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追查的人都走远了,岑令溪才朝着闻澈深深一拜:“今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闻澈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哦?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岑令溪听着烛火燃烧的噼剥声,手腕处传来的痛觉便更加明显,她试着将手探过去,摸到了一阵湿热。
若是没有猜错,应当是方才被闻澈打落的簪子划过所伤。
她当时只以为是划疼了,没有想到直接留了伤口。
也难怪,外面的禁军,能顺着血迹查过来。
“但凭大人吩咐。”
闻澈起身踱到她身边,捏起她的下颔:“做我的金丝雀,为我侍奉枕席。”
第11章 上药
虽然早就知晓闻澈会提这样的要求,但想起当年的闻澈,岑令溪还是觉得委屈。
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她清楚闻澈是她目前唯一的生路。
闻澈太懂得如何拿捏她了。
她眼中噙着泪,朝着闻澈点头:“妾没得选。”
除了答应闻澈,她别无他选。
只是她又想到了尚且被闻澈关在刑部大牢里的江行舟,纠结了许久,才和闻澈道:“大人,只是不知此事可否不要流传出去?”
她没敢直接和闻澈提江行舟,甚至都没敢提到刑部,但闻澈还是捕捉到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下一刻她便清楚得感觉到了下颔传来一阵痛觉。
闻澈冷着声音道:“既然已经答应了我,怎么还想着江行舟?”
她不曾应声。
“说话。”
痛意更甚。
岑令溪只好摇摇头,说:“没有,只是妾如今毕竟在名分上还是旁人之妻,妾不愿让大人将将回京,就落得一个强取豪夺他人之妻的名声。”
她将话转了个圈,小心翼翼地开口,又一边观察着闻澈的表情,生怕自己哪里说错了,又生出事端来。
手腕上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闻澈松开她,却半眯着眼,问道:“他人之妻?到底是他江行舟在六年前夺我之妻,还是我在六年后夺他之妻?”
他这么问,岑令溪也只能说出违心的回答:“对大人您来讲,从方才开始,妾就已经是您的金丝雀了。”
闻澈笑了声。
岑令溪却看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低头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敢出一言以复。
“既然你这样说了,可不要在你我欢好之时,叫错名字了,否则,我就当着你的面,让他江家,就此断子绝孙。”
岑令溪未曾想到他会这么说,肩头瑟缩了下,只觉得自己周身都被恐惧笼罩住了一般,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谨遵大人之命。”
“抬头。”
岑令溪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收却不安地捏着衣袖。
衣袖上沾了血,此时已经完全浸湿了袖子,左手指尖因为方才当众弹琵琶受了伤,此时也不断地跳动着,泛出烧灼一般的疼痛来,岑令溪已经分不清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到底是因为身体上传来的痛感,还是心中的委屈。
闻澈在下一刻却伸出指尖,从怀中取出一块陈旧但洁白的手帕,抵在她的眸底,轻轻为她拭去快要淌出来的泪水。
倾身向前的动作,尽量放轻的动作,以及眸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无一不让岑令溪生出错觉来。
好像这六年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好像她和闻澈就是按照当年婚约成亲了一样,但手腕和指尖上时不时传来的痛意,又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现在的闻澈早已不是当年的闻澈,早已物是人非。
“我的鸟雀怎么能哭呢?哭了还怎么惹我高兴?你说是不是?”闻澈的动作虽然慢,但并未在她脸上停留多久,反倒很快收回了手,而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岑令溪垂下眼去,矮着声音说了句:“多谢大人。”
在闻澈将那枚帕子收回去的时候,她无意间瞥见了帕子角落里有一朵看着很眼熟的兰花,不由得呼吸一滞。
当年她和闻澈立了婚约后,也曾送过闻澈一枚自己绣的手帕,当年也是在角落里绣了一朵兰花。
回忆又朝着她涌了过来。
当年她不过十六岁,面对闻澈的时候还带着些稚嫩的羞怯,也是垂着眼睛,将绣好的手帕递给闻澈,说:“我在角落中绣了朵兰花,想来最是衬清衍哥哥你的君子风度。”
闻澈又惊又喜地收下了帕子,很小心地用指尖掠过上面那朵精致地兰花,又珍而重之地收进他的袖中,温着声音道:“答应我,只绣这一次,针脚这样密,太伤眼睛了些。”
岑令溪笑着和他点头,并答允了闻澈。
若不是今天看到这块帕子,她怕是早已忘记了这些事。
江行舟也见不得她吃苦,嫁了江行舟的这六年,她也没有怎么碰过针线。
但岑令溪转念一想,说不准是她看错了。
闻澈如今这样恨她,又怎么会还留着那块帕子呢?兴许只是长得像罢了。
闻澈应当是看出了她走神了,略微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来:“伸手。”
岑令溪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她如今两只手上都有伤口,到底要伸哪只。
闻澈仿佛洞穿了她的想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先拽过了她的右手,整个受了伤的手腕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而后袖子就被闻澈推了上去,闻澈看了看手腕上那道细长的伤痕,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慢条斯理地打开上面的瓶塞,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了上面。
伤口甫一接触到药粉,便传来一阵刺痛,岑令溪没忍住倒吸了口冷气,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闻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她缓一缓,才继续上药。
但岑令溪能明显地感受到,闻澈的动作是放慢了些的。
等那层药铺在伤口上后,闻澈又抬起她的手腕,往上面轻轻吹了口气,才抬起眼睛问她:“疼吗?”
