的线索,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并非被宁王或是其他歹人劫杀,竟是自相残杀而死。”
顾清嘉停顿一息,皇帝和太子眼神俱是震惊错愕。
皇帝不敢相信这个结果,因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太子,根本没料到,顾清嘉会真心实意去查药材的去向,而不是一味怀疑宁王。
“当着父皇的面,还请皇兄未臣弟解惑。”顾清嘉睥着太子,气定神闲,眼神深邃莫测。
这一刻,皇帝终于明白,顾清嘉在朝上那句意有所指的话,究竟指的是什么。
“清晏,你为何要这样做?”皇帝和顾清嘉想的一样,“药材在你手里是不是?那你为何不吃?”
若他吃了药,也不会拖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太子无力地仰躺在迎枕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屋顶繁复精美的彩绘雕梁,牵牵唇角:“根本没有什么药材,押运药材的马车进云雾山之前便是空的,我早已毒入肺腑,药石无医了。”
空的?顾清嘉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眸光微闪。
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诧异,太子笑了:“清嘉,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又有多嫉妒你。从小到大,你几乎不生病,处处比我强,我拼尽全力也做不成的事,你那样顽劣却能轻轻松松做得更好。不过,总归有一件事,我把你骗过去了,也算赢了你一次,是不是?”
“为什么?”顾清嘉不明白,他做这样自损八百的局,想伤的究竟是谁,宁王吗?还是连自己一起?
太子苦笑,泪水从眼尾滚落:“为什么?呵呵,我不想做史书上最没用的太子啊!我也想建功立业,也想浓墨重彩,不是只有你顾清嘉信不过宁王,我也信不过,你想削藩,我也想,可是老天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只好用这样的法子。”
“本以为药材在宁州地界无故丢失,父皇会彻查宁王,可我还是低估了父皇对手足的信任,我终究不及父皇的胸襟。”
“就连扳倒宁王这件事,也是你顾清嘉做到的,这件功绩里,只言片语都不会提到我顾清晏。”
即便到了今日,太子依旧不想把位置拱手相让,他也确信,父皇母后会偏袒他。
顾清嘉恃才傲物,什么张狂的话都敢说,可有一样东西,是顾清嘉永远无法与他相较的,那便是天子的偏宠!
“没关系,孤终究还是太子。”太子望一眼父皇,瞥见父皇眼中的震惊与失望,他心中一痛,仍是硬下心肠冲顾清嘉道,“你办得再好,功劳再大,也终归是臣子,你的子孙亦然。听说你在宁州成亲了?你素来心高气傲,连择选也刻意避开,自然是看不上那小官之女的,人你既然没带回来,她腹中骨肉你自然也是不稀罕的,不如过继到太子妃名下,往后这孩子便是父皇孙辈的嫡长,如何?”
见不得光的手段被拆穿,被父皇这般盯着,皇兄竟还贼心不死。
明知寿数不长,也不愿见这江山有一日落到他手里。
嗬,皇兄以为让他的骨肉坐上太子位,便不必担心他抢这个位置了么?
“皇兄如此厚爱,连臣弟在宁州的私事也这般关心,真让臣弟受宠若惊。”顾清嘉眉眼若凝霜雪,话锋一转,“可惜皇兄打错了算盘,臣弟与那女子成亲,只是为隐藏身份的权宜之计,并无夫妻之实,更不会有骨血。”
太子一面揣摩着他话的真假,一面试探道:“如此甚好,便在京城为你挑一位贤良淑德的贵女。母后想撮合你与魏秋雁,你不喜欢,我和你皇嫂少不得替你操一份心。你皇嫂有一位堂妹,性情温婉,才貌俱佳,改日不妨见一见。”
顾清嘉敛眸轻哂,漠然以对。
“够了!”连素来偏心的皇帝也看不下去了。
他静静打量着他小心翼翼养护多年的太子,眼底是藏不住的失望。
太子的胸襟、手段、才智,每一样,甚至不及他当年。
生平第一次,皇帝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这么多年,他看到被清嘉衬得黯然失色的太子,便会想到当年战战兢兢的自己。
正因如此,他才舍不得。
可如今,看到太子冷漠至此,把他们所有庇护、迁就看成理所当然,皇帝的心不由有些冷了。
清嘉的性子是桀骜不驯了些,可他
毕竟从未做过伤害太子的事,不管心里怨不怨,至少面上,清嘉对太子是敬重的,且在努力稳固江山。
而太子呢,以怨报德,得寸进尺。
太子回望皇帝,眼神透着些有恃无恐的平静。
皇帝展颜,语气分外温和:“清晏,你身子不好,便在东宫好生养着,不必再起身折腾,你母后那里,朕会去说。”
闻言,太子瘦癯的脸微微改色,他不确定:“父皇要将我禁足?”
