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萧夫人——”
“什么时候的事?”霍邵澎和她的话几乎重合在一起。
虞宝意错愕两秒,转头,刚好陷入他毫不折衷的注视中。
“不是……”她急于否认,心里想的是,他问这个干什么。
霍邵澎的话紧接在她消失的尾音中。
“我陪你去正霖组的酒局玩的那晚?”
“……”
虞宝意难得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喉咙像被挖个洞穿,完全失语。
前两句话还不让人多想,下两句话又危险得经不住细想。
什么叫“我陪你去”?她又不认识萧正霖。
虞宝意觉得,哪怕霍邵澎说的是“你陪我去”,场面都不会让她这么如坐针毡。
霍邵澎恍若不察,用一种熟稔的口吻继续说道:“难怪那晚你来迟。”
一句话接一句话砸得她立刻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丁毓敏不过想试探霍邵澎对虞宝意的态度,再考虑下一步要不要引荐这个女孩给丈夫掌眼。
谁知,言行举止一向克制有度的霍家大少,竟鲜见地让人看出他护着这个女孩,或者说……他故意让人看出。
阿霖的朋友,还是他的朋友?
为的什么?
再不回答,场面可能要失控了。虞宝意随便给上句不会出错的:“我下次一定小心,Terrance,我和Mommy先回座位了。”
慈善拍卖马上开始,灯光已熄暗一半。
虞宝意匆匆起身,与男人错身而过之际,一只手轻碰她腕心,甚至没来得及感受体温,转瞬即逝,像一阵风携卷着落叶划过,麻麻痒痒的。
霍邵澎留了她一下。
然而,没有多余的话。
他看着她,连余光也集中。
说:“去吧。”
虞宝意愕然张唇,一顿一顿地吐出半个“啊”字,最后说:“我去了,霍生。”
还是露馅了。
霍邵澎被她仓惶的窈窕背影惹得心脏发痒,轻浅的笑意不自觉浮面。
片刻,他收回视线,把这桌的手尾处理好。
“甘伯母,妈妈的确很挂念你,如果想找她聊天解闷,随时恭候。”
他拿回原本给到虞宝意位置上的酒,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喝时,只是放回侍应托盘上,嘱人稍后。
“叙旧欢迎,至于另外的,还是别带到私人场合了。”
说完,他领着那杯酒离开。
霍家和甘倩玉的夫家卓氏,两边高层近来起了些纠纷,卓家还不占理。
虽霍邵澎和卓家少爷卓明峯认识,但公还公,私还私,甘倩玉点了儿子好几次,都被一句“Terrence公私最是分明”打发走。
甚至借虞家那个女孩打她的脸。
什么叫“没跟甘伯母做自我介绍”,不就回敬她打趣虞宝意那句话吗?可来到这儿的姑娘,哪个心思单纯干净?她这么说,有错吗?
甘倩玉哼一声,摇着满身浮翠流丹离开了这儿。
剩丁毓敏等丈夫交际完回桌,还有个儿子送来不知是给她添堵,还是讨乐的小情人。
她冷冷瞥了Gina一眼,又在Gina看过来之前,恢复先前和颜悦色。
丁毓敏往心里过了两遍霍邵澎和那个女孩说的话,很快笃定他们并不熟悉。
想明白后,又觉好笑。
甚至猜测可能是儿子的意思,游戏人间最是令人贪恋,不想家中那么快替他定下罢。
难为霍家大少陪阿霖胡闹了。
-
拍卖会开始不到五分钟,虞宝意收到了那杯酒。
关知荷若有所思盯着微摇的浓色酒体,低声:“Bowie,你几时识得小霍生噶?(你什么时候认识小霍生的?)”
“我不认识他。”虞宝意脱口而出。
虞海和坐在虞宝意左边,听到两母女交谈,掺了句:“认识谁?”
