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茴从库房里找出几卷旧手札,皆是孟云留下的,交给顾清嘉,也是想让顾清嘉自己去判断孟云是怎样一个人。
往后再有人居心叵测,想诓骗顾清嘉或是皇上,她也不必担心了。
不过,她没明说,把手札交给顾清嘉后,只道:“多陪陪阿玉吧。”
这话,阿娘是在廊庑下说的,许菱玉坐在窗内,听得清楚。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进来,她特意侧过身去,赌气不看顾清嘉。
可真当顾清嘉走到近前,低叹一声,许菱玉又忍不住侧眸,眼巴巴望着他:“秀才,听说二皇子也定了明日出城,你要不要晚两日再走?”
顾清嘉也想,可二皇子走了,贾卿固是不可能留下的。
“与人说好的,倒不好临时改,明日我早些动身,料想不会与二皇子的人马撞上。”顾清嘉将手札收进箱笼,又回到许菱玉身侧,倚靠书案,躬身睥着她妩丽眉眼,“阿玉是舍不得我吗?”
说完,他才发现她指尖络子:“给我的?”
“才不是。”许菱玉想避开,却被他轻易扣住手腕,压在椅背上。
许菱玉被迫扬起下颌,细颈拉得修长,对上他英隽的脉脉含情的眼。
他大掌控住她半边雪颈,拇指指腹轻抚她柔美的下颌线,嗓音清润低叹:“阿玉,我也舍不得。”
不知怎的,许菱玉心中所有小情绪,倏而被安抚住。
她挣了挣,眼睫轻敛,柔声道:“我替你戴上。”
说着,纤手探至他腰间革带,低低嘟囔:“这络子我打了好几遍才像个模样,玉佩也是我逛了几家铺子亲手挑选的,若弄丢了,可别想再得我的东西。”
顾清嘉没道谢,而是轻轻包裹住她手背:“阿玉,我给你画张小像吧,和这玉佩一样,日日带在身上。”
许菱玉听懂他的心意,脸颊蓦地一红,不由横他一眼:“油嘴滑舌。”
到底是唇角噙起笑意,甚至依着他所说的姿势,斜斜靠在便榻软枕上,望着窗外景致。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臂撑得有些酸了,院里吹来的风已带着凉意,顾清嘉终于驻笔。
许菱玉起身,活动着胳膊,脚步轻快朝他走去。
看到画纸上的小像,许菱玉自己也被惊艳到。
没想到,在秀才眼中,她
有这般美,更惊异于秀才的画技。
“我哪有这样好?”许菱玉赧然。
顾清嘉拿镇纸压好画纸上端,将墨迹晾在晚风里。
继而,凝着她被夕阳映照,格外妩艳的容颜:“之所以画得久,便是我迟迟不敢落笔,唯恐线条描摹不及娘子之万一。幸好,手还未生,虽不十分像,倒也能聊慰相思。”
第70章 相思 “我有什么好使唤你的?”……
傍晚, 孟茴进到灶房,芹姨要把她往外赶,孟茴笑道:“明日我我就要带着思思离开一阵子, 阿玉还要拜托你帮我照顾,今晚我也做两道拿手菜给你们尝尝。”
芹姨才知道她要走, 登时一惊。
孟茴稍作解释, 只道她们牵连在宁王的案子里,二皇子要带她们入京作证,很快会回来。
她们是受害者, 按理说朝廷不会为难她们,且该拿宁王充公的家产给予丰厚的补偿。
可作恶的人是宁王,是皇上的亲弟弟啊,人谁没有私心?更何况是掌握她们生杀大权的皇帝,芹姨不放心, 怕皇帝徇私,孟茴她们去了京城是羊入虎口。
孟茴宽慰了她好一阵, 炒好一道红烧鱼,才听姚芹松口感慨:“可也太急了些,只盼朝廷尽快查清楚,好让小姐能早些回来。”
又烧了一荤一素两道菜,盛在瓷盘中,色泽油亮,鲜香扑鼻,摆放得也精致。
芹姨不由得夸赞:“看着就好吃, 好些年没吃到小姐的手艺了。”
从前孟茴下厨的机会也不多,出嫁前,爹爹心疼她, 不让她做这些粗活,嫁给许淳后,需要操心的事太多,灶房里都是姚芹安排,她只偶尔露一手,让姚芹能歇歇,也让一岁多的小阿玉能吃到阿娘亲手做的饭菜。
“这几道菜还是爹教我的,多年没动手,到底还是生疏了。”孟茴怅然,可想起至亲之人,她眼尾俱是温柔,“说来惭愧,这么多年,不止阿玉,连思思也没吃过我做的菜。”
她总觉自己不及旁人家的娘亲做得好。
姚芹很明白她的心思,温声宽慰:“又不是非得事事亲力亲为才算好阿娘,阿玉和思思不都养得很好么?小姐能给她们的,远远超过这一日三餐、柴米油盐。”
听到这话,孟茴顿时释然,温柔一笑:“是我着相了,你倒是比我想得通透。”
晚膳时,许菱玉听说有三道菜是阿娘亲手做的。
她双眼泛光,迫不及待伸出筷箸一一品尝。
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阿娘做的菜是什么味呢!
