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语中的嘲讽和不屑浓郁，丝毫没有因为距离的逐渐拉远而削弱半分。
声音传入耳中，仿佛有一座轻视的国仇大山压在肩背上。
但沐姝仍然背脊笔直，步伐并未因为话语而出现任何短暂的停顿。
这认罪书很快被沐姝送到了御书房。
上面写的罪状逻辑清晰，将慕娇娥是骊国细作这一点坐实。
皇上细细看着，陡然沉声感叹，“朕到底还是小瞧了你，你这段时间真是给朕又是惊又是喜。朕倒是看不懂你这颗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心了。”
跪在下方，沐姝面色平淡，“臣女这颗心从未变过，是和沐家人一样对楚国安危的忠心。”
她虽然低垂着头，声音却坚定不移，高昂直冲房梁。
皇上闻言，龙颜大悦，他将纸放下，大笑一声后连连拍掌。
“好，好，不枉朕在这皇宫里花了大把时间培养。抓住骊国细作为大功一件，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高兴的看着沐姝，说完后却顿了一下。
随后补充道：“除了去南州，朕都会考虑。”
沐姝刚要张开的口闭上了，她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皇上。
那平静的面色变了变，从那清冷杏眸中挤出了几分可怜。
“皇上，臣女也就这点指望了。”
这是她小时候百试百灵的法子，但今天很显然无效了。
皇上直接拿了一份奏折挡住视线，声音不容置喙，“沐家也就你这点指望了，这个功你就留着吧，南州绝对不可以。”
不管如何，他要对得起沐老将军。
这个独苗是沐家唯一的火苗，如果再被他送去灭在南州，他到下面后则无颜面对沐家那几位忠臣。
沐姝的撒娇视线被避开，她实在没了办法。
最后那头无奈的一低，有气无力道：“那臣女不去南州，去河中带。”
自从南州被夺走后，为了防止骊国边疆深入，楚国就沿着南州一带修了一条长长的护城河。
河外，是日夜紧盯的骊国。
河内，是还算安定的楚国。
护城河中间位置的边防城池叫河中带，也就是河中一带。
护城河东西则分别叫河东带河西带。
皇上一动不动，“你保证你不偷偷跑去南州？等去了那个地方，朕还看得住你？”
言下之意，不可能，你在糊老子。
沐姝咬牙，她眼睛一转，脑海里蹦出来了江晏景的身影。
“那臣女就叫几个黑甲军跟着，那可是皇上调派的人，不能还不放心吧？”
太子身处安全的京城，黑甲卫有整整百人，抽调几个人跟着沐姝也不是不行。
但黑甲卫已经是江晏景身边的人了，不是皇上能决定的。
主位上的人把奏折放下，饶有深意的道：“你去和景儿说，他要是同意，朕就同意。”
沐姝眼前一亮，江晏景必定会支持她的。
她行了个礼，便高高兴兴的下去了。
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皇上冷笑了一声。
景儿为了不让沐姝去南州，连给她嫁人都答应了，如今怎么可能答应她去南州？
小年轻。
皇上啧啧着摇了摇头，将认罪书放在了一边，继续批改着奏折。
“阿姝，即便是河中带也是危机四伏的，你不该去。”
听着沐姝的请求，江晏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父皇那边。
他沉思片刻，只能暂时转圜。
沐姝一顿，试图好言相劝。
“那只是河中带，再加上有黑甲卫跟着，不会出事的。”
江晏景心中清楚，沐姝身处河中带，但一定会想办法插手南州一事。
那边即便修了护城河，但是边缘也从未安稳过。
这就相当于看着沐姝在战场边缘来回横跳，江晏景怎会安心。
看着那澄澈杏眸，他挪开视线，眉眼冷淡。
“南州已经有霍庭安了，阿姝，你去河中带也没有意义。”
沐姝再度咬牙，“我就远远的看着，尽一份心力而已。”
即便她孤身一人没有将名，去了也是人微言轻。
但她会医会武，总会有意义的。
知道沐姝在南州一事上从不妥协，江晏景突然脑子有些乱。
他可以一天处理几十份文件，将每件事情都办的井井有条。
