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宝意刚预备离开, 复又折返,有条有理地和她解释没有这种事, 不存在耽误,反而是节目组这边给她添麻烦了。
又耽搁了十分钟左右,才放心离开。
回到老婆婆家中,为了挽回损失,虞宝意已经提前让人收拾整理好现场,至少要把还没被损坏的木雕件放到安全地方,免得那伙人杀个回马枪。
“警察怎么说?”
任微面露肃然,“下班后,屋子里的GoPro都关了,他们要回去查监控,让我们这边先找相关部门定损。”
虞宝意视线巡过屋子一圈,“这儿又没什么值钱东西,婆婆的手艺和心血可定不了损。”
其中最令虞宝意痛心的,是进门屋子上那块金漆木雕门匾,被那些人拆下,连同婆婆常用的四十多件刀具,也一并丢到废木堆的火中烧了。
抢救出来后,巧夺天工的手艺,也成了一块没有价值的废木头了。
“小意。”
自虞宝意回来后,梁思雪默默无声跟在她身后,此刻轻唤了一声,又小心掰开她不知不觉间握紧到发颤的拳头,“会找到人的,我们不要放过他。”
“嗯。”
虞宝意给的反应说不上积极。
又是被迫停工的一天。
和之前Gina出事,她措手不及,只能找秦书远不一样。
这次,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一整个下午,虞宝意除了帮忙转移家中珍贵的木雕件外,还在焦心地等待消息。后来终于有一位警察过来,问了她些事情。
比如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节目组的同事和别人结仇结怨了。
“没有。”虞宝意的回答有气无力。
“暂且抛开损失金额不谈,这件事的性质是比较严重的,你再好好想想。”警察说,“青天白日下一伙人擅闯民宅,还差点把人家里烧了,以为南城是什么地方,敢这么无视法规欺行霸市。”
“监控有什么发现吗?”
“有,但需要点时间核查,而且那些人戴了帽子口罩,问了周边居民,也说没见过类似的人,可能是从外地雇来的。”
需要时间。
但虞宝意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傍晚,她又叫来左菱、杜锋,三人进了个单独的房间聊了会。
“钱肯定没赔完。”杜锋信誓旦旦,“《先声夺人》体量那么大,制作人出事,秦总——呸,秦书远裤衩卖掉都赔不完。”
“据我所知,也是这样。”左菱把玩着手机,放到膝盖上下翻转,“下个月工资秦书远都快发不起了,但天行没人辞职,等着逼他按劳动法赔偿呢。”
“可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
“宋青可呢?”左菱提醒她,别忘了这个人。
虞宝意眉眼笼着不易觉察的疲累,“都不在一起工作了,而且她当制作人,也不是为了拍火的节目,还要和我对着干吗?”
左菱哼笑了声,讽刺意味十足,“有时候可别低估一个人的恨意,而且这么荒唐又离谱的事,秦书远经常跟上面人打交道的,他不知道底线吗?我也挺奇怪,你怀疑到秦书远头上,也不怀疑宋青可的?”
虞宝意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怀疑宋青可。
说难听些,她虽不会为当时输给宋青可而感到冤,本质是她付出了自己付出不了的东西,但她打心眼看不起这个女人。
宋青可当制作人的目的,根本不是在业内压过谁一头,只是想钓个后半生够她衣食无忧的男人而已,顺带跟她竞争一下。
何必呢?
他们在这讨论其实得不出结果,一切还得等警察那边的消息。
虞宝意走出屋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南城旧街区的路灯进入眼睛的余光,糅合出一种特有的温柔的色泽。
视线一转,她便看到一台熟悉的黑车,安静等在一棵繁茂的大叶榕下。
车头的欢庆女神像也沐着一层柔和的光感,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般高傲,不近人情。
早上虞宝意急匆匆地走了,后面也没留意到霍邵澎走没走,几时走。
后来又忙于处理医院、现场、警察多方的事情,那台车几时来的,更是没留意到了。
她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司机识眼色,主动下来,替她打开车门。
“霍生。”
“吃饭了吗?”