都尝过后,她默默放下筷箸,想要去倒杯水喝,缓解齁着的嗓子,一抬眼对上阿娘期待的目光。
许菱玉忍住喉间不适,冲阿娘展颜一笑:“真好吃,鱼肉鲜美,莲藕脆爽,比我在酒楼吃到的还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阿娘心口不一,嘴里夸得天花乱坠,心里却默默想,幸好阿娘明日就要离家一阵,不会再下厨,否则她得早早备一大壶水搁手边。
孟茴笑颜满足,又侧眸望向于思思。
于思思倒没说什么夸赞的话,而是慢慢咀嚼咽下去,试探着问孟茴:“阿娘炒好这些菜,自己尝过吗?”
顾清嘉收回尚未碰到菜的筷箸,默默端凝着许菱玉细微的神情变化,眼底藏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姚芹毕竟是孟茴身边的老人,又是灶房里的熟手,直言不讳道:“有些咸了。”
闻言,孟茴赶紧自己尝尝。
夹起一片白莲藕,刚入口,她便咸得直蹙眉:“是太咸。”
随即,她望向许菱玉,哭笑不得:“你这傻丫头,净会哄阿娘。”
姚芹和孟茴把菜撤下去,好在今夜为她们饯行,菜式做得多,也不怕不够吃。
再落座时,姚芹笑着打趣:“看来小姐不是掌勺伺候人的命,往后这下厨的事还是我来吧。”
众人齐齐失笑。
和芹姨、金钿一起,为阿娘和思思收拾好行李,许菱玉才回到正房。
秀才的行李,她们早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会子,屋内灯烛灭了大半,光线不亮,朦朦胧胧的。
许菱玉依偎在顾清嘉怀中,纤指细细描摹着他眉眼、脸庞,隔着昏黄光线凝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上。
“可惜我不擅画,不然也该替你画一幅小像的。”许菱玉轻叹。
顾清嘉俊眉微微一动:“怎么?阿玉也想睹物思人么?”
他也想给阿玉留下些什么,可他的东西都有印记,除了在清江县买的那些书册。
“想我的时候,不妨替我把房里的书册搬去院中晒晒。”顾清嘉拈起她颊边一缕青丝,一圈一圈缠绕在修长如玉的指骨。
来日方长,往后他能给的东西有很多,不急在这一时。
“平日里说舍不得我受累,临走倒舍得使唤我了?”许菱玉伏在他胸膛,轻拧一下他手臂,语气似不满,唇角却勾着笑。
“舍不得。”顾清嘉攥住她皓腕,搂着她,往床里滚了半圈,将她压在光线更昏暗处的软枕上,深深睥着簪钗斜坠,乌发松散的美人,“那是逗你的话,等着你使唤我才是真。”
帐间气氛莫名旖旎,许菱玉稍稍避开视线,雪颊泛红反驳他:“我有什么好使唤你的?”
“比如这样的粗活。”顾清嘉俯低身形,漆深的眼神毫不掩饰对她的贪念和占有欲,凝视着她羞怯情态,他大掌陡然托起她纤柔的腰肢,低哑的嗓音带着灼人的热度拂在她颈侧,“娘子是不是该让我多干些?”
因分别在即,许菱玉感受到他异于平日的热情,心中越发不舍。
两人如胶似漆,不知不觉忘了时辰。
许菱玉也不知是何时睡去的,金钿进来唤她时,房中放箱笼、包袱的地方空出一片,秀才早已经出发,阿宁和思思也快要动身了。
洗漱毕,一道用了午膳,便接近午时。
许菱玉帮着把行礼拿出去,和阿娘、思思一起坐上马车,催促着车夫往段府去。
到的时候,段府门前,身着银甲的飞虎卫已整齐列队,后头的囚车因关押着宁王,四壁钉了黑漆木板,只开一扇小窗透气。
那里头真的关着宁王吗?二皇子不会是关着什么别的人,做戏给她们这些百姓看吧?
