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许菱玉忽而想起与顾清嘉刚成亲时的事, 那时候,秀才似乎特意问过她,觉得二皇子是好人还是坏人。
彼时,她只当他是个穷秀才,便说了实话。
她似乎告诉他, 若有位女子不幸被选中二皇子妃,要与二皇子双宿双栖, 那会是件很可怕的事,恐怕二皇子妃连睡觉都不敢闭眼。
时隔太久,又只是夫妻间闲话家常,许菱玉并未刻意记着,这会子也想不起当时顾清嘉的反应了。
可不必想也知道,他定会在心里笑话她。
今朝,她自己成了昔日口中同情的女子,不仅闭着眼睛睡觉, 还睡得很好。
许菱玉颇有些羞恼,重重躺回软枕,甚至有种想尖叫几声发泄的冲动。
早知有今日, 她当初该口下留情,不把他说得那般骇人的。
重新躺好,一片小小的温润玉质自她胸脯滑落颈间,许菱玉被玉片吸引,便顾不上想那些旧事了。
玉片是他昨夜亲手戴在她颈间的,说是他出生时,太祖送他的玉锁片。
微凉的玉片被她戴在颈间一宿,已变得温热,她险些忘了。
许菱玉下颌略收,捏起玉片来看,帐间光线不算亮,倒也能辨清。
玉片宽不足一寸,长不及两寸,薄薄一片,挂在颈间不会觉得沉,玉质很好,雕工尤为精细,一面刻“福寿双全”四字,一面刻蝙蝠寿桃,灵动可爱。
这般重要的东西,他交给她,让她替他们的孩儿收着。
她腹中的孩儿,他其实很喜欢,很看重呢。
但许菱玉并不认为,他让她做他的太子妃,是因为孩子。
毕竟,她来京城前,顾清嘉并不知晓孩儿的存在,却已经为她准备好一切,将她穿戴所需尽数摆在他起居的地方。
那他是因为喜欢她,才和她一样期盼着这个孩子吗?
许菱玉双手捏着玉锁片,细细摩挲着上头的纹样,唇角不自觉扬起,连眼角眉梢也透出温柔俏丽的笑意。
当初她也是喜欢上他,才想拥有一个他们血脉相融的骨肉。
她自顾自想着,连有脚步声进来,也没留意。
顾清嘉以为她尚未醒来,脚步刻意放轻放缓,行至床畔,轻轻撩开软帐,便见他以为仍酣睡的小娘子,正对着他的玉锁片嫣然含笑。
“这般喜欢?”顾清嘉将软帐勾起,坐到床边,凝着她嫣然含笑的情态。
许菱玉抬眸,见他身穿朝服,显然是刚从宫里忙完回来。
朝服衣料挺括,龙纹羊脂玉带勾勒出他腰身,愈发显得神采英拔,贵气天成。
“喜欢,很喜欢。”许菱玉颔首应,松开玉片,顺势撑起上身,双臂环住他脖颈,立起腰肢抵了抵他挺直的鼻尖。
从前她便不吝于表达,如今知晓他心意,不再怕他,胆子便又大起来。
这里是太子寝殿,无人敢擅闯,她便安心轻吻他薄唇。
顾清嘉刚从外头进来,唇上微微凉,被她温热的唇瓣覆上的一瞬,她袖底微香似乎也在他鼻尖骤然芳馥了些。
忽而,他福至心灵,听懂她方才那句“喜欢”意有所指,心口悸动不已。
顾清嘉一手握住她腰肢,一手扣住她后脑,反客为主,攻势十足。
薄唇沿着她颈侧雪肤往下,鼻尖越发馥郁的香气勾得他深眸欲念纷涌似海潮。
“轻些。”许菱玉推了推他扣在腰侧的手,怕他伤着孩子。
顾清嘉也不敢,他只能克制。
眉心抵在她颈下,以一种折脊臣服的姿态,顾清嘉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握她细肩,盯着近在咫尺的玉锁片,闷声叹:“你倒是艳福不浅。”
“什么?”许菱玉疑惑。
大白天的,他这样的姿态实在令人羞耻,许菱玉扶着他侧脸,将他推开些,红着脸颊整理寝衣。
顾清嘉扣在她右肩处的手,顺势下移,长指自她胸脯间勾起那玉锁片,捏起来,冲她晃了晃,又松开手,任由它坠在她绵软雪肤间。
许菱玉脸颊几乎红透,狠狠拍开他的手,匆匆背过身去调整绳结,将玉片收短了些。
刚弄好,便被他从身后环住,顾清嘉下颌轻抵她肩窝,他似乎极喜欢这般亲昵的姿态,哑声在她耳畔颇为感慨道:“还是得抽空问问太医,否则孩儿尚未出来,他爹先憋坏了。”
行宫那里,顾清嘉本想亲自去,可想到父皇母后背着他去宁州找阿玉,他便改了主意,只吩咐长缨去。
为避免父皇拿乔,要他亲自去,顾清嘉还特意吩咐长缨,若他们不肯痛快回来,便问问他们想不想抱小皇孙。
偷得半日闲,顾清嘉陪许菱玉用了早膳,便着人去传李太医。
李太医本以为是太子妃肚子有不适,听到太子问到床笫之私,他既惊愕,又想笑。
可他不敢取笑太子,只能憋着。
幸而他涵养功夫好,眼皮半敛,神情恭顺应:“倒也不是完全不行,若是四五个月,小心些,也能成事。如今太子妃月份渐渐大了,更需小心,为太子妃和小殿下安危着想,微臣还是斗胆建议殿下委屈些时日。”
“或者……”话到嘴边,李太医又忽而打住。
这种事本就有损威严,李太医又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还吞吞吐吐,不给个准话,顾清嘉没了耐性,嗓音沉沉压下来,似黑云压顶:“说!”
