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底线
兴许虞宝意纠集摄像大哥赶人的事传开了。
这回, 来了约有七八人,清一色西装革履,拎着公文包, 一表人才。
站在最前面的, 也是上回那群人中的代表, 讲话客气又难听。
得知她是综艺制作人,还建议她等翻修落地后过来拍宣传片, 省得一趟白干两个月, 届时赚得还比这多。
虞宝意叫了杜锋过来,指名道姓直接让他滚。
但今时不同往日。
背后失去了赵友昌的支持,于是她眼见着那群人过来,硬是想不出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拦。
可男人率先停在她面前,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虞小姐, 这是我的名片。”
王锦。
她看到上面名字, 没写职位。
“上次我说的依然算数。”王锦拧正了下领带, “日后,如果虞小姐的综艺需要借户外地方拍摄, 可以随时联系我。”
虞宝意的圆滑在此刻生出了棱角,她接过名片,却没出声,任由这番话尴尬地落往地面。
可王锦自如又从容,往后斜瞥了一眼, “赵爷爷不允许我们进去,你去敲门。”
她心知, 赵玉颜说的是对的。
负责霍氏如此大工程的人,必然体面又周到, 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野蛮人行径落人把柄,倒衬得她前两天过于野蛮了。
可她听不下去这带刺的一字一句。
哪怕完美包容在得体的行为、语句之中,也叫人一听就知道,他没在,也没想好好讲话。
不待王锦的人去敲门,赵友昌拄着拐从门后出现,短短十几分钟,如硬尺般笔挺的腰脊佝偻了不少。
他扫视过门外的人一圈,在虞宝意脸上停留了一会,无声胜有声。
“小意,我有话和你说。”
虞宝意不忍为难一个为小辈费心打算的老人,起身接道:“赵爷爷,要不让王先生他们也一起进去吧。”
一起说罢,好聚好散。
谁知,赵友昌摇头拒绝,“不,我单独和你说。”
她没天真到以为是转机,向左菱几人示意完,便跟着赵友昌进屋,中途赵与游还龇牙咧嘴地路过他们。
“赵爷爷。”进到屋内,虞宝意善解人意地率先开口,“不管结果是什么,哪怕我不支持,也会尊重您的决定。”
赵友昌做了个让她落座的手势,“小意,是我这边出的问题,我会负责到底的。”
“没有。”
“不用讲客套话,我给你添了多少麻烦我自己知道。”他握拳抵住嘴唇,压抑地咳了两声,“但我听阿游说完整件事,觉得有点奇怪,想让你分析分析。”
“您说。”
赵与游的意思是,希望私了,索要赔偿那家人的态度很奇怪,看上去并不关心伤者,而且有一回他上医院,看到伤者的父亲正和一个穿西装的人在楼梯间交谈,还对着来人点头哈腰,谄媚得很。
伤者是女孩,原话中提到,伤者及其家属来自偏远农村,家中还有一位患病的弟弟,所需医药费高昂。
当然,也没有他们狮子大开口要的价码高。
“人是阿游撞的,不管对方有心还是无意,这个罪名他必须担上,付出代价。”赵友昌说,“可若是有心……为了逼我们离开,竟然视人命如草芥吗?”
虞宝意没说话。
她四肢发僵,连同心脏每一下跳动,似乎都要给骨头撞出裂缝,闷疼闷疼的。
与之相反,她思维仍旧活泛,仿佛卷起龙卷风,一时之间千头万绪,竟不知道该抓住哪条。
“小意?”赵友昌尝试性叫了一声。
虞宝意如梦方醒,应回去:“赵爷爷,这件事我可能需要回去一趟确认一下。”
“确认?你认识人吗?”