但此刻他却不知道，要如何能让沐姝开心，又不用让她置身危险。
“阿姝。”
江晏景突然起身，“你让孤考虑一下。”
他心里乱，连同一向清冷的眉眼此时都轻轻皱起。
沐姝也知道自己来的仓促，但她真的没有时间。
江晏景只走了一步，便感觉到袖子被拽住了，他复杂的回头，“阿姝。”
第54章 休？和离！
他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方才还鲜活生动的人像是陡然失了颜色。
那双清澈杏眸此时含了雾气，以江晏景最无法抵抗的方式看着他。
沐姝也站了起来，自信的眉眼现在是毫不遮掩的担忧。
“江晏景，我要去找霍仲忠。”
她去南州有很多原因，最主要的自然是奔着收复去的。
找霍仲忠只是其中之一。
沐姝把它拿出来只是因为，她知道江晏景不会拒绝这个理由。
那里有她沐家的唯二血缘。
那离去的脚步彻底顿住，江晏景轻抿薄唇，视线落在了沐姝的眸中。
从七年前对方住进宫里后，他就总是输给她。
小时候的江晏景也恼怒过，分明自己可以赢沐姝，为什么总在最后一步放弃。
可能是某夜闯进母后寝殿时，看到那白日在太傅面前骄傲自信的人，缩在母后的怀里垂泪痛哭。
也可能是在练剑时，看着少女痛的落泪却还咬牙坚持，坚定的喊着要努力收复南州。
他开始败于少女的坚定，少女的心智，后来败于那一颦一笑。
心中复杂疯狂涌现，快要把江晏景淹没。
睫毛颤抖，他苦涩开口：“孤让黑甲卫去找好不好？”
沐姝快要溺毙在那凤眸里的不舍和期盼，她轻轻咬着下唇。
清越的嗓音缓缓吐着江晏景不想听的回答。
“不好。”
苦涩铺天盖地涌来，江晏景慢慢挪开视线。
那双凤眸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只是那张清俊刀削般的侧脸紧紧绷着。
书房的门开着，外面的风闯了进来。
它不由分说地卷起了江晏景的发尾，将他的神色遮掩完全。
不一会儿，沐姝听到了江晏景的低沉声音，像是抵抗住了莫大的悲哀般轻轻回答。
“孤，答应你。”
沐姝有些不忍，她松开拽住的衣角，“谢谢。”
说完，便毫不犹豫抬脚离开。
她掠过江晏景，清晰的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松香味。
擦肩而过时，她余光中看到了那锦袍的衣袖轻轻抬起，像是抬手要拉住什么。
但最后，江晏景没有动，沐姝没有停。
既然得了应声，沐姝便没有蹉跎时间，当即开始收拾行李。
她只是匆匆来的宫里借住，大多东西都还在将军府。
所以沐姝便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一刻未在宫中停留。
而今天要去将军府的，不仅仅是沐姝，还有一样东西，算算时间，今天也该到了。
一进将军府，沐姝便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舒沫则是被她赶去通知了姨母。
沐姝没有带很多东西，只是拿了些盘缠，干粮和水还有贴身衣物。
包袱很小，她步履未停，径直去了书房。
那把刻着沐的宝剑静静悬挂在墙上，沐姝将它拿下，眉眼缓和，“南州，我来了。”
但沐姝并未将它别在腰上，而是将宝剑轻轻擦拭。
随后郑重的放在了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盒子里，再放在了包袱里面收好。
弄完后，她便出了房间通知院子里的丫鬟。
“院子收拾一下，将东西都搬去郡主府。”
这些丫鬟都是从郡主府带来的，闻言都是一喜。
“姑娘，那我们以后都在郡主府里待着了吗？”
看了眼霍庭安房间的位置，沐姝微微愣神。
最后她挪开视线，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回来了。”
那清冷眉眼的情绪有些复杂，有些不舍，也有些放松。
很快，沐姝的院子便开始热闹起来，所有人动员起来动静闹得不小。