李太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应:“其实殿下也不必委屈着,纳几位侧妃、侍妾便是了,皇室宗亲、世家大族,哪家的正室夫人身怀六甲,都会主动安排好这些。”
顾清嘉一听,气得面色沉郁,眼神凌厉似箭。
上回还夸赞他做得好,今日便蠢笨不堪,不仅敢置喙他后宅的事,还怪到阿玉头上!
“滚!”顾清嘉霍然起身,双手撑在长案上,神情冷肃盯着他,“今日之事,若敢传出去半个字,孤绝不姑息。”
他倒不是怕谁议论他什么,只怕有那自作聪明的,去阿玉面前胡言乱语,让阿玉难过。
他不需要阿玉委屈自己,他便是再想,也只会惦记她一个。
“微臣不敢!”李太医仓皇叩首谢罪。
被宫人请出角门,李太医才发现后背早已被汗湿,穿堂风一吹,凉沁沁的。
得亏他昨日差事办得好,否则今日太子不会轻易放过他。
李太医脚步虚浮往外走,心中暗暗叫苦,枉他自诩会揣摩上意,竟没想到在太子这里栽跟头,他也不知天家还能出这般洁身自好的痴情种啊。
太祖、皇上、宁王、幽王都与太子血脉相承,可哪个不是姬妾无数?他这回看走眼,也太冤了!
再说长缨,去行宫才走到半路,便遇到皇上、皇后回京的銮驾。
“太子派你到行宫接朕和皇后?”皇上躬身问。
长缨施礼应:“是,主子让属下先来请皇上和娘娘回宫,稍后便携太子妃入宫拜见。”
皇上冷哼一声,对太子妃三个字不置可否。
他这个儿子最有主意,看来是都想好了。
皇后也顾不上这个,急急开口:“那还耽搁什么?赶紧回城啊。也别回宫了,直接去太子那儿,把李太医叫上!”
长缨一听,顿时讶然,皇上、皇后消息果然灵通,看来已经知道太子妃有孕的事了。
“属下先回去通禀。”长缨请命。
皇上皇后都没拦他,只催促銮驾快些。
太子府里,许菱玉去找阿娘和思思说了会儿话,回到正殿,便取出宁王派人悄悄放在她箱笼里的手札,来到书房。
门口侍卫没拦她,甚至没说要通传,错开身形便展臂让她进去。
她想到哪里,便能到哪里,这感觉,像是他们仍在桂花巷的小院,这偌大的宅院她还有些陌生,可回家的感觉是一样的。
他的宅邸,便是她可以自在随性的家。
“给你。”许菱玉将东西放到顾清嘉面前书案上。
“什么?”顾清嘉抬手取到近前,随手翻开一页,立时明了。
他合上手札,抬眸望她,俊眉微挑:“这么放心我?就不怕我先前待你的好,都是骗你的?”
他长指压在手札上,故意逗她。
许菱玉柳眉一横:“你若敢骗我,我便带着孩儿嫁给旁人,给他换个爹爹!”
“许菱玉,你诚心气我是不是?”顾清嘉咬牙切齿,躬身展臂,转瞬将她捞坐到膝上。
像从前一样,轻捏她腰间、颈侧脆弱处,许菱玉痒得前俯后仰,边笑边躲着他:“哈哈,谁让你先逗我的,哈哈哈,顾清嘉你别闹了。”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直呼其名,顾清嘉动作一顿,抱住她,温声哄:“再叫一声?”