“……”虞宝意唇瓣微张开,用嘴唇辅助滞涩的呼吸,“我应该可以打听到。”
不止打听到,还能直接询问当事人。
“可是……”赵友昌叹息摇头,“哪怕对方故意的,我们又能怎么办?毕竟是阿游酒驾在先,更大的错在他。”
虞宝意已经听不下任何话了。
她急匆匆地告辞,朝外的脚步不比刚刚挨了一顿打的赵与游稳健。
走到外面,碍于外人在场,左菱没有第一时间上来询问结果。
当着所有人,虞宝意与王锦的目光,在半道同一时间对撞。
她还捏着那张名片,暗自用力对半折起,站到他面前,递回去。
“王先生,我想我不需要你的名片了。”
王锦单手接过,体面地塞回口袋中,抬起标准又客气的微笑,说道:“虞小姐,有需要,您随时能联系到我。”
仅一句话。
她便明白,霍邵澎什么都知道了。
-
驱车回到市中心,已过晚上九点。
虞宝意坚持先将梁思雪送回家中,拒绝了陪她一起去问霍邵澎的提议。
梁思雪揣着难以言喻的担忧下了车,然还是敲下她车窗,叮嘱道:“Baby,记得万事要冷静,你那点小九九,在霍邵澎面前不够看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一件事一件事的解决,别往复杂了讲。”
她深知两人之间的龃龉不止今日这一件事。
且过往件件,都踩过了虞宝意的底线。
梁思雪上楼后,虞宝意没有升起车窗,而是猛打方向盘再狠踩油门,以一种在商品楼中明显过快的速度驶出了小区。
去霍邵澎居处的路,因多是别人接送,她尤为熟悉经过的路牌、行道树、花坛、某间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直到逐渐深入一片不知深浅的幽静。
这儿林木茂盛,稀稀朗朗的广玉兰叶宛如一座巨塔,白色洁净的花朵是点缀其中的瓷釉。树影错落间,偶然得见气派的屋瓦飞檐,又似在这幅卷轴上,添上昂贵奢靡的两笔。
她曾经有过一个很香港人的梦想,就是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别墅。
香港和大陆的房价天差地别。以虞家的家底,在大陆购置房产绰绰有余,可在香港,也仅住得起三室一厅的商品楼房。
霍邵澎住的地方,当时第一次来,一下就突破了她梦想的极限,属于她做梦都不敢梦的。
后来问起价格,霍邵澎告诉她,这里大部分房子都被禁止对外出售,若要卖,只能卖给特定的,身份、资产、关系经核验后过关的人。
直到有一次她被接进来,看到一位常常出现在新闻电视中的人物,优哉游哉地在沿人工湖泊散步,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
可当她第不知道几次进入这片幽静之中,胃里竟翻腾出几分恶心。
途经那些富丽阔气的洋房别墅,她感受到的不再是赏心悦目,而是一种要压垮脊梁的盛气凌人,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判断你有没有资格进入这里,令人浑身发毛。
霍邵澎领她认过路,果然派上了用场。
她凭借同他散步的记忆,在相似到容易迷失的车道中选出正确的那条深入,最后停在熟悉的大门前。
说不上意料之外。
李忠权早早候在门一侧迎她,对她的到来,是明白又敞亮地表达意料之中。
虞宝意留了钥匙,自己下车,会有人帮她停好。
“虞小姐,大少爷吩咐下,先给你准备好晚饭,舟车劳顿,千万别累着自己。”
“多谢权叔。”
虞宝意随李忠权来到餐厅,几道别致又合她口味的菜式算准时间,提前进微波炉温过,女佣一道道送上,摆放好。
不等她开口问,李忠权又主动交代:“少爷还在公司,晚上十点之后会到家。”
“多谢权叔。”
她客气极了,又有一种无心在这的敷衍。
李忠权朝女佣们使了个眼色,一并离开,将整间餐厅留给了她。
虞宝意没有拿筷子,准确地说,她没有任何动作,连眼睫的眨动也平稳无波,似陷入某种固定而规律的程序模式。
她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干坐了多久,梁思雪的消息引起手机震动,她神色依旧恍然,只是终于有所动作,伸手去拿手机。
Mir:「怎么样了?」
Mir:「香港那边,萧正霖有个推不掉的晚宴所以回去了。我问他,他说今晚见到了霍家人,但中途霍邵澎的父亲接到电话,沉着脸出去了,嘴里叫的,好像是Terrance」
虞宝意发愣地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回什么。
思考之际,她空泛的眼神又扫过一遍桌上的菜式,尽管没吃晚饭,但她此刻毫无胃口。
也正是这一眼,她发现角落里用篮子装着一筐餐前面包。
圆形,表皮金黄,是小了好几号Size,还没她手掌大的菠萝包。
她转动圆盘,直接用手捏起一个,还是热的,咬了一口。
浓郁的菠萝酱夹杂着细碎的果粒在口腔化开,酥脆的表皮又化解了果酱的甜腻,关键这么小一个,垫腹后又不会影响食欲,反倒叫人胃口大开。
是想让她吃点东西吗?
