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程摇摇头,故作轻松地夹菜,“一码归一码。Bowie,你不要是一回事,我不想被伯母下一次问到又哑口无言,是另一回事。这样的话,你家人永远会看不起我的。”
虞宝意知道,目前的他很难拿出两百万现金。
她思索片刻,决定不深入这个话题,免得把难得一次见面搞得氛围沉重。
吃完,两人十指紧扣走出商场。
“那个赞助商李总过几天来香港,非要请我吃饭。”她苦恼时,皱眉的表情格外惹人疼惜,“我告诉他可能没空,他竟然说要迁就我的时间,我哪来这么大面子啊?”
她喝了点酒,挨得男友很近。
沈景程嗅到她身上果酒的甜香,转眸一看,目光顿时像被磁铁吸住。
她只着淡妆,由皮肤深处浮起的淡血色轻轻浅浅地晕在两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眸光离散,眉心轻拧,如嗔如喜。
“你怎么不回答——”
虞宝意话说了一半,哑然无声。
额上温热柔软的触感延绵到后颈,酥麻一片。
蜻蜓点水的一吻。
沈景程好像也有点醉了,“Bowie,有你是我一生的幸运。所以不管和你在一起这段路遇到多少困难,我都不怕,我都会解决。”
虞宝意不敢抬眼。
她强咽下喉间涩意,“景程,我想看你弹琴。”
当初听闻他攒了半年的钱,才租到一架钢琴,来她的学校表演。
他说他梦想是拥有一台施坦威的S-155。
虞宝意小时候用的琴,就是S-155。可惜当初孩子心性,没认真学下去,半桶水吊着当个上不了台面的傍身才艺。
她无数次生出给他买一台施坦威的念头,问过,沈景程不出意外地拒绝了她。
后面仔细想想,确实不合适。
再后来,就没机会了。
虞宝意知道他在音乐上的天赋,比起她会那几手稀稀拉拉的乐器,太珍稀宝贵,甚至想过要不要送他出国留学。
可他们是情侣。
也只是情侣。
换做她是沈景程,也不愿意。
虞宝意情绪上来了,两人还在停车场外面,她便环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肩膀上。
一滴泪划过眼角,悄声濡湿他的衬衫。
没有重量的,不会被发现。
“景程,我对不起你,如果你没有认识我……”
“说的什么话?傻女。”沈景程听出她隐忍的哭音,“如果认识你,和你在一起意味着要放弃一切,那我也愿意,可什么都没有的我配不上你。”
“不是的,不是的……”
虞宝意连声否认。
她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他。
愧疚到想用一生来弥补。
“我先送你回家吧。”沈景程说,“夜晚了,风凉。”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不舍得推开她。
虞宝意在等自己情绪缓和下来,不想被男友看到这么孩子气不成熟的一面。
还在拥抱。
路人偶尔侧目,或许艳羡这是对恩爱的壁人,或许不关心。
直到一台黑车,从后往停车场驶来。
虞宝意的脸挨在沈景程肩膀上,面对着车停的方向。
是的,车停了。
还没进停车场,突兀地停在他们旁边,深不见底的黑色车窗像一双熟悉的,沉晦的眼,观测着他们。
虞宝意后知后觉怔住,眼睁睁看着后座车窗缓降。
沈景程也发现旁边这台古怪的车,一扭头,脸色微变。
霍邵澎还是没有降下全部窗,黑色车沿压住他的眉,令那双眼邃暗得宛如一个吃人的深渊。
他慢条斯理地投出目光,望向亲昵相拥的情侣。
不知视线是否在虞宝意身上停留过,她看不清,只有手心莫名变得冰凉。
后颈入骨的酥痒被一句话打散。
“沈生,要上去坐坐吗?”
