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弦的示意下,画扇打开门,她只露出去一个脑袋,点了点头。
赵孺见清画扇,觉得传言果然没错,即使只是个外室也如此貌美,她被惊艳几瞬,这小脸白嫩的,可比巷头卖豆腐的女儿好看多了。
画扇察觉到对方露骨的打量,有些许不适应,但因赵孺是女子,她也能忍着,看着对面妇人富态的脸,她问,“何事?”
赵孺是亭长之妻,平日帮管着附近巷子的民户,通常都是被十余户妇人敬着的,冷不防被个外室如此冷待,还有些愣怔。
但画扇长得过好,又与赵孺刚嫁到旁县的女儿差不多大,赵孺思女,也就没多计较,“女娘,附近的娘子们听闻来了新妹妹,都想聚上一聚,不知女娘明日可有空?”
画扇果断摇头,“甚忙,你们聚吧。”
等了一会儿,她见赵孺还站在门口,有些呆愣地看着她,她又有礼节地问了一句,“请问还有事么?”
赵孺摇摇头,随后,画扇向其颔首,表示有缘再见,就将只开了一条缝的大门关上了。
赵孺看着禁闭的大门,觉得这个外室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具体哪怪,她只能边琢磨边着往家中走。
他偏过头去,眼中闪过些许失落,沉默许久,终于欺身上前,修长的手缓缓捏起她的下巴,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漆黑的眼眸仿佛要将世间万物吞噬:“你爱我吗?”
画扇勾上他的脖子:“爱。”
他俯身看她,笑意未达眼底:“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画扇扭着腰肢,强忍着心中恨意吻上他的脸颊。
“好。”
第八十章
夜幕如墨,月光自桃枝缝隙间倾洒而下,在地面映出斑驳的光影。
罗裙在墙上慌乱拂过,少女莲步急迈,钗环于鬓边凌乱地晃荡,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身后,数盏死灯摇曳逼近,光晕中映出几个人影,脚步匆匆,衣袂带风。
“快点追!抓住她!让她跑了可就遭了!”
呼声在寂静的夜中回响,檐下栖息的宿鸟被这声音惊起,扑棱棱地冲向夜空。
几人在黑夜中不断逼近,那少女却在拐弯处突然消失不见。眼前空荡荡的,再没了画扇半分声音,唯有一扇朱红色府门紧紧闭着,精美的铜狮点缀其上,门上铜环在风中微微晃动,金属撞击木板之声在夜中轻轻响起。
少男少女的身影映落在屏风上,殿外重兵以待,大雨滂沱。
画扇背靠于屏风之上,血在她淡青色衣裙绽开,犹如赤色的莲花开,晕染开猩红的一片。
“杀人?少将莫要说笑,我一介女子,断无那般武艺身手,谈何能杀人?”
气氛凝滞的大殿里,响起她清婉的声线。
她面色平和,分毫不见慌乱。四周只余下了雨从屋檐落下沙沙声。
画扇知晓他不会轻信,下一刻,抬手伸向腰间。
裙带被抽离、衣裙从肩头滑下一瞬间,面前少年皱起眉心,下意识侧开脸去。
只是那旖旎的一幕,还是不偏不倚撞入了他的眼中。她额头靠在床柱之上,轻轻地咳嗽,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热的耳畔,手却一下定在了那里,接着整个人慢慢地僵住。
她今日佩戴的是三穗流苏珍珠耳坠,可刚从右耳解下来的这个,上面的流苏珍珠只有两穗,有一穗不见了。
是在哪里不见的?她记得在宫衍前一直好好戴着。
这点毫末细节本也无足轻重,可今夜不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若那耳坠的配饰是落在了不该遗落的地方……
思及此,画扇脖颈之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转首看向窗外,远处衍客殿的轮廓森森,犹如一只沉睡的野兽,俯趴在黑暗之中,透着无尽的阴寒。
夜已经过了子时,章华离宫的一处宫殿,灯烛尚未曾熄灭,侍卫们正在搜查着现场,
地上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血腥气却依旧浓重到难以忽视。
当中一个侍卫,低头搜查着床榻,一抹细微的光亮闯入了他的眼角。
他蹲下身子,在床下边缘摸到一物。
“少将军。”“小姐,小姐?”
画扇鬓发汗湿,从梦中惊醒。
疏落的阳光从纱幔透进来,漫过床上人冶丽的眉目。
她面颊和脖颈上全是冷汗,眼中惶惶然噙着水雾,潮湿的长发纠缠着雪白脖颈,唇瓣显出病态的靡丽,哀艳得犹如一朵快要凋谢的山茶花。
她涣散的视线聚拢,看到了一张熟悉和蔼的面庞,是她自小陪在身边长大的姆妈。
“阿姆……”
田阿姆眼中满是疼惜,拿起沾水的帕子,轻拭去她额角的细汗。
“小姐昨日淋雨染了风寒,发了一晚上的热。可是又做噩梦了?”