可他叫人准备的,偏偏是菠萝包。
几块钱一个,随处可见,廉价又普通。
可搭过他的专机,落地后送到她手上还是热气腾腾,不损风味的。好似当初,她的确跟他上了那架飞机,回到香港,尝到她心心念念的味道。
可并没有。
她没有跟他走。
那时她也以为,跟他还有以后。
第64章 结束
时间的流逝体现在那碗汤上。
乳白色的表面逐渐凝结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汤皮, 角落里,做过精心花切的水果盘也有点氧化后的发黄痕迹。
大半个小时的等待,期间, 李忠权进来了一次, 为虞宝意换掉手旁那杯凉掉的茶水。
没有问桌上的菜为什么原封不动, 也没有问,她为什么非要枯燥地等着。
他做到一个了解事情全貌, 且立场在霍邵澎那边的人, 能做到的最好。
至少他出现时,虞宝意并不反感。
当餐厅又只剩下她一人。
颈部、肩膀、腰骨等等地方,因长时间不动,仿佛进入一个僵化麻木的状态,虞宝意尝试性抬了抬手, 不知是一天没进食的影响, 还是被这些事挖空了力气。
总之, 她无力地垂下手臂, 连同肩膀一并塌下。
下一秒,皮鞋与地面接触时轻不可闻的声响自门后传出。
当虞宝意听见时, 人已经在门口了。
霍邵澎没有穿西服外套。往日一丝不苟紧缚的领带,也许是在来的路上被他扯松了一些,露出后面最顶上松开的贝母白扣。
他在门外停驻了几秒才有所动作,进来时,如常的语气询问:“不合口味吗?”
“合的, 我没有胃口。”虞宝意也用普通的口吻回答。
霍邵澎坐到了与她相隔的一个位子之外,随意转动了下圆盘, 执筷,往某碟菜上夹了一箸送进口中。
“不用叫人热一下吗?”虞宝意问。
“不用。”他鲜见地吃得随便, “我怕等热完,你已经走了。”
她滞了一息,故作平静的面壳裂开一道细纹,但尚能维持。
霍邵澎只吃了几口,又探身拿过李忠权给她新换的那杯热茶水,仰首饮完。
放下后,他似添柴,又似灭火,随意带起两字:“说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吗?”
今夜的风似乎大了些,落地玻璃外郁郁青青的灌木丛被吹出细密摩挲的响动,伴随着似有若无的呜咽声。
连同虞宝意的声音,也吹凉了好几分,“霍生对我的生活、工作、行踪一向了如指掌,我在做什么,现在想说什么,你不是都知道?”
他们之中明明相隔了一张位子的距离,可霍邵澎那双眼睛太深,投过来的目光似近在咫尺,压迫着她的思维、神经。
“宝意,我要你说。”
他声音那么轻,字字又如此之重。
他要她说,亲自对他说。
可好像由始至终,他都没教会她。
虞宝意的呼吸比他的先乱了,紧绷许久的心弦蓦然绷断其中一根,发出沉重失落的低语:“是你让人做的吗?”
“是别人为了解决我这个问题,才去做的。”
“你同意了吗?”
“没有。”
“但你一定默许了。”说话时,虞宝意察觉到从喉管到唇畔的干涩,每个字说出,都变得艰难几分,“没有你默许,别人怎么会擅自做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
“宝意,不要用这个词。”
“我说错了吗?”
问他时,虞宝意竟有几分真情实感的困惑,似乎渴望着他的一句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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