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埋头,哭得更伤心了。
“那他可曾对女子温和过?”
“……也没有吧。”
女子不分年龄,能唠到一处,便是姐妹,如今又有了共同话题,根据传言,两人将整个事情理得清清楚楚。
原本画扇心中只有三四分相信,但听赵孺分析,东淮此风甚重,但明面上不容于世,所以顾衍之和罗南结伴出行。
每到一处都要纳个外室来掩饰两人的关系,而且,罗南亦看着那个外室女子,不许她勾引。
声音在雪地中被风吹散了,脑中一阵剧痛传来,浑浑噩噩中,昔日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浮现。
他看到她的剑狠狠穿过他的胸口,鲜血四处飞溅,溅到他的脸上。
他看到她站在面前,长剑抵着他的脖子,眉眼之间皆是冷意。
茫茫白雪间,眼前的男人笑着,眼神阴冷,声音与记忆中的重合。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利用你。”
顾衍之两眼微眯,眼皮微微下压,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进屋,详谈。”
第七十七章
半柱香后,顾衍之看着脚下的尸体,陷入沉思。
寒风肆意敲打门扉,昔日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过,依次串联,逐渐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手理开衣服上的褶皱,吩咐暗处的人:
“处理干净些,画画看见了要生气的。”
起身,推门,狂风就势蹿入屋中,让原本就冰冷的几分更加冷上几分。片片雪花飘落在肩头,他抬手轻轻掸去,如画的眉眼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护了两世的人,又岂是能随意由他人评说的?
画扇挨个瞪了一遍,就连顾衍之都没放过,子弦抱起木盆跟在画扇身后,两人就打算走了。
“就这样去?”顾衍之问。
“那还要怎样!?”画扇回头,有些没控制住声音。她也是忍够了,让一个公主去浣衣,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能忍下都已经是为了回国屈辱服输了。
顾衍之指了指那边的蔽膝,“穿上。”
东淮女子劳作时,无论贫民还是贵族,都会着蔽膝,避免弄脏衣裙,也表贤良恭谦。
让画扇去浣衣,也是做个样子,让旁边几家打消疑心。
画扇扭过头,“我不会穿。”
子弦年纪小,也不会。罗南倒是会,但他与画扇向来不对付,若是他来,画扇不会同意。
虽然画扇不知那是何物,但观察几人面色,知是此地习俗。
既然穿不了,就干脆不洗算了。但为了顾衍之不起疑,画扇也解释道:“我家中有些富贵,从来不做这些。”
顾衍之也没质疑,只是拿起蔽膝,向画扇走去。
她心中顿觉不妙,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一言不合,这人该不会还想着杀掉她吧?
这回威胁杀她的方式,是用这个黑布模样的东西捂死她?
但顾衍之走近,垂下头,伸出修长的手,将蔽膝在画扇腰间系好,随后对愣怔的画扇说:“这样就好了,去吧。”
画扇气愤地转身离开,为了让她去浣衣,他都能忍着嫌弃给她穿蔽膝。当真是商户,为了省几两银子买侍女而不择手段。
只有罗南知道,顾衍之对画扇的忍耐过多,而且两人距离也太近了些。
罗家这桩婚事,是陛下赐婚,殿下一直不冷不热,如今更是危险。所以,他找个出去了联络暗卫的由头,避开了顾衍之,追上了画扇。
他又支开了子弦,对画扇警告道:“我告诉你,离我们郎君远些。”
画扇真看不懂,为何一个下属要管这么多的事,她知其中定有秘密,故意反问道:“凭什么?我不是你们郎君的外室么,光明正大,何谓勾引?”
罗南被此女的无耻激到,下意识反驳道:“你还正大光明?我同你说,郎君是我――”他说到这儿,想起顾衍之对婚事的厌烦,阿姊二字被含糊隐下,最后只留下一个尾音。
他完全没想到这半截话,给画扇带来了何等误解。
郎君是我的。画扇收了嚣张神色,垂眸仔细思索这番话的含义。
罗南是怕她在顾衍之面前告状,拖累阿姊,所以才急急止了话音儿。但他差点就被激得说出来了,此刻哼了一声,“若你再如此狐媚,我便杀了你。”
在此处被威胁杀掉的次数多了,画扇已经见怪不怪。
她爽快地答应下来,目睹着罗南走远,心中却窦疑频生,思量着几人异常,有种猜测,但又不大确定。
阳春三月,落英缤纷,似溪水流霞,水声亦悦耳。正午赤日当空,与早晚的冷寒不同,热意满盈。
画扇却被晒得有些发晕,她还在溪边捶着衣物,思绪越来越乱,关系也理不清了,只越想越气,她为何要在此浣衣?
