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有一会儿,两名凶神恶煞的高壮大汉走进了“榕头客栈”,一眼就相中了池妧——镶着金珠子的花簪,上好的槿城锦缎,特制的苏绣宝履……要说他们只看上钱财也不尽然,就怕美人不够温顺。
“哥俩是龙虎堂的兄弟,识趣的就好酒好菜伺候着,免你爷爷一顿打。”个子高点的壮汉揪起小二,佯装要一拳过去,脸上的横肉随着嘴角扯起而蠕动着,样子十分恶心。
“是是是,小的一定尽心伺候。”小二本能地挡住脸,迫于淫威只好妥协。
店家也知道利害,不敢轻言。
得罪了龙虎堂,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你娘的伺候个屁!上酒肉!”矮一点的壮汉绑着赤色头巾,一脸凶相,对上池妧不满的视线,更阴沉了三分。
池妧是想“拔刀相助”来着,但女装出手多有不便,被认出是池家小姐就更糟糕了。
她只好按兵不动。
好气!
这种货色怎么配进入龙虎堂,污了“那个人”的声誉?!
壮汉哥俩也没有一直挑事,吃饱喝足便进了厢房休息——不过是没给钱罢了。
店家当然不敢与他们计较。
这一夜,云沉暗雾,月隐深柳,有远巷犬吠,响彻街巷。
那一对“龙虎堂”的兄弟休息好了,便开始伺机“作怪”。他们蹑手蹑脚地潜到各个厢房外,往里头伸进一根烟管。
丝缕鬼吹,迷烟弥散。
寂静归于深渊。
最后,他们停在了池妧的房外。
两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见美娇娘无所觉察,胆子更大了一些。
高个子壮汉垂涎池妧半天了,掏出半包“好药”,正要强喂她服下玩个尽兴。矮个子壮汉一进门就东翻西找,寻得几个“妙玉锦囊”。
他把锦囊打开,发现里头空空如也,无金无银,气得夺了同伴手里的药粉。“这种臭娘儿们到处都是,先办正事!”在他眼里,钱财才是最重要的。
“你懂个屁,她瞅着身子干净。”高个子壮汉看起来是个资深的“采花人”,对女子颇有心得,“美人,哥哥来疼你了!”话音刚落,他便直接飞扑上去!
那一瞬,房间里几乎同时响起两个声音——
“敢动你老娘,你们不想活了!”
“敢动我夫人,你们不想活了!”
壮汉兄弟还是蒙的,池妧一抔沙土已经撒入高个子壮汉的眼中,而门外一脚踹入的脚掌亦“吻”在了矮个子壮汉的胸口。
厢房的门,瞬间被踹了个粉碎。
池妧被那破门的巨响震住了,定了定神:谁大动干戈前来“救”她?
她刚刚……好像听见一声“夫人”来着?
厢房内黑灯瞎火,池妧看不清也摸不着,试探着问:“二少?”贼人面前,断不可直呼其名。
“是我没错。”贺辛止马上回应了她。
贼人见池妧不好欺负,眼下又添了帮手堵在门口,于是慌不择路从窗口跳出。
池妧借着月光见黑影要追,连忙拉住贺辛止:“别追了,他们是龙虎堂的人,功夫厉害得很!”她算是有退婚的“把柄”在他手上,不然不会把话说得这般客气。
这瘦病鬼,逞什么英雄,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花!
“他们不是龙虎堂的人。”贺辛止执意要追,被池妧用力地扣住了手腕。
“你怎么知道?”难道,龙虎堂的人身上有什么记号?她怎么没听说过?
“我——”他一时说不上来,脸上是她看不清的愠色,“直觉。”
“什么破理由……喂!”他的力气显然比她想象的要大上许多,反手就挣脱了钳制,跟着贼人从窗口跳出。
“为夫一定帮夫人讨回公道。”话音刚落,他就淹没在了夜色之中,如被黑暗吞噬。
池妧急得跺脚,跟着从窗口跳了下去,怪他不自量力:这狗男人添什么乱啊真是的,明明我一个人搞得定。
她一路听着脚步追赶,却听不见任何打斗的声音——就算不舞刀弄枪,拳脚争斗也应该踩个响吧。
难不成,贺辛止被一拳打死了?
池妧正担心他的安危,不想追着追着,连脚步声也彻底消失了。
她完全陷落在一种漆黑的恐惧当中——不是危局里的担忧,而是寂静中的不安。
“二少?二少,你在哪儿?你别吓我。”池妧越找越焦急,越找越慌乱,冒出一身冷汗。
杀人埋尸也要时间吧,怎么到处都没有声音?
她开始失了分寸,四面八方地寻,又怪他没有“自知之明”。
他那个“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是两个壮汉的对手?