虞宝意定睛望了他两秒,没有坐正的身体倏然倾过去。
抱她的动作几乎同一时间,霍邵澎看进她眼中时,已知道她下一秒要做什么,需要什么。
“好累啊。”声音闷在他胸膛前。
她极少说这种话。
“需要帮忙吗?”
霍邵澎很难盖棺自己到底擅不擅长安慰人这件事。
他通常会倾向于直接解决对方的烦恼,可他在虞宝意这既常常碰壁,又常觉轻易。
毕竟她需要的安慰,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不知是她自己不愿回答避开,还是当下想倾诉的不是这些。
“我只想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虞宝意贴着他胸膛,微睁的眼下一秒好似就要闭上,“以前学珠宝设计,为了找灵感和素材,我看了很多相关的纪录片,慢慢就接触到了一些非遗,还跟人学过点皮毛。”
“这么多工艺、技术、制法,他们的失传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学习、投入成本高,流程冗长,收益过低,可替代性太强,所以,从现在某些只讲究高效益高回报,说难听点就是唯利是图,从他们嘴中,这些东西的淘汰理所应当。”
霍邵澎鼻尖抵着她发心,还是昨夜抱她去洗澡时用的洗发露香气。
他低声应:“小意,唯利是图没有错。”
虞宝意这才发现,她的形容未免太过具体。
她难免想到山井镇那件事,到现在,她还没问霍邵澎,也嘱托了那头的人暂时不要将拍摄的事情透露给别人知道。
“是没有错。可总得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吧。”
虞宝意放任自己陷在一个唯利是图的男人怀中,讲起自己浪漫的理想主义。
“我的力量不足以为他们找到传承人,可留下和记得很重要。也是因为这些手艺人,一代一代的记得,我们才能看清以前的路,不是吗?”
“如果连怎么走过来的都忘记了,我们的未来就像沙子堆的塔,风一吹就散了。”
她的固执,说开了,也就是电视上那些伟光正到听来令人觉得乏味的话术。在这个瑰丽花哨的时代,无聊得像一杯白水。
可奈何就是有虞宝意这样的人,将其奉为太阳。
她是太阳光照下肆意生长的一株草、一枝花、一片叶、一阵风,或者一阵香气。
虞宝意的话没有说动他,霍邵澎心知。
可他又恍然,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就同她走到这里了。
人会下意识靠近有生命力的事物。
何况是她这样长袖善舞的人,底下藏着一颗笨拙又至真的心。
无聊得像一杯白水吗?
可白水浇到土里,会养育出一整个春天。
-
最终虞宝意还是没有走霍邵澎这条捷径。
她无比知道,只需要一问,他就会给她答案。
她原决定沉下心来等待警察的调查结果。谁知没过两天,一直同她在微信上沟通交流的警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甚至字句中有劝她放弃的意思。
那日,虞宝意在医院陪刘惠玲,因为对方的敷衍态度,逼不得已走出去,避开老人打了个电话。
回来后,刘惠玲拄着拐下床,“小意啊,别动气,我没事就行,家里那些木头烧了就烧了。”
她刚刚忍不住提声质问了对方两句,还是被听见了。
“只可惜我雕的玩意儿不是石头,那可是烧不掉,也搬不走的东西。”
这句话,便像话中有话了。
虞宝意也听懂了那头的暗示。
意思这件事她再追究,也很难得到满意的结果,有“石头”拦着。
其实动手的人抓到了,可查过人查过户口查过关系,都是些混迹在街头巷尾的烂仔,哪儿有钱往哪儿钻。
事再麻烦,给钱就干,封口同理,总有出来的一日。
探望完刘惠玲,梁思雪挺着开始显怀的肚子,亲自开车来医院接她。
“怎么样啊那边。”
“让我签字,钱赔不了多少,那些男的掏空身上口袋估计都凑不出一盒烟钱。”
梁思雪啧啧摇头,“我觉得左菱分析得很有道理,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那女人干的,至于又搭上了哪个大款给她撑腰,不重要啊。”
作为唯一清楚她和霍邵澎关系的知情人士,梁思雪坐拥上帝视角。
她根本不担心非要刨根究底的虞宝意会不会吃什么亏,只担心时时习惯做人留一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闺蜜,愿不愿意动用霍邵澎这尊大佛。
梁思雪蓦地扬唇一笑,“Baby,谁又显赫得过霍家公子呢?”