许菱玉想凑到那囚车附近看看,刚往后走两步,便听到飞虎卫们中气十足齐声唤:“二皇子。”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量颀长的男子,从门里走出来。
那人戴着一张让人压迫感十足的紫金面具,玄青底金丝团云纹锦衣,玉带勾勒出精劲的腰身,一身肃杀之气。
朝着她们这边随意一瞥,他薄唇轻启,嗓音冷似凛冬北风:“出发。”
言毕,他迈开长腿,朝着最前头的汗血宝骏走去。
许菱玉被他周身气度冻住,直到他飞身上马,队伍缓缓开始行进,阿娘和思思向她道别,她才回过神。
不愧是传闻中的冷面杀神,沙场铸就的气势,连宁王也远远不及。
秀才敬仰二皇子,志向高远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学这通身气派,她可不想身边睡着个大冰块。
目送队伍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许菱玉才转身。
“金钿,随我去一趟福祥客栈。”许菱玉轻道。
金钿已知道红雨是红叶阁的人,二皇子离开前也没追究红叶阁,许菱玉便大大方方去找。
“小姐要去找红雨姑娘么?”金钿眼睛亮亮的,眼神满是崇慕。
可真到了福祥客栈,许菱玉并未让红雨上楼,而是叫掌柜的给她上一壶茶,两样点心,让她在楼下大堂等着。
金钿无奈,却也明白,有些事,小姐不希望她知道太多,也是为了保护她。
红雨确实在房里等她。
许菱玉一进门,便发现房中跟她前几次来很不一样,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样私人的东西也看不到,只有放茶具的桌上横着红雨的佩剑,和一只不大的蓝底包袱。
“要走
了?”她轻问。
红雨点点头,含笑打量着她:“孟姨走了,贾公子也走了,没掉眼泪?”
“我是那样娇气的人吗?分别一阵子罢了,很快便会回来,有什么可不舍的?”许菱玉不承认,避开她视线,接过她递来的茶水。
浅饮一口,许菱玉放下茶盏,从袖中摸出一方折好的纸笺,展开来,放到红雨面前:“喏,我娘画的地图。”
红雨正看着,便听她道:“你带郑公子进山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红雨诧异抬眸。
“我想去给吴姑娘她们上柱香,烧些纸钱,略尽些心意。”许菱玉眼眸清亮,透出几分悲悯。
那些姑娘都是可怜人,连活着诉说冤屈的机会都没有,许菱玉同情她们,心里也多少有几分愧疚。
即便非阿娘所愿,可那些女子也算间接被阿娘连累,宁王没人性,她和阿娘却不能没有。
阿娘记得她们每一个的名字,记得她们埋葬之所,即便阿娘不说,她也能深切感受到阿娘心底的愧疚与自责。
身为人女,她也想代阿娘做些什么。
不为了做给旁人看,但求心安,超度九泉之下的芳魂。
红雨没拒绝。
正好郑望也住这家客栈,红雨叫上他,许菱玉吩咐金钿先回去告诉芹姨一声,她晚些回来,便跟红雨她们一道走了。
宁王的人俱已被二皇子拿下,眼下的云雾山已回到二十年前的自在模样,归还于民。
雾气仍是终日笼罩山头,可多年无人进山采药、打猎,山里也长起了不少好东西,许菱玉进山时,分明看到有人结伴采药、挖野菜,也有几位青壮背负弓箭,扛着野鹿,提着兔子从山里出来。
这一片山林,百姓都可自由出入,只要不试图进奇岙园,二皇子留下的侍卫便不理会。
吴盼姑娘的坟茔,在奇岙园侧面的山坡上。
许菱玉站在野菊花盛开的山坡,沐着清凉的山风,眺望那片恢弘气派的奇岙园,叹为观止。
宁王是在这山坳里当了十几年的野皇帝么?还真会自欺欺人。
二皇子离开前,许菱玉并未听到什么风声,听说奇岙园的存在时,许菱玉也没多想。
直到亲眼看到的一刻,许菱玉才不由怀疑,宁王身上的罪名,恐怕根本不止掳虐民女这一桩,二皇子很可能是冲着另一桩更让朝廷忌惮的事而来。
比如,宁王想要谋反。
许菱玉眼皮一跳,幸好红叶阁的姐妹们救到人便走,并未多打探奇岙园的事。
否则,恐怕二皇子再忙,也会腾出手来收拾红叶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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