池妧想退婚不假,但绝不希望以他的性命为代价。
他可是唯一拆穿过她的骗术之人,不会叫天妒英才,蓝颜薄命吧?
池妧不眠不休地找了贺辛止一个晚上,遍寻无果。
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贺辛止,你哪里是克父,你是克我吧。”池妧本是出来游湖的,带的盘缠不多,也没个帮手,就怕再盲目地找下去,连他的尸骨都找不着了。
她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报了官府,又飞马赶往贺府搬救兵。
贺辛止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这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
池妧一路策马奔向东北棉城,途径一座不知名的小镇。镇上有一间较大的客栈,店家粗暴地往店门外扔出一个包袱,随后几名壮汉将一个孱弱的男子“丢”了出去。
“没银子想住店?睡大街吧你!”店家恶狠狠地指责男子,男子看起来也不恼,默默地捡起包袱,低头低脑地离开。
池妧救二少心切,本不想多管闲事,实在是这孱弱书生的侧影太像贺辛止,她才忍不住下马去确认。
“二少!”她攫住对方的肩,吓得那人赶紧回过头来。
这个人与贺辛止实在相似,都是端方的孱弱公子,举止温文,气质儒雅,但两者又有些许不同:贺辛止的眉眼更狭长一些,俯仰含笑,笑中带谲;眼前的公子要纯真许多,一脸的“不谙世事”。
“抱歉,认错人了。”池妧看到这张脸时,无比失落。
“无妨,无妨。”此人大概是个落魄书生,二十出头,一身素褐布衣,包袱也是缝补过的。
池妧见他可怜,把身上仅剩的银两都给了他。“小兄弟,你我有缘,住店的钱我替你出了。你和我要找的人很相像,如果方便的话,你也帮我找找吧。”说着,池妧塞给他一幅画像,乃是官府寻人所绘。
又是银子又是画像的,书生完全没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来想推辞她的银两,发现她已经策马扬长。
“姑娘,在下贾无相,住店的银两我一定会还给您的!”他追着扬尘作揖。
池妧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没有回应。
叫“贾无相”的书生展开寻人的画像一看:娘呀,这不就是我吗?不对,姑娘说她要找的人与我相像……
怪官府的绘像水平有限,只画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当然谁都肖几分了。
贾无相看画像看得认真,留意到画像下方有一行小字——“棉城贺家二少爷辛止”。
贺家……好像在哪里听过。
会不会是娘从前的……
贾无相无从考究那些飘渺的过往,自然不作他想。这位姑娘不嫌弃他是个穷书生,以这么多银两相赠,此恩不报,他实在不配为人。
寻找贺家二少之事,他贾无相义不容辞。
第10章 贼行贼相 和山贼有关?
池妧“万里狂奔”来到棉城贺家,在府外转悠了好久才找着大门——这里实在太大了!
她连水也没顾上喝一口,着急地拍开了贺府的大门。“我是芦荻山庄的池妧,有要事求见贺老爷,麻烦通传一声!”
正巧贺丰毅在城外会客,开门的小厮马上禀告了凌姨娘。
“池妧?你确定没听错?”
“没听错,她说她就是芦荻山庄的池妧。”
凌姨娘一听准儿媳来了,连忙吩咐下人:“赶紧把池小姐请进来。”
贺家的正堂宽大敞亮,庄严肃穆,跟公堂似的,凌姨娘端坐在家主的座椅上,颇有威仪。
她本想好好地接待池妧,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她摸不着头脑。
进门的准儿媳衣裙凌乱,脏污不堪,散乱的发髻上还挂着几片树叶。
这是……什么情况?
池妧心系贺辛止的安危,顾不上什么仪态,一个劲儿地冲进正堂,扑到凌姨娘跟前。“夫人,我是芦荻山庄的池妧,二少他去了榕城,然后从窗户跳出去了,他,不是,是晚上有两个贼人对我意图不轨,二少想保护我,然后跳了出去,被贼人掳走了……夫人,快,快派人去找他!”
池妧急得快哭了,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她多耽搁一分钟,指不定贺辛止就多一分危险。
她只想退婚,不想他死!
“你说……谁被掳走了?”凌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目光紧盯着一侧。
“我说的是贺辛——”池妧话没说完,顺着凌姨娘的目光看去,发现堂侧竟还坐着一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贺辛止!
他正在堂侧悠闲地吃着西瓜,还挽起袖子递给她一块。“新西瓜不怎么甜,来一口?”
“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池妧一时百感交集,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出口气。
她不眠不休找了他好几天了,这个没良心的,居然在家里吃西瓜?!