“朕只是想让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静养。”
顾清嘉微微侧目,在他记忆里,这还是皇兄第一次被禁足,父皇能下这样的狠心?倒是新鲜。
不过,他并未因此而高兴。
“清嘉,随朕去陪你母后用膳。”皇帝说着,拍拍他宽肩,大步走出去。
伸手传来太子不可置信的呼喊,两人却都未回头。
走出东宫,鼻尖闻到的不再是清苦压抑的药气,而是寒冽的草木香气,顾清嘉想起桂花巷那处自在温暖的小院。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去证明自己有多出众,阿玉一样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脾气好,顺手救“老婆婆”,秋闱榜上倒数,在她心里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好郎君。
宫苑阔大,穿过夹道的风格外冷,顾清嘉鼻尖气息刚一吐出,便起一团白雾。他想起桂花巷小院袅袅烟火气,更想念阿玉。
坤羽宫中,皇后欢欢喜喜命人传膳,又朝顾清嘉身后望一眼:“你皇兄呢?”
皇帝抢先一步道:“他身子不适,须得卧床静养,让朕过来代他向你赔罪。”
“这孩子。”皇后笑笑,没多想。
毕竟,大宫女竹月回来的时候,还说正好遇到清嘉去看望太子。
说到宁州的事,皇后唏嘘不已。
宁王造反一事,自有皇帝处理,她不插嘴,但那些被掳掠的无辜民女,皇后忍不住说句公道话:“皇上,这回宁王犯的事不小,不仅掳掠数十民女,还害死多位,臣妾恳请皇上务必还她们一个公道。”
一想到此事,皇帝便觉头疼,他扶扶额角,轻叹:“先用膳,朕会好好斟酌。”
人毕竟是顾清嘉带回来的,皇后转而问他:“若交给你处置,你会如何?”
顾清嘉放下银箸,拭了拭唇角,抬眸间,目光如电:“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你是说,杀了你宁王叔给那些百姓偿命?”皇帝私以为,朝廷赔些银子,安抚一番,对那些身份低微的平民女子而言,便是皇恩浩荡了。
让他动杀心的,是宁王屯兵、藏龙袍帝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王叔?父皇,大晋的律法不该只是约束黎民百姓,似宁王叔这般知法犯法的,理当罪加一等。”顾清嘉说话的姿态气魄,登时让皇帝想起太祖年轻时。
难怪父皇晚年,唯一愿意带在身边教养两句的小皇孙,是顾清嘉。
若当初的宁王,谈吐、计谋、胆识、心性也如今日的清嘉,恐怕那时父皇真会不顾满朝文武反对,废了他这个嫡长子,另立宁王为太子。
皇帝盯着顾清嘉,也不由心生一丝嫉妒,可这是他的儿子,他又欣慰。
复杂的情绪交织心头,皇帝终究未置可否,而是移开目光,给皇后夹了一箸菜,随口问:“你违背朕的旨意,偷偷跑去宁州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如今,只有父皇和你母后在,说说你与那位许娘子的事吧?她至今不知你的身份?”
提到许菱玉,顾清嘉锋锐的眼神顷刻柔和下来,似冰雪消融,他却不自知。
“儿臣从未透露身份,而许娘子心思简单纯善,也未曾起疑。”顾清嘉浅饮一口香茶,摩挲着杯壁道,“她只是一位寻常女子,父皇、母后不必太过好奇,处理好宁王的事,给朝臣和百姓一个说法,才是当务之急。”
“你与那许娘子,当真没什么?你就没想过把人带回京城来?”皇后将信将疑,面对这样死活不开窍的儿子,她如何能不急,“她生母名声有瑕,父亲又是个忘恩负义的,论理是不能做皇子妃,可你们毕竟有过夫妻之名,你若有心,不妨接回来给个侧妃的位份。至于正妃,母后也不再逼你,由着你心意挑选就是了。”
顾清嘉眉心微动,母后的心思,他回京前便已猜到几分。
幸好,他没冲动,贸然带阿玉回京。
“儿臣心里有数。”顾清嘉又将话题转移开,“儿臣还是想请父皇严惩宁王,杀鸡儆猴。”
皇帝眼皮一跳:“你此话何意?”
连皇后也顾不上那些儿女私情了,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顾清嘉道:“儿臣曾夜探檀王府,亲眼看到宁王身边亲信于忠,从檀王叔手里拖走两车金银财物。父皇,如儿臣半年前所奏,其他几位王叔,恐怕也未必与父皇齐心。”
初六一早,桂花巷里热热闹闹,一身吉服的沈禄,喜笑颜开将金钿背进花轿,喜悦吹吹打打,渐行渐远。
良久,许菱玉回转身,望着妆点喜庆的院落,莫名觉得萧索。
芹姨是沈禄的亲娘,沈禄成亲,自然要把芹姨接去庄子上住些时日。
这院子里,就剩她一个了。
不过,今日午后,她也要动身了,否则怕路上下雪,赶不及参加表姐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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