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字句越囫囵得听不清:“秦总,这你就不懂了,第一回 干这种事的女人,都只敢找小老板……”
“小老板可以让你请的那个私家侦探立马自首,动用警察和技术人员亲自过来,清理我们手上的照片吗?”
秦书远没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位“同伙”。
宋青可拍了拍他肩膀,“有点小钱,可能那男的还有点关系呗……虽然康哥没查出他是谁,但这回啊,警察不还是强迫虞宝意和解?只能说有钱能使……”
他没听进去,心头笼罩着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
虞宝意来自香港,家中产业又做到一定规模,和普通人相比,已算千娇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了,她要找靠山,何必找宋青可口中的“小老板”?小老板有钱得过她吗?
出事后,他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日日借酒消愁,听宋青可要使绊子,出于对虞宝意不念旧情的愤怒憎恨,他毫不犹豫上了这条船。
如今看,是贼船。
可他下不去了。
唯一有点希望的明路是,宋青可真的当上他口中的康夫人。
毕竟,那位康老板曾经冠名过十八档综艺,且全部是独家冠名或总冠名。
南城也少有人财大气粗过他了。
宋青可喝到最后睡死在包厢里,秦书远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意志叫人来送走她,自己回了家。
他有些恍惚。
虞宝意已经很久没上过他家了,最后一次上来好像是……
算了,他忘记了。
可第一次却清清楚楚浮上脑海。
大约傍晚时分,虞宝意坐在那张沙发上,暮色映于她眉眼,视线移转之间,似流动着珍贵的黄金。
刚毕业的她,毫不犹豫借给他开天行的启动资金。
那也许是从前的他,拥有过的最宝贵的财富。
秦书远真正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这份财富,且不存在任何挽留机会的,是第二日。
快到他还未完全相信宋青可构建的美梦。
就税务问题,那位康总被叫去协助调查。
同一时间,面向中高端阶层顾客的斯维佳床垫原材料爆雷,被指检测致癌物超标,不过在官商相护下,强行捂了下来。
第三日,他曾在圈内放话,要赞助必须由女的来谈这件事,被以极度吸引眼球的标题捅上各大平台。
在八卦新闻的行文风范愈发趋向内敛的近些年,这几篇文章的遣词造句,颇有港媒犀利和故意针对的风范。
夜间,原配康夫人专访释出。她声泪俱下的谴责,这位丈夫还企图让自己净身出户,引爆网民对出轨者的憎恶情绪。
第四日,舆论铺天盖地,如若具象化,类同古时候游街示众,中间那人一定会被围观群众砸过来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淹没。
第二日时,秦书远已经反应过来,立刻贱卖了自己在市中心的房子。等到钱款到账,恰好在外界声潮鼎沸之时,他拿着钱,上到了竖着胜意牌子的楼层。
意料之外,他见到了自己的“同伙”。
宋青可一连装死了三天,如今素面朝天,只是脸色比墙还白,同样等在门外。
“你——”
“秦总,我不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青可连连摇头。
秦书远深知,此时此刻对宋青可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或许这个女人还认不清形势,但那夜那股不详的预感化为了实质。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已有如一座高山,遮蔽了所有阳光,目之所及皆是滔天权势的阴霾,无情地朝他压下。
金钱,权力,地位。
那人该是面面俱全。
他早该想到的,不然何能入虞宝意的眼。
“宋青可,到时候你讲你的事,我讲我的事,你别拖我下水!”
“那伙人有一半都是你找的!”宋青可瞪圆了一双无神而畏怕的眼,“别想撇清关系,大家要死也一起死!”
“你——”
秦书远额上冒出一层淡淡的虚汗。
在天行工作多年,虞宝意要他死,是完全能做到的。
谁没些能挑出来大做文章,见不得光的东西?
“咳咳。”
在他们先吵起来之前,文殷推开了门。
面对曾经的老板和同事,她摆出一副厌恶又抗拒的表情,只是领了虞宝意的意思,不好擅自拿扫帚给这俩人拍走。
她抬了抬下巴,说:“进来吧。”
第61章 兴起
最终, 秦书远没有见上虞宝意。
倒是宋青可被准许进入她的办公室。但十分钟后,捂着一侧脸,披头散发, 脚步像打结的线团, 踉跄着出来了。
她看都不看秦书远就走, 那双眼比喝醉当夜还要红。
虞宝意做了什么,已然昭彰。
但说了什么……
秦书远从未见过她将一个人逼成这样。
或者说, 他认识的虞宝意仅在工作上锋芒毕露。平常, 哪怕面对一个不小心将拖地水溅脏她上万元衣服的清洁工叔叔,她也只是一笑而过。
正是这份愈发耀眼的锋芒,秦书远产生了危机感,催动他和她走到现在这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文殷。”他抓住一旁经过了数次的文殷,“小意没让我进去吗?”
