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恒没说话,心里大概是感激她的,尽管她“强抢民男”,但本质上还是尊重他的意愿。
堂里的人其实并不坏。
只是名声不佳罢了。
池恒一天到晚在练武,饭量自然大,几口就把一碗白米饭吃完了。“还……有吗?”池恒木讷地举起饭碗,迟疑着问。
听说山贼过得艰难,他这样吃白饭,是不是不太厚道……
“篮子里还有一碗。”季红英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转身回了大院,步调英姿飒爽,直叫人叹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
吉利兄弟见池恒望得专注,不忘取笑:“池恒兄弟,你就从了我们二当家吧,她把自己的饭都留给你了。”
池恒微微吃惊,盯着篮中的米饭,确有暖意淌过心底。
她的好,他记住了,但他没那么多百结柔肠,一心苦修剑术,转头又追着吉利兄弟练剑去了。
每当池恒学有小成,他定会找季红英比试,看看差距在哪儿,毕竟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虽十战十败,他仍甘之如饴。
季红英清楚他是堂里的“贵客”,不敢有所怠慢,一直对他很有耐心。
招他为婿,不过是留住他的借口罢了。
谁料此后一场较量,成为了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公平对决”。
龙虎堂的庶务并没有刻意隐瞒池恒,但也没必要透露更多。
这一天,受命下山的“恭喜发财”四位兄弟回到了总堂大院,捆来两名壮汉:高个子壮汉横肉满面,猥琐至极;矮个子壮汉头上绑着赤色头巾,面露凶相,冷眼蔑视。
“哟,来啦?”季红英带着一脸阴冷的笑意“接待”了他们,从后狠踹过二人的粗腿,他们的膝盖就像折了梁柱的房屋一样,塌跪在地上。
一地烟尘。
“哎,疼死了……”
“痛,痛,痛……”
“狗胆很大呀,敢冒充我龙虎堂的人!”季红英用力地揪起矮个子壮汉的长发,几乎要把他的头发都薅下来,痛得他嗷嗷大叫。
“冒充你们又怎样?你们是什么好东西?抢了云家,杀了李富,还玷污了莺莺小姐!只许你们作恶,不许老子骗人了?告诉你们,报你们堂号是爷爷看得起你们!”高个子壮汉啐了一口,满心不忿。
“呵,莺莺小姐的事你也知道,看来没少打听,你是值得他亲自动手的。”季红英攀过高个子壮汉的胳膊,使劲一扭,冷不防断了他一条手臂,“带下去,像我刚刚那样好好地‘招待’他们。”
“是!”恭喜发财四人异口同声地回应,声音响亮震耳。
从田间练武归来的池恒一直在边上看着,眉头深如沟壑。
对于这种惩罚,他不敢苟同。
若他们只是冒认了身份,大可不必这么残忍。
矮个子壮汉在押解的过程中被推了一把,意外从袖口里掉出了池恒熟悉的东西。
池恒一看,大吃一惊。
那方方正正的浅绿锦囊是池妧的所有物,是她八岁那年娘亲手织给她的。
“这个锦囊从何而来?”池恒追上前拾起锦囊,紧张地质问二人。
“捡的……”矮个子壮汉忽然想起当时夺了兄弟手里的东西,随手塞进了锦囊,此刻略显心虚。
“你跟他们啰嗦什么,他们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季红英深知池恒“涉世未深”,怕他被蛊惑,眼色示意“恭喜发财”将二人带走。
“这是我妹妹的东西。”池恒攥着锦囊,越发担心池妧,“不行,我得回家一趟。”
“赢了我就放你走!”季红英怪他言而无信,驰身影后,一掌猛击,不死也去掉他半条命。
池恒险些反应不及,往后踉跄几步,撞了大院的兵器架子,反手拔了长剑,以利刃抵御。
“我会回来的!”他向她解释。
“骗鬼。”季红英不信,侧身躲过空刃,不管架上是什么剑,抽上一把就往他脑门上劈!
堂里的兄弟也习惯了,知道他们一言不合就比试,从不干涉阻止,只图个热闹。
两人气场大开,兵刃相接,打得酣畅淋漓,昏天黑地——到底是知音难觅,对手难寻,比起武来,两人眼里皆有光芒。
季红英下手迅猛利落,恰到好处,精准得如应声之镞;池恒初来时剑招生硬,按图索骥,向龙虎堂众人虚心请教后,识得出其不意,攻人不备。
两人一路打进内院踢飞了打谷桶,谷屑哗哗如雨落下,偏生落到季红英的睫毛上。
长睫如翩,眼角点银,那一双明眸不艳,却欺了春色。
池恒一直把她当男人看,如此情景,必须承认她有几分姿色。
季红英晃了晃睫间的谷屑,池恒登时压身反手而刺,如游龙穿梭于其身侧,以为她不及对应。然而她根本不用刀剑,张眼一惊,一脚用力送出打谷桶,直往池恒中腹。
池恒痛得倒地,口中一腥,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又输了。
季红英无意伤他,欲将他扶起——她挪了半步,想到这种忘恩负义的狗男人不值得,便又握拳冷言:“我重申一遍,什么时候赢我,什么时候离开这里。”说罢,她丢下兵器,直往院外走去。
短短数天时间,他已经能逼她伤他,这进步的速度是何等的可怕!