闻澈给她上药已经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了,更何况是上药这样的事,岑令溪怔了怔,才慢吞吞地道:“不疼了,多谢大人关切。”
闻澈用鼻音应了声,从怀中取出一片手帕,为她系在手腕上,遮挡住了伤口。
包扎的时候,看着她纤细的手腕,“怎么这么瘦?”
岑令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选择了沉默。
这次她看清楚了那块帕子,上面那朵兰花,很像她当年亲手绣上去的那朵,毕竟如此粗拙的针脚,应当不是旁的娘子所绣。
等闻澈为她系上后,她才试探着开口:“这块帕子,妾之后要怎么还给大人?”
闻澈没有多做思索,只道:“我不要了。”
岑令溪心底猛然一沉。
原来方才真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以为闻澈留着那块帕子,那么细致地为自己上药,多多少少是留了几分旧情在的,但就这句,才像是一盆冷水一样,直接朝着她兜头浇下。
也是,闻澈这样的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报复她,又怎么会还对她有半分的心疼。
最多不过是主人对养在手里的鸟雀的怜惜。
“妾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闻澈皱了皱眉,说:“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大人了,生分。”
岑令溪鸦睫一颤,那叫什么?
总不能如六年前那样,叫他“清衍哥哥”吧?
她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小声道:“闻郎……”
第12章 温存
闻澈手上的动作瞬间就顿住了,稍稍抬眸对上岑令溪的眼睛,喉结上下滑动。
岑令溪看见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有些心虚的别开了眼,“妾失礼了,请大人恕罪。”
闻澈听见这声“大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方才怎么叫的,往后就怎么叫。”
岑令溪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也没有将那声“闻郎”重复第二遍。
闻澈转头朝外面吩咐了声:“连朝。”
房外立时传来一阵男声:“属下在。”
闻澈淡声道:“去传太医。”
连朝应了声,周遭又恢复了原先的氛围,只有远处还隐隐约约传来进军搜查的声音。
阖宫都在找刺杀禁军统领季钰的凶手,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真正的凶手藏在当朝太傅的寝殿中,并且是个瞧着便手无缚鸡之力的金丝雀。
岑令溪垂眼看着闻澈系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条手帕,那朵兰花随着烛影的摇曳似乎在也她眼底动起来,细碎的光贴在她的脸庞上,显得她此时瞧着更是乖顺。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大、闻郎已经为妾上药包扎过了,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宣太医了……”
闻澈听着她的话,一瞬便洞穿了她的心思,“是因为太晚了不想劳烦太医,还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你的身份?”
岑令溪心底一沉,但还是口是心非地回了句:“只是妾如今的身份,叫太医来瞧,实在不太合适。”
“身份?”闻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遍,才问岑令溪:“怎么了?这就朝我讨要名分了?”
岑令溪连忙否认:“不是,妾没有这个意思。”
闻澈冷哼了声:“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不想让旁人知晓?”
岑令溪这次没有答话。
闻澈便道:“我乐意,我就想让满长安城的人知晓,你是我养的。”
岑令溪大抵清楚闻澈想这么做的原因。
如今她尚且是江行舟的妻子,但却在江行舟入狱之后做了太傅闻澈的人,此事一旦传出去,她身上背着的就是不贞不义之名,连带着岑昭礼辛苦经营了半辈子的名声,也会跟着毁于一旦,闻澈明明知晓她最看重名节,却还是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摆明了就是想断了她所有的退路,让她除了心甘情愿地做闻澈养在手中取乐地雀儿,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等他有一天玩腻了,再无情地将她扔掉,届时,她没有任何的去路。
这就是闻澈口中的报复。
岑令溪想这些的时候,没有留意到闻澈早已将她的左手握在了自己手中,不知是否有意,触碰到了她方才宫宴上为了按琵琶弦而红肿的指尖,惹得她倒吸了口冷气。
闻澈盯着她的指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既然不愿意,当时为何不拒绝?”