第13章 赌注
“做制片人的天南地北到处跑,哪儿都能去啊,只要预算够。”
虞宝意坐在水台前,和刚认识的一个女人相谈甚欢。
她拿着酒杯,没有具体指向哪个人,杯身只向某个方向示意了下,“让这些大老板漏漏指缝,我啊,就有好日子过了。”
女人热情,给她添上威士忌,金棕色的酒体映出一种迷幻朦胧的光感。
“Bowie,我给你投钱,下回能找机会带我进组吗?我也想天天对着娱乐圈那些男明星,能长寿好几年呢。”
虞宝意笑而不言,明显地点了下头,又跟女人碰杯。
酒场上说的话,不必当真,哄对方开心才要紧。
相比沈景程,她在这群少爷小姐中显得自如太多。
霍邵澎把他们带上来,却没同他们一块进去。因此沈景程一进门,就像一个误闯上流晚宴的“灰姑娘”,微表情、小动作都昭示了他有多不自然和紧张。
比如竟然忘记上回见过的一人名字,结巴了半天,最后还是虞宝意帮他圆场。
人生地不熟,虞宝意找到一个聚了几个围观群众的牌局坐下,又喊来两杯酒,等他们打完一圈,借赞叹某人牌技出色、哀叹谁谁谁棋差一招着实可惜,来一脚迈入局内。
这种场合人不多不少,也不一定相互都认识,或许会各自以为是对方朋友。她抓住这个心理,“蒙骗”他人。
后面霍邵澎回来,看到虞宝意已经在一群陌生人中玩开了,沈景程也被她带着,不知怎地坐到卓明峯旁边谈天说地,一杯酒一杯酒地碰,完全不像刚认识的样子。
观察力敏锐,还懂随机应变。
这个局是卓明峯组的。
虞宝意和女人聊完,又主动站出来接替应付家里查岗的某个男人打了半圈德州。
她留意过,特定几人上场时,赌注才会变大,所以敢放心上桌。
场内有漂亮Waitress摇曳生姿地穿行倒酒,也许还混酒了。不知不觉间,虞宝意看牌出现重影。
她用力眨眨眼,丢掉手牌,等下一局。
不出意外,翻出的公共牌和她的手牌也组不成好牌型。
这圈差最后一局结束。
虞宝意十指交叉等着发牌,谁知坐旁边那人被霍邵澎拍了下肩膀。
“我来。”
她被这一声一下叫清醒了,慌忙看过去。
立马有人问,既然霍公子上场,要不把赌注拉高?不然没意思。
在场都没缺钱的主,纷纷附和。
虞宝意脸色变得有点微妙。
她今晚输赢参半,一场输得起,只是按霍邵澎的赌额来,难免肉痛。
当她翻开手牌,眼神瞬间定住,目不转睛。
花色一样,虽然不是最大的黑桃而是红桃和方块,但数字拿到最大的双A,有组四条和顺子的希望,优势很大。
轮到她做小盲注,虞宝意叠好固定数量的筹码,放到跟前。
她把手牌按在掌下,余光似有若无地带过左边的霍邵澎,想通过观测他表情判断牌型好坏。
完全看不出。
只见一道利落的下颌骨,在男人下巴处收成一个极漂亮的弧度。他眼窝明显比一般亚洲人深一点,又不会给人西方感,五官周正又深刻。
“Call。”
霍邵澎跟了。
荷官翻开第一张公共牌,虞宝意眉头猛烈跳了一跳,心脏比前面几把跳得都快。
黑桃A,三条已经稳了。
她果断跟,霍邵澎也跟,连不犹豫的态度都和她一样,像追逃状态下的猎人与猎物,步步紧逼。
第二张公共牌是方块7。
过完两圈,手牌不好该放弃的都放弃了,剩下包括她和霍邵澎在内的四人。
第三张公共牌是黑桃J,一人先让牌看局势,下一人喊Fold收牌放弃。
虞宝意没有赌/博方面的爱好与心理,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其危害性。可拿到3A时,她和那些痴迷的赌/徒没有区别,都想搏一把。
因为另外一人Fold了,她猜测那人手上应该没有7或者J。公共牌翻出来的几率变大,如果赌到,她就能拿到一手葫芦,只会被四条和同花顺压一头,胜算极高。
果然,第四张公共牌还是J,进到第四轮Turn round押注环节。
虞宝意松了一口气,冷汗仿佛都要下来了。
这时,除她和霍邵澎的最后一人也Fold,牌甩到中间,打趣道,“小妹妹,打德州可不能把牌都写在脸上啊,拿了什么这么高兴?害得我都不敢跟了。”
一桌人哄笑,好奇地等待揭牌。
虞宝意脸上被笑出薄红,不自在地挠了挠耳根后面。
她跟了,这次,霍邵澎却没有立刻跟。
被看出来后,虞宝意干脆也不藏了,双唇弯出一抹得意又不敢太放肆的笑偏头看他。
霍邵澎先是低眸,掠过眼自己的手牌,眉目深而难测,山水不露。
明明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证据或表情,可虞宝意的心在他沉默思索的几息时间中,一点点挤到嗓子口。
最后——
他反扣牌面,往中间轻轻一扔,风轻云淡地说:“Fold。”
“Wow!”
“你赚到大了的!”
“开牌开牌!”