第59章 落水
“阿sir, 我是整档节目的制作人,我必须对我的人负责到底。”
虞宝意正同电话中的警察争执,语气是显见的急促:“现在有一位老人家被他们的人撞得进医院, 问问那天你的上司说了什么话, 当南城是什么地方, 敢在这无视法规欺行霸市。好,现在又让我私了?”
“妹妹, 人我们不是给你抓到了?”警察劝慰道, “不是让你私了,我们当然会按照正常程序走,那些人会接受法律制裁的。”
“人抓到了,是吗?”她讽刺地笑了声,“八竿子打不着的地痞流氓, 会无缘无故跑到我的拍摄地吗?会故意针对一位老人家, 还把她的东西给烧了?”
“你这——”
“宝意。”
虞宝意正预备听对方为了不让她追究再掰扯出什么歪理, 身后有人连门都没敲, 就进来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时,仅见左菱站在正前方, 后面的女人只露出半张脸,似笑非笑。
“挂了。”虞宝意收起电话,花上两秒整理好情绪,扬唇笑,“Jessica, 你怎么来了。”
叶若兰从左菱身后缓缓踱步出现,“毕竟我投的第一个节目, 听说出了点意外,来瞧瞧呗。”
“坐吧。”虞宝意让开位置, “左菱,让殷殷倒杯茶进来。”
“不用了。”叶若兰叫住准备出去的左菱,“我待会还要见个老朋友,来这坐几分钟罢了,就我,和你。”
左菱轻轻替两人掩上办公室的门。
虞宝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两天确实发生了点意外,电话没讲清楚,应该由我去沪城和你解释的,抱歉。”
坐下后,叶若兰两条腿优雅地并叠着,“Bowie,我哩度呢,没甘多规矩。(我这里呢,没那么多规矩)”
手袋放置在膝上,她拉开拉链,探手进去,却没第一时间拿出什么,“事情经过我大致了解了,刚刚听你和差佬(警察)吵架,他们怕惹祸上身,劝你签字私了,是吗?”
虞宝意点点头。
叶若兰静了几秒,蓦地叹了声悠长的气。
她望过去,只见那个女人目光远眺落地窗外,好像在看某栋建筑,又像在看某朵不知名的云。
“我以前在香港,也吃过这种亏。那天晚上我搭的士回家,司机是个咸湿伯父,直接对我动手动脚,幸好我发狠了抢他方向盘,才逃过一劫。”
虞宝意凝神倾听,问:“然后呢。”
“然后报警咯。”叶若兰红唇往上翘了一翘,“可是那司机在里面待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出来了,还登报说要弄死我。”
她只知以前香港的乱象掩于歌舞升平之下,却不知恶人明目张胆嚣张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
“因为……甘倩玉家里跟英国佬有关系。”
虞宝意很轻地倒抽了一口气。
“连跟我拍了好多年拖的那个衰鬼,也是为了那丁点儿裙带关系——”
戛然而止。
叶若兰耸耸肩,“扯远了。总之呢,上飞机前我已经帮你搞清楚了。”
“什么?”虞宝意有点茫然。
这下,叶若兰才从手袋中抽出一个U盘,轻手一抛,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丢到她腿上,“东西都在里面,看了你就知道了。是你前东家,也是把你挤走的那个女人,她跟了个男的当情妇,姓康,帮她一手策划报复你的。”
姓康,那就是康老板。
这个答案对虞宝意来说并不意外,只是有点没料到,宋青可替那位康老板亏了一大波钱,还能跟着他。
“交给警察,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我不给你建议。”叶若兰说,“但我能告诉你,那个司机后面被我雇人打断了两只手兼一条腿,后半辈子都开不了车了。”
真是……欲扬先抑呢。
虞宝意也没法赞同叶若兰做得对,但难免想说一句做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完了,我先走了。”
说几分钟就是几分钟,叶若兰起身,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往虞宝意身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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