离他更近的女儿沉默不语。
他又望向妻子,谁知关知荷聚精凝神,根本没留意他。
拍卖会流程过得很快,第一件就是关知荷的胸针。
小是小了点,但上世纪手艺人的雕刻工艺精妙绝伦,竟拍出三倍的高价。
定音落锤后,聚光灯打来,关知荷向镜头微笑颔首。台上的萧夫人顺势宣布,旬星虞总的夫人关知荷将加入惠爱慈善组织,一起为公益事业助力。
掌声响起时,虞海和夫妇和女儿一同起身,敬在场宾客。
虞宝意面前两杯酒,手指在霍邵澎给的那杯前停留短暂,最后错过,拿了另一杯。
舞台大屏放大了虞家人面容和所有细节。
那杯酒,不属于霍邵澎。
甘倩玉看清了,丁毓敏看清了。
霍邵澎坐在宴厅最前面,离舞台最近。
也看清了。
-
拍卖结束,接下去又是一些小型社会公益组织、学校、企业代表人士上台捐款,拿着硕大的支票卡,金额瞩目。
约摸一个半小时过去,舞会音乐响起。
年长者一般跳一两支舞就会开始交际,倒是年轻人活跃得多,大都喜欢男女交谊舞时的气氛。
前半场关知荷领着虞宝意认人,后半程她便和虞海和一起,找合作伙伴或潜在客户谈点生意上的事情。
虞宝意落单了,但没完全落单,邀舞的男性络绎不绝,一个接一个。
她不是自傲清高之人,只要邀舞时用词尊重,全部应了。
她生得实在惹眼漂亮,又穿着一条花塔夫绸面料的丝织长裙,细洁轻薄,随娴熟舞步飘逸的裙摆流转着自然生动的光泽。
一曲终了。
虞宝意向舞伴微微鞠躬致谢,回到座位上。
感到嗓子有点干痒,她拧开主办方给宾客准备的矿泉水,昂头喝了口。
放下时,视线下意识投向舞池。
怪这一眼。
虞宝意剩半口水汪在喉头,忘了咽。
一个长发飘飘,身段像古典舞者的高挑女子挽着霍邵澎的手走进舞池。
在那根轻微颤栗的指挥棒挥动下,角落的乐团动作统一,再起新曲。
霍邵澎会跳交谊舞的。
冒出这个想法时,虞宝意自嘲。
他肯定会,而且是必须会吧。
那女子舞姿轻盈,又似一把优雅的弯弓,飞扬的裙袂仿佛也拥有了舞蹈的能力。
他们跳到舞池角落边,虞宝意分明看见他们在聊天,霍邵澎唇边噙着松弛的淡笑。
难得,难得。
她垂睫,半片阴影无声栖在眼下,手加力攥紧矿泉水瓶身。
虞宝意半口水咽完,原想环顾全场看看爸爸妈妈在哪里,谁知一个侍应绊了一跤,踉跄中,和怀里一捧新鲜的卡罗拉红玫瑰一块撞到她身上。
侍应差不多能维持平衡,所以冲撞力道不大,倒是落了几片娇气的玫瑰花瓣到她肩膀。
虞宝意下意识捂鼻,眉头全凭意识控制蹙紧。
侍应连忙道歉,幸好刺修剪得干干净净,没伤到这些皮肤比豆腐还嫩的女客。
虞宝意说没事,弄干净身上花瓣就让人走了。
她提起一侧肩,凑近嗅了嗅。
还是有点玫瑰香。
她不喜欢,连着玫瑰、玫瑰味道的东西都不喜欢。
小插曲过去,虞宝意想继续找爸爸妈妈。
目光毫无防备地放远,便定在舞池的某处,随某个身影移动。
霍邵澎在看她。
实际上,他是在转身前看的她。
虞宝意以为错觉,又生性敏感固执,多等了他一秒携女伴转身。
他的确在看她。
也还在看她。
离得太远,中间时不时出现重合隔断的人影,阻断目光交接。
可距离给了虞宝意与他对视的勇气。
大概是久居上位的习惯,他那双眼睛太深,似乎蒙着一层浓重的夜色,不让人窥见任何情绪。
人影幢幢,丝竹之音填满每个留白的空隙,显得拥挤又忙碌。
这样的场合。
只需一个对视,极易生出背着世界,与人共有一个秘密的忐忑。
虞宝意听到自己心脏的重击声,一下一下拍打着胸骨,压迫她的呼吸。
砰砰,砰砰。
音乐结束,她看着霍邵澎与舞伴分别,再一偏身。
心脏又好像暂停了跳动,可停得太快,在身体里遗下了似那根指挥棒挥舞时尖端的颤栗。
他再次面向她,
一步,一步。
第12章 恩爱
虞宝意走神太过,陌生男人叫了她两声,方如梦初醒。
“虞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男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前,掌心向上。
她看了来人两秒,余光微不可察地侧一下,观察到什么后又做贼心虚地收回。
可能太慌乱。
虞宝意直接否决掉明明答应眼前男人的邀舞,就可以躲开霍邵澎的方案。
她蹭地起身,手腕拘谨地交叠在身前,鞠了两躬,“对不起,我累了,你、你找别人吧。”
话音刚落,虞宝意转身就走,留下阵恬静的玫瑰香。
男人懊恼地摸了摸后脑勺,反省自己怎么会成为虞家千金今晚第一个拒绝的人。
虞宝意直接坐电梯到瑰丽酒店外。
出来后被夜风一吹,才后知后觉地摸出手机,给关知荷发去短讯。
她当真被霍邵澎吓得不轻。
先前在萧卓两位夫人面前说的话已经经不起细想了,假如后面关知荷刨根问底,她从小都不怎么会说谎,定然露馅。
但今晚要跳了这支舞,根本不用关知荷追究了。
Mommy想做什么,她一直知道。
可她不想。