当天晚上,月上柳梢,夜色荡漾,如墨浓稠。
池恒房里,门窗密闭,避风关起。
他躺在床上,持着属于池妧的锦囊,总觉得心烦意躁,气血翻涌。
是对妹妹担忧太过,还是被打得气血不调?
他本想再问问那个人有关锦囊之事,又怕季红英认为他插手堂中事务,加上她说那些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他大概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此时,房门被叩响,他轻声应了一句:“进。”
季红英端着药酒进来,随手搁在了案上。“涂一涂,死了我可不负责。”见他心神不宁,她大概也猜到他的心思,“你妹妹无事,爱信不信。”
她越是轻描淡写,他越是踏实安心。
这段时间与她相处下来,他并不认为她是一个满嘴谎言的坏女人。
也许,她是值得信赖的。
“谢谢。”池恒刚要起身,一时精神涣散,脚步虚浮,攀着床沿才得以站稳。
季红英误以为他伤得极重,站也站不住了,连忙将他扶到床上躺下。
她捋起衣袖,抓起药酒,专注地盯着他:“你脱还是我脱?”
池恒一听,思绪更乱,身子更躁,喉结不觉滚了滚。
“你出去。”他觉得浑身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适,就怕自己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用尽最后一分理智将她赶走。
“上药而已,你还要分男女?”季红英不知他心智被迷,以为他还在纠结“礼义廉耻”,耍大少爷脾气,于是粗鲁地解开了他的腰带,剥了他的衣衫。
晶莹的淡黄色药酒浇在他壮实的腹肌上。
浇不灭一种缭绕的欲望。
她修长的手指在患处反复地揉按。
摩挲出一种微妙的气氛。
池恒撑起身子,久久地凝望着季红英,那眼神痴恋着迷,仿佛她是餐桌上的美馔,狼窟中的白兔。
季红英不经意迎上了他的目光,突然心头一紧,竟辨别出一种侵略感。
这是怎么回事?
她毕竟见惯了那些下作的手段,瞥过床前放着的锦囊,立刻打开一看——
粉末四散!
这味道……糟了!
那两个该死的家伙竟往里面放了这种药!
季红英开始觉得头晕眼花,强撑着告诉池恒:“不行,咱们不能呆在一块儿……否则——”她话没说完,已经被池恒吻住,彻底沦陷在欲望的泥沼里。
他的大掌穿过她的发梢,将那细绳扯下,垂下一头乌亮的青丝。那青丝细软乌绵,芬芳惑人,让他更加无法自拔。
谁说这个豪气的二当家没有女人味?
她是金刚奇石,又是温香软玉;她是珠玉琳琅,又是百态云霞。
巫山之雨,倾盆而下。两人神智迷乱,半喘安抚,气息交缠,吐纳旖旎。
她在男人堆里长大,从未把自己看成女人,更别提帐中光景,羞出一声嘤咛:“池恒,不能……”
“能……”他贴唇低语,说不清是药力强劲,还是惺惺相惜,倾心有意。
这夜凤鸾初媚,瑰姿艳逸,二人抵足缠绵,同游温柔乡地。
第13章 大计不成 就是当他后娘也不行!
池妧夜探贺府后,没有立刻回到芦荻山庄,而是选择了留在棉城。
她这人“口出狂言”惯了,那时只想唬住贺辛止,才说出“没有玉佩也能退婚”这样的傻话。
退婚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最近几天,她每天在酒肆中打听贺府的消息,大概梳理出一些脉络:贺老爷的发妻早亡,之所以不续弦,是因为算命先生说他再娶影响长子的气运。那时受宠的凌姨娘为了儿子以死相逼,贺老爷便打消了续弦的念头,没想到这长子的八字还是不够硬。
池妧想法大胆,不介意走歪门邪道,兴许设计一下贺老爷,这门婚事就黄了——公公“睡了”准儿媳,哪还有脸让儿子娶?
贺老爷缺个正妻,届时一定会求娶她,只要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接受不了妾室成群,年逾五十的老头,爹娘和哥哥绝不会勉强她。
娘的择婿标准挑剔着呢!
