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星目、身姿峭拔。
比起当年的南安王和顾家大郎,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少时锋利的宝剑,如今在春酒和温柔乡里浸染久了,也成了站不起来的软骨头。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可昭裕太后这个姨母看顾衍之,却是越看越不满。
虽然心中不愿,也不希望顾衍之与从前一样,怕他哪日掌权,护得皇帝离了她的掌控。
但真见他这副懒骨头的模样,昭裕太后也不高兴。
恨不得当场把婚事作罢。
却也只能想想。
“吉时已至,先过礼吧。”
昭裕太后说完便要上前去了,只依旧不舍画扇,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直到画扇轻轻回握了她一下。
昭裕太后这才满怀不舍的,松开了画扇的手。
待昭裕太后于最前方站好,仪式便也正式开始了。
百官命妇依旧分站于两侧。
昭裕太后与少帝站在最前端。
画扇和顾衍之则同站于一处,二人一人着绿,一人着红。
这还是两人分别多年,长大成人后,第一次离得那么近。
两人的衣裳都交叠在了一起。
画扇以扇掩面,她看不到顾衍之的脸,只能用余光看到他身上的正红色吉服。
可他身上衍冽的松木香,她却闻得真真切切。
前方是礼官的声音,说着令月吉时这一类祝福的吉词,画扇不知道顾衍之在想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好在这地方实在空旷,礼官的声音也足够响亮,她无需担心自己这错乱的心跳,会被旁人听到。
不知过去多久。
礼官忽然高喊一声“拜”。
这一拜,拜得是昭裕太后和少帝。
正式的仪程,还得到南安王府继续,此时则是顾衍之陪着画扇,拜别昭裕太后的养恩。
画扇和顾衍之屈膝,跪于地,朝上头的昭裕太后拜了一拜。
待礼官喊“礼成”。
画扇便被跟在后头的碧溪扶了起来。
她没有看到在她起来那一刻,顾衍之下意识伸过来的手。
也无人注意。
那一瞬太快,根本还没人来得及察觉,顾衍之就已收回了手。
之后便是画扇和顾衍之受百官的礼。
待礼数皆成。
昭裕太后被丹枫扶着过来,与两人说话。
少帝刘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南安王。”
昭裕太后这回是跟顾衍之说话。
顾衍之微低头,摆出一副聆听圣训的模样。
“哀家就昭昭这么一个外甥女,你可得好好待她,若让哀家知道你对不住她,欺负了她……”昭裕太后未说完,只冷哼一声。
但话语中的威胁,已十分明显。
这若换作旁人,恐怕早就怕得颤颤发抖起来。
顾衍之倒是不怕,只声音懒倦地说了一句“微臣谨记太后圣训”。
昭裕太后见他这般模样,更是不喜。
只碍于画扇还在,又有百官看着,方才没当众斥责顾衍之。
不过她也懒得跟顾衍之说什么了,只继续去牵画扇的手。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有什么就来告诉哀家。”
少帝在后头听到这一句,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朝顾衍之看去。
见他还是一副没事人,事不关己的懒惫样子,又垂眸,紧扣住手心。
出行的吉时已到。
出发的厌翟车和仪仗队,也早在前边恭贺了。
昭裕太后便是再不舍,也得放人走了。
她轻拍画扇的胳膊,压着不舍说道:“……去吧。”
画扇亦有些哽咽。
她又欠身与昭裕太后一礼,方才在碧溪等人的簇拥下,跟着顾衍之往厌翟车走去。
这厌翟车极大,也极为豪华。
这是昭裕太后特地吩咐司设监赶制出来的。
赤金所制。
梁架是上了朱漆的紫檀木。
车身上头铸有云、凤、花朵这类图像。
还有鲛绡纱做的帘子。
厌翟车旁,已有身穿紫衫戴璞头帽的卫士等候,厌翟车前也已经站了十数个打扮十分华丽、手捧鲜花的宫女。
以及乐官。
后头则是随行的士兵。
待会顾衍之会跟画扇一道坐在里面,沿着长街见百姓。
二人一路无言,走至厌翟车旁。
画扇于辇车旁停步,穿着吉服戴着厚重的凤钗步摇不好动,她本在等着碧溪上前,扶着她走上辇车,未想身边忽然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刚劲有力,手指修长。
这只手曾带着她骑过马、爬过树、攀过墙,也曾救她于生天。
只是这只熟悉的手,也多了许多,她未曾见过的伤痕。
画扇怔怔于扇下看着。