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们认识——甚至说不上认识,还要应付关知荷明里暗里示意她去做点什么的旁敲侧击。
哪怕跟沈景程走不下去,她也绝不会和霍邵澎有什么。
捋清思路后,她再看眼手机,刚刚扫到些未读红点。
划动屏幕时,表情偶尔拧眉,偶尔舒展。
前者是因为沈景程说,接下来半个月会特别忙,但他会尽量抽时间出来陪她。
沈景程忙,她已经习惯了。但上次见完关知荷后,他又好像咬起一股劲,盼望尽快做出点什么成绩。
虞宝意想劝他,又不知从何劝起。
毕竟那是自己妈妈。
后面一条消息,让她今夜云愁雾惨的心情成功放晴。
whatsapp里,一个名叫Mir的好友发来一张电子机票图片。
可能她好几个小时不回消息,Mir又转战微信,用数量轰炸她。
「喂?My cutie pie(小可爱),为什么不及时表达你对我回国的喜悦?」
「在吗Sweetheart?(甜心)」
「国内才刚七点,老实交代,背着我干什么去了?」
「Jim那个混蛋不会哄骗你和他上床了吧?!」
「喂?Baby理理我,我要打电话给Aunt了!」
虞宝意跳过梁思雪天马行空的猜测,回了条语音:“Miriam,你是被你第六百八十一个Boyfriend飞了吗(甩了吗)?赶着来拖我下水?”
梁思雪不太喜欢发语音或者打电话,怕对方打来时,自己和不知道哪个情人在一块,不方便。
她秒回一长串文字:「来接机来接机来接机来接机」
YI:「我直接时空穿梭到半个月后接机?」
Mri:「你真是我的好Baby,姐姐没疼错你」
虞宝意回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梁思雪作为她闺蜜,活得像她在这个世界上走失的第二个妈咪,可这个“妈咪”以身作则的事是一点不做。
此女天生滥情,玩男人和吃饭一样得心应手,从幼儿园玩到大学,早已炉火纯青。出国读研之后,还比在国内更放肆了。
虞宝意学都学不来,梁思雪也不让她学,反而看管她看得很紧,和关知荷双管齐下。
她还能说什么呢?
每每碰到梁思雪告诉她,马上要和哪个195白男体育生上/床时,她只能回一句忠告:「注意安全,记得戴/套」
从小到大,也有人劝她少和梁思雪来往。
但她奉行的交友原则是,只要不杀人放火违法乱纪,不背后捅刀,那就能当朋友。
何况,梁思雪有时候比家人还护着她。
两人简单通了个电话,虞宝意等到爸爸妈妈出来,又让梁思雪和二老讲了两句,才一块回家。
-
一周后。
明明同在香港,还谈得像异地恋一样的男朋友沈景程终于有空,约她出来吃饭。
餐厅里,服务员烤好的牛肉晾在瓷碟中,无人问津。
虞宝意回完一条重要消息,剩下的决定暂缓,摁灭手机。可抬眼一看,沈景程还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
两人中间相隔一个烤肉炉,虞宝意看不到他在回谁的消息。
“工作很忙吗?”她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打听。
沈景程可能太专心,竟然被这声吓一跳,抬头时,顺便反扣手机。
“不是,我下班前他们还在对采购单,有点手尾需要我确认。”
“噢,这样啊。”虞宝意夹了块肉,“工程款下来了?”
“明天就下来了,霍氏的效率就是快,以前这种程序都得走一个月。”沈景程也拿筷,给她多夹了块肉,“你放心吧Bowie,之前开公司借你的钱,我会尽快还。”
这件事,沈景程一共提过两回。第一回 是公司刚落地,第二回是现在。
虞宝意的答案还是和之前一样,“我不用你还。”
“怎么说都有两百万,也是你大学自己辛辛苦苦攒的。”
“有什么辛苦的?都是爸爸妈妈给的零花钱。”
沈景程咀嚼的动作暂顿,又朝她笑了笑,略显勉强。
虞宝意咽下食物后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Jim,很早之前我就和说过,我们的差距,是两个家庭之间,不是我和你的,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
虽然一开始有她的帮助,但沈景程何尝不算白手起家?
单亲家庭,学历普通,没有建筑圈子的人脉和知识累积,一切从零开始。
直到现在,寂寂无名的小公司,接到霍氏的大工程。
尽管虞宝意不喜欢他去凑那群公子哥的圈子,可不能否认沈景程做的努力。
为她做的努力。
足够了。
要他背负一个不由自己决定的家庭,去追上女友优渥的背景,对他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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