“女娘,你这样洗,衣物都坏了。”
画扇闻声回头,见到了昨日的赵夫人。她沦落到此境地,不愿与旁人打交道。
但子弦就在旁边,昨日顾衍之又嘱咐她要与其交好,所以她应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并没停。
一点儿往下搭话的意思都没有。
画扇:“?”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或许是天意,第二日天光破晓时,纷纷扬扬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下,些许阳光自云端露出,天依旧冷,却比先前要暖和些。
官兵带领百姓扫开积雪,在山间清出一条道来,大批大批的石炭自山洞运出,运往周边各县。懂行的矿夫说,这座山上埋藏的石炭,可供子孙后世使用百年。这是天赐的恩泽,是严寒之中的希望。
辽东各地靠着这批石炭顺利撑过冬天,眨眼间年关过去,大地回暖,这一场寒灾终于彻底告捷,可画扇送往宫中的文书却始终不曾得到回应,就连她差人送给芷兰的信也迟迟未收到恢复。
终有一日,大批兵马踏雪而来,在雪地上留下几串深深的脚印,将她居住的屋子团团包围。为首的官兵翻身下马,手中明黄的圣旨在风中飒飒作响。
“陛下有旨,杀――无――赦!”
第七十八章
“你们离开京都后不久,皇上龙体抱恙,时常头疼欲裂,整宿整宿不曾入睡,宫中御医几番查看,却始终无人揪出病因。”
封易初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行于地道中,掌心的蜡烛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画扇搀着顾衍之的手,由他带领着在密道中穿行而过,身后,是同样寸步不离的慕云琛和伏风。
烛火幽微,摇曳的光影在密道斑驳的石壁上晃荡。
先皇年轻时,曾有一次敌军来袭,铁骑将京都重重包围。大军围城,京中粮草空缺,险些战败。幸而援兵及时赶到,击退敌军,才解了燃眉之急,又让这江山延续至今。
在那之后,先帝便让人在城中设下暗道,联通城内城外,以备不时之需。暗道内部结构复杂,如同迷宫,出入口设立多个且极其隐蔽,自建成后便无人来过,画扇活了两世,却也是第一次见到。
密道之中湿气氤氲,青苔布满两侧。陈旧腐朽的气息自周围传来,顾衍之被呛得咳嗽几声,数日不眠不休的奔波让身上的伤口再度复发,他脸色有些发白,额间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子弦局促,不知怎么去劝,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顾衍之。而罗南满脸无辜,摸了摸鼻尖,偏开了头。
顾衍之:“无论如何,你都给同赵氏打好关系,不然――”
他看着画扇不再动弹的头顶,还有没了的哭声,明显就是在仔细听他说话,等着他的反应。
他移开视线,接着说:“不然,就将你扔出去。”
画扇闻言猛然抬头,没想到,竟还有这等好事?
她眼中一瞬间的惊讶没能藏住,顾衍之从中看住喜意,他心下更是确定,她方才说那番话,就是在骗他,他态度更冷淡,“扔回枫桥巷。”
就是丢回青楼的另一个说法。
画扇又埋头小声啜泣,只是轻声应了一下。
若他是人,有一点良心的话,都不该再这样威胁她。可惜他没有。
晚间,子弦在画扇的请求下,来到东厢房,帮着画扇将屏风后面的案几紧紧拼凑在一块。
子弦好心,又将他和罗南屋里的案几搬过来,都拼在一起,将他自己的被子也搬过来一床,给画扇铺上。
虽然简陋,但也算有了个能好好睡觉的地方,画扇摸了摸子弦的头,这可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还没被他主子带歪。
同时,来给顾衍之送被子的罗南见此,嘲讽道:“勾引郎君就算了,不要再勾引我们小子弦。”他想明白了,此女方才就是在引诱殿下。
而且,一日过去,她计谋更胜一筹,昨日殿下还能做到无动于衷,今日态度就软了一些,若这样过几月,那还得了!?
但他这一句话,将其余三个人全都得罪了一遍。
顾衍之往这边瞥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再理会。而子弦没被女子如此对待过,害羞地垂头,脸色涨红。
画扇理都没理罗南,又摸了摸子弦的头,想起了独自留在姜国的阿浓,父皇向来不喜阿浓,她又不在,阿浓定会被被赵姬母子各种刁难。
近日都和子弦相处,画扇知道子弦从小就没了父母,温柔道:“子弦以后把我当姐姐吧,我会保护你的。”
子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画扇也稍微有些开怀,虽然被困在这里,但起码有了个能说话的人。
前路茫茫,为了阿浓,她还是给想办法,早些回去。
旁人都走了,画扇也往屏风后面走,她往内室扫了一眼,见顾衍之床上多了被子,冷哼一声,他也知道没被子会冷,却要让她睡地上!