画扇轻喘着。她梦见了昨日在暖殿,景恪往自己身上扑来的那一幕。
昨夜她曾几度惊醒,视线所及都是昏暗烛光,那暗色如同鲜血,浸满了整个屋子。
她喉口上下哽动,阖上双目,在心中告诉自己莫要多想,不过是一场梦,梦中一切都是虚妄。
顾衍之在香炉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侍卫双手将东西呈上。一穗缀着珍珠的流苏正躺在他掌心之中,一半染血凝固,另一半散发莹光幽幽。
那珍珠形状之圆润,成色之通透,一看,便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小人在那边的床榻下此物,像是女子身上的配饰,上头染了血,怕是……与景恪殿下有关。”
顾衍之抬手将那其拿起,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哪里见过。”
“少将军见过?”
顾衍之指尖轻敲珍珠,沉默不语。
傍晚搜宫时的画面不断从眼前闪过,最后停留在寝宫之中那一幕,女郎侧过面容望向自己,耳畔珠宝光辉明灭,那挂在她耳上仿佛便是这种流苏珍珠。
他轻声道:“是她。”
侍卫正欲询问,顾衍之已将掌心阖上,抬起朗星般的眸子,大步往床榻边走去,“再搜搜,不可能只有这一处,必定还有其他的线索。”
侍卫抱拳道:“是!”
春雷阵阵,雨落在庭院池塘之上,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一夜风雨晦暗,窗下那丛海棠花枝吸水弯了腰肢,折出了袅柔的弧度。
血衣包裹着少女玉白的肩颈,衬出颈前大片细腻的肌肤,上面斑驳的红痕清晰可见。
她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挂在耳侧的耳,散发着泠泠幽光,映亮了一双秋水般潋滟的长眸。
纵使“被刺客劫持”的话乃画扇信口胡说,可今日遭遇却半分不假。
“将军何以逼我自证?这颈上的痕迹,男人的指痕,莫非是我一人掐出来的?”
本是清亮的声线,此刻好似浸满了耻辱。
顾衍之偏过脸来,眸光落在她的面颊上。
身前是墙壁,身后是落地屏风,逼仄的空间里,二人衣料几乎相挨,近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在咫尺之间交换,妩媚的与清冽的,勾缠在一起。
雨势不休,空气黏闷。
画扇面容沉静,纵眼角泛红,依旧坦然迎着他打量。
她满身是血,已难辩解,如若无法立即为自己洗清嫌疑,残害王嗣的罪名落下来,不可能还能活命。
这一招剑走偏锋,近乎极端,也是在赌他能否暂时放下疑心。
漫长的沉默,久到画扇露在外的肌肤浮起了一层栗粟,也未曾听到那人开口。
她纤长的眼睫不由自主地轻颤,只觉面前人目光分明平静,却如同一把利刃在轻轻剜着她的肌肤。
烛光衬得他眉目锋利,似清耀利刃,随时出鞘。
短短的一刻,漫长如年。
他凑得近了些,过于凌冽的气息令画扇倍感不适,一下打破了二人之间僵持。
下一刻,他温暖的呼吸喷拂在她面上,略显僵硬的动作拉起她的衣裙,柔声道:“卫大小姐,先将衣物穿好。”
这话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画扇身子微微一顿,好似溺水之人,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她转身去系衣裙,纤长的手指在裙带穿梭间,尽量不让他看出异样,柔声道:“方才情急之下冒犯,出此下策,欲证清白,还请少将军恕我无礼。只是还有一不情之请,今夜之事我并不愿外人知晓,可否请少将军为我保密?”
“身上的血从何而来?”顾衍之问道。
适才挣扎间,她乌发吹散开来,满头青丝如流瀑般倾泻至腰际,他手从她的肩膀上拿开,穿过她发间,轻拈一抹沾在发上的血迹,送到她的眼前。
“莫要告诉我,是那刺客砍伤他人时飞溅到你身上的。”
画扇的眼睫轻颤了下,这的确是她准备的说辞。
她看到顾衍之唇角轻勾,就仿若是生了玩味之心的少年,在等着她的回答。
只是气氛远不如他面色这般轻松,四下暗潮涌动。
她开口道:“今日衍席之上我吃多了酒,先行离席,不想回去路上遇到贼寇,侥幸方从其手上逃脱。这身血是那刺客杀人时所溅。”
“既遇上了刺客,为何不出来解释,偏偏躲在屋内不肯露面,卫大小姐是在害怕什么?”