岑令溪想起那会儿季钰为难于她的时候,她也曾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过闻澈,但后者仿佛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因为今夜的一切,都在闻澈的算计之中。
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说:“妾以为,是闻郎的意思。”
“我的雀儿,想要什么要自己张口说。”闻澈说着牵引着她的手,抵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在上边落下一吻来。
甫一接触到热气,让岑令溪想将手缩回,但还是没敢这么做,只好忍着疼痛,泪眼婆娑着点头。
“下不为例。”
闻澈说完这句,终于放开了她的手。
这句说完,连朝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禀太傅,宋太医到了。”
听到连朝这句,岑令溪瞳孔一颤,眼神不可避免地挪向了闻澈,但闻澈只是轻轻掸了掸自己膝头的衣裳,一脸的不以为意,“怎么了?”
岑令溪咬着唇不说话。
她从未想过,连朝叫来的太医会是宋太医,宫中太医这般多,真的就只是巧合吗?
闻澈看着她的表情,突然笑了声,“哦,原来是因为宋太医的缘故啊,这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宋太医,应当是江行舟的舅舅吧,照这么说,你与他,应当见过?”
何止是见过?
她和江行舟成亲多年没有子嗣,江母在的时候,也在过年的时候,悄悄拜托宋太医给她和江行舟诊过脉,甚至开了方子给两人调理过一段时间,如今找宋太医来给她诊脉,若说闻澈不是故意的,岑令溪是不信的。
这是先让江家人知晓,自己“背叛”了江行舟,在后者入狱后,果断上了闻澈的船。
岑令溪死死攥着衣袖,转而问闻澈:“您这是故意的?”
闻澈不置可否,只是勾了勾唇,朝外面道:“请宋太医进来吧。”
说着径直将岑令溪打横抱起,绕过身后的屏风,将人放在榻上,又将一边的床帏放了下来,只是将她被琵琶弦伤了的那只手放了出来。
宋太医就站在屏风之外,等着闻澈的传话。
“进来吧。”闻澈撩起袍子,随意地坐在一边地凳子上。
宋太医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闻澈一手支着下颔,一副散漫的样子。
他立刻将眼神收了回来,恭敬地朝闻澈行过礼后,才道:“太傅是哪里不适?”
闻澈朝着床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不是我,要让你瞧的,是榻上的。”
宋太医循声看去,便瞧见了一段纤细白净的手腕,以及半悬在空中的手,一眼便知晓,是一个女子。
至于是谁,什么来历,他却是一点也不敢好奇的。
宋太医跪在床榻边,打开随手拎着的药箱子,方从当中取出诊脉用的腕垫和丝绢,却被闻澈的声音拦住了:“一点外伤,不用诊脉。”
宋太医这才留意到那只手的指尖上一片红肿,稍加思索,又从药箱里取出两个瓷瓶和一小团棉花来。
他先是将酒涂在岑令溪的指尖上,待稍稍干了,又用小银匙挖了一小块药膏,分别在指尖上润开,尽可能地放轻动作,这些小伤,竟也要闻太傅深夜传太医来瞧,可见帐中人在闻太傅跟前的地位,他自然是不敢有所怠慢的,“可能会有些疼,娘子稍稍忍一下。”
岑令溪没敢出声,她怕宋太医听出她的声音。
等到宋太医给她上完药后,她便将手缩了回去,但没想到闻澈却道:“右手手腕上的伤,叫宋太医再瞧瞧,我包扎得,或许不是那么仔细。”
岑令溪有些犹豫。
因为她右手手腕内侧有一块小小的胎记,宋太医从前给她诊过脉,她怕宋太医认出来。
闻澈显然知晓她在因为什么为难,但在宋太医面前,似乎变得格外有耐心,就像寻常男子哄着自己的娘子一样,温着声音:“乖,听话。”
这句话一出,岑令溪便知晓自己没有再犹豫和拒绝的余地。
只能将右手伸了出去。
宋太医小心着动作把她手腕上的帕子解开,搁在一旁,看了看伤口,在扫到岑令溪手腕内侧的胎记时,愣了愣,最终阻止了自己往深处想,转头朝闻澈道:“太傅原先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在伤口愈合上有大用,但娘子这道伤口有些长,若继续用这种金疮药,待伤口愈合后,或许会留疤。”
闻澈淡声道:“不要留疤。”
宋太医遂从箱子中取出一个玉色的小瓷瓶,“这是宫中娘娘们常用的药膏,里头兑了珍珠粉、蜂蜜和琥珀,有修复疤痕的作用,但若要完全不留疤,得要加了白獭髓的,只是这白獭髓又极为难得,如今在宫中,也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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