不是上下级关系了, 文殷上脸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她嫌恶地拨开秦书远的手, “秦总, 宝意那边让我告诉你,留下你要还的东西就可以走了。”
“可我有话——”
“她没话和你说。”
文殷眺了那头紧闭的办公室门一眼, “虽然不该是我说的话,但秦总,现在让你离开,是宝意还想和你好聚好散,不然见到你, 不担保她一气之下,会不会又做点什么了。”
已不算言外之意, 而是明着告诉他,你不走, 会有和宋青可一样的下场。
她还是那个待人和善,好留几分体面的虞宝意。
秦书远离开了胜意,但他的车在写字楼下停了一下午,直至日光汇拢到西边远方的山间,变了色,一片片如羽毛的云絮被染成绮丽的红。
早于下班时间四十分钟,写字楼底下还没什么人进出,他看见虞宝意出来。
但更早的五分钟,他发现了那台低调的黑车,披着满身柔和的暮光,途径他,泊停于不远处。
虞宝意一出现,主驾上下来一位司机,戴白手套,恭恭敬敬打开了后座车门。
碍于视角,他还是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
却能看见虞宝意变得明显轻快的脚步,像刚学会飞行的幼鸟,在外惊险地飞了一圈,迫不及待回到安全的巢穴。
那个男人展臂拥抱她,托住了她的落地。
秦书远知道自己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了。
那个男人和虞宝意,不是宋青可口中那种不堪的关系。
没有金主来接情人下班,第一时间给她一个拥抱的。
只有爱她的人会。
-
事情彻底结束的第二天,虞宝意全身心扑进新一轮的拍摄中。
她大刀阔斧砍掉了刘惠玲的期数,将原定七周播出的节目缩短为四周,刚好一个月。
因为完全聚焦到了山井镇赵家身上,她将节目名字正式更改为:《如果它会说话·“玉”见》。
那个间隔符,是她留给自己和未来的可能性。
“这地是真难找啊。”刚下车,梁思雪拼命打着小扇子出风,“幸好我没什么孕吐的毛病,不然光进来,准吐得昏天地暗的。”
虞宝意斜了她一眼,“我说认真的Miriam,这里可不是什么度假的地方,你要不回市中心好好待着去。”
“我不要,Baby,你说句公道话,霍邵澎是不是差我一顿饭。我那天晚上走得刚刚好吧,留给你们一个多么romantic的夜晚……”
又来了。
自从知道她和霍邵澎同床过了一夜后,梁思雪像打了鸡血一样,口口声声说霍家大公子欠她一个人情。
梁思雪讨好地给她扇了几下风,小心翼翼就着颠簸的石子路往里走,“而且萧正霖应该找不到这里来,乐得清静了。”
虞宝意同样十万分小心搀住她,“你和萧正霖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梁思雪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死缠烂打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能怎么办?”
“你之前不是不太赞同和我霍生来往?”
“对啊。”
虽然梁思雪从头到尾没有表达出坚定的反对态度,但一个明摆着的前车之鉴,以她的个性,原不该放任虞宝意再进火坑。
“为什么?”虞宝意笑了笑,“你吃亏了一遭,非得推我也吃上一回?”
“衰女包你自己非要吃亏赖我干什么?”梁思雪忍不住戳了两下她太阳穴,“我反对,你就不和霍邵澎在一起了?我之前更反对你和沈景程啊,你听了吗?”
没听。
虞宝意给自己说成理亏那方了,尽管本就是。
“霍邵澎和沈景程不一样。当时我已经看出,你已经不喜欢他了,坚持在一起,是出于一种根本不该属于你的责任心,想把一个烂人从一滩烂泥里捞出来,怎么,你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吗?”
虞宝意暗暗掐了她手臂上的软肉一把。
“你别不承认。”梁思雪拍开她的手,“至于霍邵澎……”
她没有说下去。
不是故意吊胃口,而是萧正霖同她说的一些话,很合此时气氛地浮上脑中。
他曾说,Terrance和Bowie,同他们两个不一样。
更准确一点,是霍邵澎这个人,和他自己,和香港那些花花公子完全不同。
那刻,萧正霖兴许想拿来自嘲,可因为梁思雪过于在乎虞宝意,话语中的另种意思被她深深记住。
“Miriam,我妈妈找完你,老实讲,回到家我都不敢问她说了什么,怎么回事。可这件事如果放在Terrance身上,他会加倍报复他爸爸,别看人和和气气的,以为他做不出。”
当时,梁思雪想打探多一些关于霍邵澎的事情,以退为进地说:“可我不认为,在他心中,Bowie值得他做这种事。”
惹得萧正霖哈哈大笑,用一种你不懂了的眼神望她,“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的。”
两件付出时间、心血、代价程度不一样的事,在某些人那里,是一样的价值。
正如好早好早那夜,他以为霍邵澎带彼时还是别人女友的虞宝意出现,出自一时兴起,难真,更难成。
可萧正霖当时也疏忽了,他从未如此做过。
后来才想明白,这种人主动走出的第一步,即预兆着会向她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哪怕最后一步需横跨天堑。
当然,不管对方自愿与否。
他的一时兴起,就是漫长而乏味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全部真情实意。
山井镇除了留守居民加上赵家人,如今路边全是摄制组的人。
她们散步一样走得慢,偶尔会引来工作人员侧目。虞宝意心想,那边有两位导演镇场,不需要制作人时刻紧盯,于是干脆拿来两张凳子,带梁思雪坐到路边一个人去楼空的摊子前。
“Baby,我和你是两个极端。”梁思雪叹了一长声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气,“这么多年,我做过太多事后后悔的事了,所以我想让你人生的每个决定都完美无憾,可我现在想通了,根本不可能的。”
虞宝意抽过那把扇子,换自己给梁思雪扇风。
“可比起事后后悔,我更想你当下无悔。”梁思雪靠到她肩膀上,“霍邵澎不可能是你的良配,可你能昧着良心说,你不喜欢他吗?”
更早之前,她还在为这个问题迟疑着。
发问的对象是梁思雪,终于为她这段时间积郁在心中的困惑找到坦然承认的发泄口。
她说:“我不能。”
进来久了,身体感受到四面环山的清凉温度,梁思雪按下那只温和扇风的手,微微用力攥紧。
“那就不要后悔。”
-
一晃半月过去。
虞宝意完全见识到了赵家人,尤其是赵友昌手艺的出神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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