顾衍之却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迟迟未曾伸手,只当她是不喜欢。
他嘴唇下抿,又若无其事。
下意识想收回手。
原本伸过去,也是下意识的动作,此时也不过是收回罢了。
顾衍之一并收回视线。
可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的这一刻。
顾衍之忽然浑身一震。
浓睫轻颤了两下。
顾衍之重新低头看去,便见自己的手,已被画扇那只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握住了。
耳边一并传来她婉转温柔的声音。
“多顾王爷。”
他一手撑着车壁,一手轻轻撩起画扇的下巴。四目相对间,与往日的隐忍克制不同,少年眼中的情愫炽热而狂烈,让她一瞬间红了脸颊。
他缓缓向她靠近,高挺的鼻梁轻轻触碰她的脸颊,下一刻,少年轻轻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那吻来得突然,如春日飘零的花瓣,轻柔而美好,又如晚来春雨,淅淅沥沥地闯进画扇心底,让她一瞬间慌了神。
她只觉得脸上一阵温热,大脑在这一刻也变得空白,心中小鹿乱撞,手指轻轻放在顾衍之胸口处,却不曾将他推开。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手边少年强有力的心跳,一种异样的情愫也在心底蔓延开来。
少年的爱隐忍而克制,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不曾有过半分逾越,以至于这一刻,她足足等了两世。
少年的呼吸愈发粗重而灼热,他的唇在她脸颊上停留片刻,又不舍地挪开。鼻尖顺着她的脸轻轻往下滑动,他的唇停在她的唇边,几乎就要吻上去。
“画扇,你,只能是我的。”
第四十二章
车轮悠悠碾过石板路,将路面落叶碾碎,发出沙沙的声响。晨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入车内,勾勒出少年如画的轮廓。
淡淡的松木香自顾衍之身上传来,沁入心间,画扇闭上眼睛,不敢与他对视,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恍然间她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唇从她唇角挪开。少年的气息在她脸颊轻轻扫过,由鼻翼,再至额头。柔软的触感自额间传来,是他落下的珍重一吻。
画扇睁开眼睛,目光锁在顾衍之修长的脖颈间,微微突出的喉结好似山间未经雕琢的璞玉,带着少年独有的朝气。
“就这?”她轻轻扯着他领口的衣襟,眯着眼睛笑着:“现在轮到我了――”
顾衍之身子一怔:“嗯?”
为等他反应,画扇右手猛地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住他的胸膛,左腿一蹬,接着车座发力。只见她柳腰一拧,身子瞬间翻转,方才还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如今反被她压在了身下。
长发如瀑般垂落下来,轻轻拂过顾衍之道脸颊,带着丝丝痒意,让他忍不住红了脸:“哪……哪有你这样的?”
“不能吗?”画扇挑了挑眉,胸口因兴奋而微微起伏着,她左手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将其按在身侧,而后俯下身去,凑到顾衍之耳边,学着他的模样道:
“奴婢听说,这几日那南安王每回出门,都会被人围堵怒骂,有一回,竟引得巷子都空了,直接到他马车前骂人去了。”这日早起梳发的时候,画扇便听时雨与她说起宫外的闲话。
这事,画扇还是头一回听,当即便有些着急,她顾不上头发还没梳好,回过头去问:“他吃亏没?”
“啊?”
时雨少见她这般焦急的模样,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先说了句谁?待反应过来,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南安王?”
见画扇并未反驳,时雨想了想,方才答道:“应该……没有吧?话是去采买的小太监说的,奴婢也没仔细打听,您要想知道的话,奴婢回头再去打听下?”
画扇这时倒是又冷静下来了,她定了心神,说了一句:“不用了。”
然后便又重新转过身去了。
随手挑选簪子的时候,她似无意般,随口问道:“那小太监是怎么说的?”