“夫人这是在……担心我?”方才亲眼见证过她的关心,他相信她对他绝非无情。
他这一走,更多的是试探。
“回家不会报个平安吗?捎个信很难吗?”这几日,池妧始终憋着一口气,支撑着她找到人为止,困难和艰险,不值一提。可此刻的她成了一个笑话,一条被戏耍,被愚弄的可怜虫,那口气在最讽刺的地方猛然松开,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开始崩落下来。“你那样跳窗追出去,谁知道你是死是活?了不起啊,贺辛止,早知道你那么有本事,我就不该操这个心!是我杞人忧天,是我庸人自扰,才会不眠不休找了你几天几夜!”
她活了十八年,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泪水忍不住簌簌落下。
她是真的担心他,而他却把她当猴耍!
池妧始终不肯表现出软弱,眼泪倔强地滑下。
贺辛止见她如此,自知犯了“弥天大错”,心都快碎成粉末。“抱歉,我……”他知道此刻怎么解释都是苍白的,不想为自己辩护,“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原谅?”池妧如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一声,泛泪的长睫抬起,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怨恨。
贺辛止是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隐瞒行踪害你担心。”
“以后?”他们之间还有以后?
笑话!
池妧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呀!”凌姨娘怪他不懂女儿家心思,摇头表示“这回娘不帮你”,“赶紧去追呀,愣着干什么?”
贺辛止追出去时,池妧已经离开了贺府。他不是没本事在府外追上她,只是考虑到她在气头上,最后作罢。
此事是他做过了头。
他发誓,以后绝不再用这样的方法来试探真心。
*
贺辛止这么一“折腾”,距离两人的婚期已经不足一月了。
池妧生着闷气回到了芦荻山庄,越想越亏——她既然都白担心这么久了,怎么就不顺着他那句“我错了”谈退婚呢?
池妧,你理直气壮呀!
“巴巴,你知道吗?那个贺家二少,老熟人了,他就是拆穿你装死的那个家伙,我竟然就是那个短命鬼未过门的妻子。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他特别多银子,才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婚还退不掉!”池妧一到家,前庭的黄狗便高兴地围着她摇尾转圈。
她蹲下来,提起巴巴的前爪,让它像人一样站着,苦闷地倾诉。
“现在玉佩找不着了,婚期也快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只能嫁给他了?”池妧心中的小纠结,确实因他而起。
知道夫婿是他以后,她其实并不反感这桩婚事。可一想到贺家高门大院,她从此只能成为笼中鸟,心中的难过又多了几分。
“你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你这种邋里邋遢的臭丫头除了贺家二少还有人肯要吗?”庄主夫人得知女儿归来,风风火火地赶到她的院子里,板着脸与她对峙,“别以为藏起你哥,老娘就治不了你,有种你把婚逃了,看我不收拾你爹!”
“什么意思?我哥还没回来?”池妧一颗心沉了下去,瞬间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我没有藏起他,他会不会又去了长剑山庄?”
庄主夫人一开始以为兄妹俩在耍什么把戏,一看池妧凝重而担忧的表情,立马觉得事情不简单。“没有,我派人去过长剑山庄,他那些朋友说,快有二十天没见到他人了。”
二十天……池妧突然想起自己让哥哥假扮“姘头”一事,不正是在那之后吗?
所以……贺辛止到底有没有见过池恒?
“娘,我必须再去棉城一趟,贺辛止也许知道我哥在哪儿。”正好,她还想与对方谈谈退婚之事。
“不行,哪有姑娘家婚前老往夫家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从贺家回来,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庄主夫人表面上冷漠无情,心里头却担心儿子担心得要命,急着追问,“实话告诉娘,池恒是不是去找贺辛止了?”
事关哥哥的安危,池妧不敢隐瞒。“是,但我不知道他之后去哪儿了,贺辛止也没提起过哥哥。”
“行,此事我会调查清楚,你乖乖呆在家里,别给我惹事。”庄主夫人霍然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背影是要多着急有多着急。
池妧哪里是个安分的主,洗漱过后换了一身男装,又在房中收拾了一通,便从后院的狗洞里钻了出去。
庄主夫人不是不知道女儿野,但考虑到她去见的人是准女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池妧在路上思索过池恒之事,越想越不对劲。
池恒和那些花天酒地的世家公子不同,他是个特别单纯的人,不是在家里帮父母看管妹妹,就是在长剑山庄与朋友练剑,绝不会平白无故断了联系。
唯一的可能,是他遭遇了什么,一时无法脱身。
可他武功不俗,谁又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池妧一下子想到了贺辛止。
从前她以为他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瘦弱公子,但事实告诉她,他非但能从两名壮汉手里逃脱,还能避开她的追踪。
难不成,他武功了得?
池恒以“姘头”的身份出现,贺辛止总不能“以礼相待”吧,倘若他真有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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