刹那间,许多回忆涌入脑海,许菱玉终于明白,为何他从前不爱听她唤他“卿固”,而是让她唤“秀才”或是“夫君”。
“秀才。”许菱玉故意唤,杏眼亮晶晶的,笑意闪烁。
顾清嘉哭笑不得,却也拿她没办法,揉揉她发髻笑道:“顽皮。”
两人正嬉闹间,顾清嘉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书房而来。
许菱玉没听到什么,是以,顾清嘉唇角笑意倏而减淡,面色凝肃了些,替她整理发髻、衣裙时,她一脸莫名。
他怎么忽而就不高兴了?
正想着,便听有人叩门,门外传来长缨的声音:“主子,属下有急事禀报。”
“进。”顾清嘉松开手,扶着许菱玉坐在他身侧。
哦,原来是听见有人来了。
许菱玉悄悄侧眸打量他,见着他故意摆出的端肃模样,忍俊不禁。
可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长缨也与在宁州时不同,恭敬许多,躬身禀报:“主子,属下出城不久,便遇到皇上和娘娘回城的銮驾,皇后娘娘应当已知晓太子妃有孕之事,说会直接来府上,不必殿下带太子妃入宫。”
啊?马上就要再见到皇上和皇后了?许菱玉知道不必害怕,可她还是忍不住紧张,下意识望向身侧的顾清嘉。
顾清嘉未侧首望她,眼角余光瞥见她露怯的眼神,被她楚楚可怜的小模样逗得心口一软。
“无妨,准备接驾便是。”顾清嘉摆摆手。
长缨退出去后,顺手带上门扇。
顾清嘉侧过身,唇角漾起浅浅笑意,凝着她,温声哄道:“如今掌权的是你夫君,你连我都不怕,还怕父皇、母后做什么?”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大抵只有他说出来,才不让人觉得张狂了。
如今的情形,确实如此。
“我不是怕,只是担心他们会不喜欢我,毕竟我的身份……”许菱玉没说下去,她略有些落寞地垂下睫羽。
其实在桂花巷第一次相见时,许菱玉便隐隐感受到,皇上和皇后并不希望她与顾清嘉在一起,所以她才怀疑是顾清嘉让他们来摆平她。
且她在清江县让杨柯假扮秀才,本就是做给他们看的,他们定然知晓,恐怕已然误会她与杨柯有夫妻之实。
如此一来,她腹中的骨肉,便说不清了。
“你身份有何不妥?你本就在待选之列,今日我择定你为太子妃,名正言顺。”顾清嘉双手捧起她小脸,“且你是孟云之后,恐怕就连祖父也会希望我们在一起,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站在我身边,也没人能将你我分开。”
许菱玉原本有些想落泪,听他一说,顿时破涕为笑,鼻尖泛酸道:“就你会哄人。”
说完,她侧首倾身,倚靠在他身前,细指拨弄着他玉冠下的垂缨,语气有些懊恼:“可是,你不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悄悄去清江县找过我,我是为了不被他们降罪,才铤而走险,让杨柯假扮秀才的。顾清嘉,我该怎么做才能挽回,才能和你好好在一起?”
从前经历过那么多事,顾清嘉从未听她说出这样的话。
好像不管发生何事,这姑娘总能想到法子应对,天不怕地不怕,歪点子也多得很。
都说当局者迷,她是真的想与他在一起,所以才这般在意父皇母后的看法,在意到无法像往常一般思考。
杨柯的事,顾清嘉也在意,但听到她最后那一句,其余一切便都不再重要。
“谁说我不知道父皇和母后去找过你?你以为,我当真能放心留你一人在宁州么?我忌惮皇兄,也担心宁王余孽会对你不利,所以留了些影卫给你。你可知,当影卫告诉我,父皇母后去找了你,我有多想亲自赶去宁州?抱歉,我当时抽不开身,幸好长缨及时赶到。”顾清嘉俯首亲亲她眉心,仍有些后怕。
若长缨再晚到一日,杨柯已在桂花巷留宿过,父皇母后心里必然会生一根刺。
不过,也只会比现在麻烦一点,并不会影响他分毫,以他今日权势地位,无人能插手他们的事。
“别担心,交给我。”顾清嘉握住她的手,温声宽慰。
听他说起这些,许菱玉的视线蓦地变得模糊,眼中泪光点点。
原来他还留有影卫保护她,她竟一无所知。
去檀州时,一路顺遂,还以为仅仅是两位女镖师护卫得好。
红雨出手前,段家突然因科举贿赂、舞弊被抄家。
云雾山上,救阿娘她们那一日,顾清嘉正好带兵清剿奇岙园。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人一直默默护着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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