时雨最喜欢说这些八卦闲话了。
在宫里的日子,总是无趣的,得自己找点事情做。
时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因脾气好、为人又大方,倒是和底下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都玩得颇好。
平时有个什么八卦秘密的,不拘宫里宫外,她准是画扇身边最早知道的那一个。
这会听画扇问起,她也没作他想。
只当主子也是觉得无聊了,忙把自己听来的那些闲话,都与画扇说了。
“那小太监说,那些郎君不满南安王可以娶到您,日日都要围堵南安王,南安王有没有吃亏,奴婢不知道,不过反正那些人肯定是没讨到什么好的。”
“奴婢听说南安王那一张嘴,可会骂人了,这几日,他都骂晕好几个人了。”
她惯爱逗画扇高兴。
这会便也学了那小太监,扮了几分顾衍之在外时的轻狂模样,在画扇面前惟妙惟肖扮演着他是如何骂人的。
画扇自镜中看着,就好似看到顾衍之站在马车上,神采飞扬与人对峙的情景,一时竟也忍不住笑了。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怎么好好见过他了。
这些年,她鲜少出宫,顾衍之又几乎从不进宫,每年宫中举行宴会,帖子送到南安王府,得到的,也都是南安王不在府中,双生兄妹又还小的话。
偶尔有几回,她出宫的时候,碰见他。
他不是带着一群纨绔子弟打马穿巷过,就是在酒楼坐着,身边围绕着数不尽的莺莺燕燕。
唯有一次,她与他离得很近。
那时正值中秋佳节,她带着宝珠她们提灯上明月楼赏月,顾衍之就在对面的衍风楼中。
楼里热闹。
丝竹歌声从未间断。
她即便隔着这么远,都能瞧见里面的热闹景象。
可顾衍之一身红衣,却独自凭栏望月。
她能感觉出他身上的孤独。
可他们依旧不曾说一句话。
未等她与他打一声招呼,他就又被人喊进去了。
进去时的顾衍之,就又变成了那副醉玉颓山的疏狂模样,就好似那一瞬间的孤独,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画扇其实也不知道。
那夜、那一刻的顾衍之,是不是她眼花瞧错了。
她只知道,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说过一次话了。
可她始终记得,他们少年时相处的情景。
她记得顾衍之带着她出宫,带着她看遍京都风景。
他幼时就能言善道,胆子更是大得很。
碰到黑心的小贩,他会张口训斥,才不管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却也心软善良。
碰到可怜的老伯、老婆婆,他也会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悄悄送过去。
跟在顾衍之身后的那段日子,是明媚又刺激的。
他会带她骑马,带她爬墙,会带她出宫看他才出生的弟弟妹妹,也会在她被人劫持绑票的时候,只身一人跑来救她。
只可惜,她被赐婚给表哥之后,她跟顾衍之就没怎么往来了。
后来表哥薨逝,顾衍之跟父兄上了战场,他们更是连见面都少了。
她也许久没见他与旁人对峙时的模样了。
“主子,主子。”
身后传来时雨的声音。
画扇的长睫轻轻扇动了几下,她轻轻嗯了一声,问时雨怎么了。
时雨问她:“您刚在想什么?奴婢喊了您好几声。”
画扇看着窗外的梅花,莞尔:“乱花渐欲迷人眼,今年的梅花看得真好,让我一时失了神。”
时雨听她这样说,便也只当她是看花看出神了。
之后主仆二人便未再提顾衍之一事。
画扇去主殿与昭裕太后吃了早膳,她今日要出宫,回武安侯府一趟。
新岁将至。
虽然武安侯府少有主人居住,但每年这个时候,画扇都会回府住上几天,收拾屋子,理家中积累下来的人情往来,再去皇恩寺中为她母亲进香。
“给你爹写信没?”
席间,昭裕太后问她。
画扇柔声回道:“旨意下来那日便写了,不过雪路难行,辽东又远,父亲恐怕得年后才能收到了。”
昭裕太后听她这么说,也懒得多说。
她对她这个妹夫,惯来是没什么好说的。
“我跟皇帝说了,你还是从宫中出嫁,届时我也好亲自为你送嫁。”她心中总觉得这桩亲事委屈了昭昭,自想在其余事情上,尽可能地多弥补她一些。
画扇本不想张扬。
却也知晓姨母决定的事,是不可能更改的,也就没说什么了。
“但凭姨母做主。”
昭裕太后见她这般,心中更为怜惜,她看着画扇:“若是启儿还在,你又何须受这样的委屈?”未等画扇劝慰,她话锋一转,脸上又浮现了戾色,“都怪先帝和那个贱人,要不是他们,启儿怎么会死?启儿怎么会死!”
“姨母。”
画扇轻轻握住昭裕太后的手,安慰拍着,眼中也有心疼之色。
昭裕太后被她握着手,过了一会,才逐渐平复下来自己的心情,她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睁开,只声音终究不复先前,神情也变得疲惫起来:“你出宫去吧,多带几个人,好好照顾自己。”
画扇一一点头,却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陪着人进去歇息。
每每想到表哥,姨母就会难受。
若想到先帝和废妃林氏,指定得头疼许久才能好。
画扇都有些犹豫,今日到底要不要出宫去了,她怕姨母这几日又得难受得睡不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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