他手中那把锋利的长剑,白刃折射出凛凛华光,映亮他清冽的下巴眉眼,亦将她双目灼得生疼。
常年行走战场的少年将军,治兵御下用的是雷霆手段,自是见多了人心叵测、心怀异胎之事,并非简单几句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
画扇眼帘半垂,看到那只搭在剑上修长如玉的手,轻敲了敲剑柄,力道轻轻的,却犹如催命符一般敲打在她心尖上。
她朱唇轻启:“那贼寇于宫道之上撞见我,欲劫持我逼迫我为质,我本不从,对方以刀剑扣于我脖颈之上,将我拽至一处偏殿,后……”声音渐止,仿佛极难启齿。
顾衍之漆黑的眸子带着审视,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后他见我反抗,粗鲁待我,更甚欲……”话音仿佛从口中挤出来,“欺我……辱我……”
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重熠烛火笼在身上,映亮她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
她生得极美,脸若秋月,眸若秋水,未施粉黛便已经是美艳至极,光下看更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此刻青丝贴于面颊,唇抿成一线,像是在忍着莫大的耻辱。
画扇能感受到自上投来那一道目光,轻轻的,然而良久面前人都没说一句。
画扇的心“咯噔”了一下,属实没想到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快将自己认出,又怕计划露馅,只能“哇”地一下哭出上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呜呜……姐夫……我不是姐姐……呜呜呜……我倒希望那天死的是我……呜呜呜……”
顾衍之眼眸微动,眼角泛红,只一眼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能言明,到头来只道:
“罢了,如今外面不安全,你若是出了事,画画又要怨我。”
他叹了口气,压抑着内心失而复得的喜悦,一步一步行回案前,身影落寞:“易初,给她寻个住处吧。”
他顿了顿,配合道:“还有,没事不要来此,等外面安定了,就离开。”
第八十一章
不得不说,顾衍之装得很好。
此后数日,画扇想尽了方法去接近他,却连连碰壁,几日下来,她甚至连面都不曾与他见过几次,却还要被院中其他人戳着脊梁骨骂。
或许是她的进度是在太慢了,一夜她在榻上酣睡,忽有一人翻窗而入,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枕边,又悄然离去。
声音很轻,是顾衍之身边训练有素的影卫,更是颜正卿派到此处的卧底。
画扇装作没有听见声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直到天亮时分才悠悠睁眼,自简陋的床榻上爬起来。
枕边是一盒香粉。画扇在那大红锦帘外驻步许久,方才挑帘进去。
屋内只剩下一对龙凤对烛,不似外头那般明亮。
因画扇还未进来,拔步床上的帷幔便还没有放下。
从画扇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已经躺在床上的顾衍之,在靠里面的位置,盖着被子睡着了。
他束发的发冠已经解下。
身上的衣裳,也换了睡觉穿的白色中衣。
顾衍之如今酷爱穿红色这类张扬的颜色,行事也颇有些桀骜不驯,但此时,他静静躺在那,合着眼睛,看不到里面的狂放不羁,便显出几分平时所瞧不见的脆弱来了。
大概是今晚真的喝多了酒。
他即便已经睡着了,眉头也紧皱着。
画扇被这一幕吸引着,不受控制的,一步步朝人所在之处走去。
她走到了床边。
看着眉头紧锁的顾衍之。
画扇潜意识朝人探身伸手,想去替人抚平这一抹折痕,但指尖才伸出,画扇就骤然衍醒过来。
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僵停住。
她干站在拔步床外,目光仍落在顾衍之的身上。
但原本朝人半倾下去的身子,却一点点,重新站直了。
即便顾衍之如今昏睡着,但也难保他不会中途醒来。
若他醒来……
画扇实在很难与他解释,更怕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只消想到他的脸上流露出对她的厌恶,画扇蜷收起来的指尖,便控制不住似的,轻轻打了几下颤。
呼吸也不自觉被她屏住了。
她最终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放轻动作,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把两边的帷幔轻轻放了下来,免得外头的龙凤对烛晃了他的眼。
之后画扇又去寻了,她从宫内带来的安神香,点燃,放于薰炉之中。
又替顾衍之事先倒了一碗茶,置于拔步床外的高几之上。
酒醉之后,喉咙易干。
若他夜里起来时需要喝水,也就不必再起来折腾了。
这一通事情忙活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如今纠结的――
便是她该去哪里睡觉,这个问题了。
和顾衍之睡在一张床上,自是不可行的。
她连触碰他都不敢。
怎么可能和他睡一张床?
外头的榻床倒是很大,那原本就是用来午睡小憩的卧具,只是毕竟在外头,若明日被人瞧见她睡在外头,也不大好。
碧溪和时雨倒是没事,就怕被其他人瞧见。
画扇迟疑许久。
打地铺太麻烦,动静也太大。
何况如今才三月,地面也凉,过两日还要进宫,若回头真的染了风寒,姨母指定得生气。
画扇最终把目光落到了屋内那一架躺椅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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