虞宝意怔忪半晌,才把牌翻出来。
非常漂亮的一手葫芦,迎来满桌赞叹,哄她再来一圈。
她连连摆手拒绝,边起身,耳朵边悄悄立起,听牌桌上的人追问霍邵澎那手牌是什么,不知谁还趁乱翻出第五张公共牌。
黑桃10。
虞宝意眼睛走马观花地扫过牌面,没找到她想看见的牌,指尖后知后觉地蜷缩发颤,呼出来的气息仿佛都是冷的。
如果霍邵澎手上是黑桃K和Q,那就是一组皇家同花顺。
可如果是皇家同花顺……
他没理由在River round前放弃。
虞宝意下桌后,绕了半圈找到男友。
她今晚在局内几个焦点人物前都露了下脸,好看的脸外加大方从容的社交仪态,又有几人认得她之前是霍邵澎的女伴,现在还能带着男友出席,自然连带沈景程也高看两眼。
沈景程和卓明峯几个朋友在打牌,但比德州轻松许多,至少筹码不会那么大。
卓明峯意外地认识她。
据说是有次他帮母亲甘倩玉去旬星线下门店拿定制的钻石首饰,刚好碰到店员对着手机相册讨论旬星太子女的外貌。
店员进内仓时,手机还放在台面上忘记黑屏,他扫过眼,没想到今晚虞宝意一进来,他一下就记起那张明明自己都不觉得会有印象的照片。
照片里当然也是位大美人,但滤镜模糊掉了人的灵动与特色,难免美得千篇一律。
真人可比照片好看太多,卓明峯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小意,这么早走啊?”
卓明峯自来熟,成了在场唯一一个喊她小意的男人,“多玩会啊,你又不用上班。”
虞宝意半坐到沙发扶手边,贴着沈景程帮他看牌,“不用上班也得回家啊,刚刚差点输到倾家荡产了。”
“旬星太子女也这么容易倾家荡产?谁这么有本事。”
“是——”虞宝意紧急刹车,“是谁不重要,做人啊,得会点到即止。”
其实她没必要瞒,卓明峯想知道,等会随便问个刚刚在那头玩的人就行了。
但她莫名抗拒念出那人的名字,不想从自己这里,和他扯上关系。
卓明峯嘁了声,掏出手机,“加我WhatsApp,哎你用不用微信啊?在大陆工作应该要用那个吧,也加上,有时间我喊你和Jim出来玩。”
虞宝意和他互换完联系方式,沈景程一局牌也打完了,点清账,和众人告辞。
他们走后不到半分钟,霍邵澎来到卓明峯身后,一把抽掉他手中最后一张鬼王,扔到牌面上。
卓明峯莫名其妙扭头,一看来了樽大佛,嬉皮笑脸地起身:“阿邵,想打就说啊,我给你让位置,来来来。”
“跟我过来。”他撂下句,转身就走。
“……”卓明峯向牌友们使了几个无奈懊恼又害怕的眼色,连忙跟上。
霍邵澎点了支烟,一截手腕抵在罗马柱栏杆上靠着。
夜色中,火苗侵蚀的猩红似悬浮在高楼之间,青白色烟雾缠绕着修长嶙峋的指骨,添了几分阴湿诡气。
“伯母最近在做什么?”他问。
卓明峯闲庭信步走出,闻言差点绊脚,“什么?阿邵,我妈最近很老实啊,没想让我为小舅子在你跟前说好话。”
霍邵澎睨他一眼,混了月夜的深浓眸色叫人身心发寒,“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
卓明峯艰难咽了下,“跟以前一样,买高定买包买房子买钻石……”
“钻石?”
“嗯,旬星啊,她家工艺真说得过去,今晚旬星太子女——那不是你带来的吗?”
霍邵澎静静收回目光,半侧回身,面向高楼外的斑斓灯火,“你认识她?”
“认识。”
“怎么认识的?”
“是……”卓明峯给嘴巴来了个急刹,“Terrance,到底想问什么?拐弯抹角的不像你啊,不是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吗?”
他可不敢在霍邵澎面前玩什么花样。
别说他了,里头一圈玩乐胡闹的加起来被提到霍家大少面前,全都得老实。
卓明峯只能看到他背影,看不到表情,出奇紧张。
良久,呜咽的长风中,他隐约听到一声:
“小意?你们很熟?”
-
四天后。
虞宝意在拒绝不了的情况下,被迫前去接待来港出公差的赞助商李总及一行人,做起导游副业,领他们从迪士尼一路玩到天后庙,再坐个落日飞车,最后下到尖沙咀吃饭。
饭局上,李总格外“关照”虞宝意,不仅自己坐到她旁边,还亲自倒酒,一杯接着一杯。
白的,没有备矿泉水。
她嗓子火烧一样灼痛。
“李总,我再敬您一杯。”虞宝意端着酒杯起身,“谢谢您一直以来对天行的照顾,没有您,天行好多节目都没法落地。”
李总摆手,“言重了小意,我哪是看重什么天行,我那是看重——”
虞宝意在他手碰到自己手腕前抬起,昂头蹙眉,一口饮尽。
“李总,妹妹实在不胜酒力,我真差不多了,再喝就失态了。”
“怎么行呢,好不容易见到小意你一回。”李总亲自帮她拉开椅子,“失态就失态,这儿那么多兄弟姐妹,还能让你出事不成?今儿咱就喝个尽兴!”
还能让你出事不成?
虞宝意听这话只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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