当真是个毫无风度的卑鄙小人。
走过屏风,她恍然瞥见,小食案上多了个装着吃食的纸袋子。
别处不放,偏偏放在她床边,那就别怪她打开看看了。
里面是几个饼子,画扇凑过去仔细看看,干巴巴的。
想到白日,这应当是给她买回来的,画扇咬了一小口,实在有些噎人,她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之后小声嘟囔着:“这根本不是饵饼,饵是用米磨的,这是干饼,用麦磨的,还硬邦邦的,好难吃……”
顾衍之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不吃便扔出去。”
画扇哦了一声,但她一下午都没吃东西了,就凑合地啃着。虽然有点难吃,但总比带皮的麦饭好多了,起码是磨成粉后蒸熟的。
吃完了饼,画扇连困带饿了多天,终于吃饱,也有了能睡的地方。她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一夜无梦。
画扇独自出了地道,于夜色中穿行。
往昔回忆不断在脑海中闪过,仿佛还在昨天,芷兰还站在她的面前,明知故问道:“哟,顾大人脸怎么肿了?”
可如今,她一声不响地离开,她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曾见着。
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她又想起六岁那年,静仪着一袭淡青色锦缎小裙,明明眼中满是胆怯,却还是挤过人群为她说话:
“这弓本就是为你们男子制的,你们用着顺手,便自以为这弓没问题了,可曾考虑过我们?要我说,方才那局并不作数,要么为她换一把合适的弓,要么便换一种比试方式。”
那个羞怯的小姑娘满眼崇拜地看着她,说想要成为像她那般勇敢的人,做很多从前不敢做的事,而如今,她做出了比许多人都要勇敢地举动,却终究为此献出了生命。
夜幕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庭院之上。月光为乌云遮挡,只余下几点黯淡的星子。少女躲过在黎府巡逻的人群,如猫儿一般灵巧地落在院中,长剑在黑夜中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
第七十九章
月色溶溶,若银霜倾洒。
今夜的太傅府格外安静。
院中草木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曳,画扇躲过府中巡逻的士兵,裙角在花丛轻拂而过,沾染些许兰芷余香。
屋内烛火摇曳闪烁,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其中一道身影佝偻着,在这般春夜中有些许沧桑。
“父亲……您喝点吧……”黎谨端着药碗,银勺在碗中缓缓搅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滚出去!咳咳……我没你这样的女儿!”太傅厉声呵斥,声音满是沧桑。他别过头去不看她,只无力地倚在墙上,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滚!”
门扉轻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黎谨自房内走出,抬眼,目光落在画扇身上,握着瓷碗的手霎时松开,药渍溅了满身。
她控制不住地干呕几下,即使青楼供得也是干饼,比这精细些。
旁边三人都愣住了。都觉她昨日过于颐指气使和跋扈,是故意挑挑拣拣。但此刻才知,她当真吃不惯这样的东西。
姜国虽没有东淮兵强马壮,但民间富裕,过得比东淮滋润许多,也不常食麦饭的。
画扇转过头,很饿,但看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实在食不下去,看着顾衍之小声,可怜巴巴道:“我想吃饵饼。”
那才是姜国人吃惯的东西。姜国人喜食饼,即使贫民也食饼。
而饵是稻米磨成粉,最后蒸熟的饼子。据画扇所知,东淮的街上,也有将饵饼当成小食来卖的摊子。
女子美眸中盈盈带泪,是方才干呕所至,稍微抿着唇,神色略有拘谨又带着些许期盼,很难不让人心软。
顾衍之张口,刚想说话,却有咳意涌起。他偏头,掩唇轻咳几声,随后道:“明日不用给她备饭。”
罗南以为殿下是心软了,准备给她买饵饼。虽然不喜此女,但也不能看着她饿死,他点头,今日出去买东西时记着。
但对面的女子闻言,却直接埋头大口吃起了麦饭,眼瞧着几滴泪落在饭里。昨日挑挑拣拣的人,今日几大口便把整碗都用完了。
她起身,说了一句食好了,便忍着脚痛快步走回房去,只余桌上的摆得端正的碗筷。
还不用给她备饭。画扇明白顾衍之就是威胁她,人死了就不用备饭了。
对啊,死了就不用吃东西了。罗南再看顾衍之时,表情充满敬佩,当真是郎君无情,有了肌肤之亲,都不会有一丝心软。
连个饼子都不给买,那他也就放心了。
而顾衍之未再出言。
因为对画扇有些许怜悯,白日罗南给她送了几套布裙回来,虽然料子不够好。但起码有穿的了,画扇勉强接受。
只剩她和子弦在家,画扇深知子弦就是被留下来看着她的,但子弦听她的话,也不算太糟。
可子弦被顾衍之嘱咐过,不论画扇如何问,子弦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能透露几人底细的话,她只得作罢。
午后,大门突然被敲响,子弦上前,问了一句来人是谁,是一妇人的应答声,“妾姓赵,是住在旁边的宋氏妇,此处住的可是高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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