就是不晓得她看上贺辛止什么了。
“就这么办!”池妧沾沾自喜,坐言起行,着手实施她的“大计”。
她打听到贺老爷经常出入怡春院,在院里享受他的纸醉金迷,于是打扮成招摇的姑娘,来到怡春院里“以色侍人”。
贺辛止派去的手下见池家小姐只身进了青楼,吓得赶紧去贺府报信。
“你说,池家小姐进了青楼?”贺辛止以为自己听错,向小保确认了一遍。
“是,来报的人说,她打扮得特别漂亮,买通了门房,混进了城东的怡春院。”小保如实转述。
贺辛止不信她会为了退婚“沦落风尘”,这小骗子精着呢!如此一来,就剩下一个可能了——“我爹回城没有?”
“据说回城了,但是没有回府。”
果然!
小保的话在贺辛止心里激起了千层巨浪,他要担心的可不止媳妇变后娘。贺丰毅生性多疑,若知道池家贵女在那种地方“抛头露面”,这桩婚事极可能会有变数。
要不是媒人夸大其词,说池家小姐“端庄秀丽,大方得体”,贺家怎么会选择她来做未来的当家主母?
贺辛止一刻也平静不了,急于吩咐小保:“去找季红英,不管用什么法子,让她务必马上把怡春院转让给池恒。”说着,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怡春院了。
此时,怡春院中,声色正浓,轻歌曼舞,香袖盈门。姑娘们个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如那花间彩蝶,或艳或丽,各有千秋。
“大爷,快进来喝杯水酒……”
“洪大人,您怎么才来……”
“戚员外,奴家可想您了……”
门前迎客的姑娘们使尽浑身解数,把恩客留住,带到中堂里来。堂前有美人齐舞,皆挂金粉绘花披帛,飘逸灵动,翩翩若仙。
不少客人被舞姿吸引,落座观赏。
院里欢声四起,推杯换盏,有美人伴酒,自是人间乐事。
二楼雅阁前站着一人,一双水灵的美眸饰以银妆,眉间花钿点缀,魅而不俗,秀而不秾,宛如清池芙蕖,丽影浮光,摇曳生姿。
此人正是池妧。
她盯着一名身穿鹤氅的中年男子,缓缓地走进不远处的厢房雅座。
“放心,事成之后,我会信守承诺,把另外一百两给你。”她隔着门在外,像在对谁说。
“姑娘想好了,进了那扇门,名声可就毁了。”一名浓妆艳抹的姑娘从房内打开了半扇门,探出半个脑袋对池妧说。
池妧踌躇了有一会儿,显然对此事没有信心。
如此“兵行险着”,真的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吗?
这是一场赌局。
“毁了就毁了吧,我池妧绝不做笼中鸟。”她毕生所求,乃“逍遥”二字,贺家的浑水,她不想趟。
即便她并不讨厌贺辛止。
“红绫姑娘,贺老爷有请。”有丫头匆匆来报。
“知道了。”池妧假扮的“红绫”背对着丫头,戴起淡紫色的珠络面纱,方转过身去,有种视死如归的决然,“我这就去。”
丫头觉得今天的“红绫”有所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她比平日更清丽脱俗,不落纤尘。
池妧避目,与丫头擦肩而过。
池妧勇敢地迈进了贺丰毅所在的房间。这时,她的这位“准公公”靠坐在长椅上,面相方正,眉眼狭长,拥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峻。他鼻上的肉头就像富贵的珠玉,圆润有余,亲切不足。
他端着酒杯,颇有欲望地盯着她,看起来很享受这种乐趣。
池妧原以为敬一杯酒就能顺利药倒他,然后假装一夜尤花殢雪,春宵与共。不料贺丰毅颇有兴致跟她玩玩,边饮酒边对她说:“来,跳支舞。”
跳,跳舞?
池妧愣住了,没想到他会整这么一出。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终于知道贺辛止的腹黑来自于谁。
“是。”池妧温婉地欠了欠身,硬着头皮应下了。
她六艺俱残,歌舞双废,实在没有才艺可以展示。不过,考虑到马上拒绝会更加可疑,她只能勉力一试。
要不是需要红绫作掩护,这事就该由她本人来!
池妧缓缓起舞,腰肢轻摇,手脚划动,舞姿十分怪异。别人跳舞是矫若惊龙,鸾回凤翥,她则跳出了美女举缸,仙人指路的独特舞步。
贺丰毅越看越糊涂,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新式舞蹈?
眼看他就要对她的身份起疑,池妧急中生智,“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佯装崴脚。
这回总能敬酒了吧。
恰在此时,房门突然被用力推开,进来一名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贺辛止。
“恕儿子冒昧,扰了爹的雅兴,实在是有要事相告,只能擅闯。”
贺辛止进门后对父亲毕恭毕敬,没有半分逾越之举。贺老爷见是自家儿子,没有动怒,神色比方才看舞淡然多了。“什么事?”
贺辛止这才回头,看了伏在地上的池妧一眼。短短数秒,两人的眼神快交流出“事故”来。
——别坏老娘好事!
——要不然我帮个忙,现在送你们入洞房?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老娘只想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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