将军府的其他下人也都多受沐姝恩惠，纷纷前来询问情况。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沐姝就在院子门口看到了气冲冲的常氏。
她的身后带了一群将军府的仆人，纷纷张望想看情况。
常氏来势汹汹，进来后第一句便是质问，“你回来不通知我一声？”
看着那熟悉的凶狠眉眼，沐姝仍然无视，她笑得温婉，“儿媳打算等会儿再和你说的。”
常氏没再看她，而是偏头看向来去穿行的丫鬟。
一件件一眼贵重的东西被搬出了院子，她伸长脖子望去。
将军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看来自己听到的沐姝不回来的传言是真的。
她眼中划过狠厉，最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拍在院子的石桌上。
常氏冷冷看着沐姝，“你搬之前不如好好看看这个。”
那书信上的红印很眼熟，沐姝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霍庭安的印章。
她并没有拆开看，而是又放回了石桌上，声音漫不经心，“我猜猜，休我的书信？”
被拆穿后，常氏面色不变，她冷哼一声，“你猜出来又如何？休书已到，你的东西可以不用搬了，全数嫁妆可都是要留下来的。”
沐姝柳眉一挑。
全数啊，这偌大京城，还从未有过把嫁妆全部留下的事件。
只要超过了七成，那夫家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常氏这可真是破罐子破摔了。
她淡淡笑了一声，“霍老夫人未免太过严苛，我给不了。”
闻言，常氏眼睛一瞪，“你不给？不孝的名声即便被你翻盘了又如何，按照大楚律法，被休女子只得净身出户，你这是犯法的！”
沐姝眉眼平静，却是反问道：“老夫人觉得是皇家大还是夫家大？”
常氏迅速警惕，生怕对方是在给自己挖坑。
“当然是皇家，你想怎么赖？”
若有所思的扫了眼院子门口，沐姝点点头，“是啊，皇家大。”
随后，她在常氏惊愕的目光下，笑着冲门口喊了一声，“曲公公，久等了，麻烦宣旨吧。”
“什么？”
常氏愕然回头，眼前便是上次几句话就把她噎的死死的那个太监。
手上的圣旨十分刺目，看的她眼皮子狠狠跳了起来。
曲公公含笑拉开圣旨，朗声道：“皇上有旨，圣上感念沐家沐矣年，其妹沐姝因家事不顺，特许和离书一份，以慰藉沐矣年在天之灵。”
说完后，他笑盈盈的走过来递圣旨。
“清安郡主莫介怀，京城良婿众多，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常氏在一边愣住了，居然是和离？！
第55章 送你走的机会
那她岂不是连一分嫁妆都拿不到了？
沐姝低眉颔首，“谢谢公公。”
舒沫等在院子门口，直到曲公公离开才走进来。
一旁的常氏还在不可置信的状态，那苍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沐姝手中的圣旨。
她几乎疯魔，“活着的人不颁发好的圣旨，为什么老给这种死的颁。沐家已经全死了，有什么用？”
有用的分明是她的夫君，她的儿子。
可为什么一个至今未加赏赐，一个还被赶回南州，凭什么？
沐姝眼神逐渐变冷，“老夫人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听出来是在赶自己走，常氏面容近乎扭曲，心中能用的肮脏话都用了出来。
似乎是为了激怒沐姝，将沐家军骂的什么都不剩。
“一群废物，京城一个个都念着沐家，但现在守在南州的是我霍家，霍家！”
“封赏死人有什么用，南州十年也没有收回，活该死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怨恨强烈，逼得常氏咒骂不停。
那副模样扭曲又狰狞，看的沐姝脸上寒意越来越浓。
她冷声开口，“舒沫，请老夫人出去，免得搬东西伤了她。”
“是。”
舒沫也早已听不下去，面色难看的拦在常氏面前。
那双圆眼是十足的厌恶，“老夫人，请吧。”
常氏却直接一个巴掌打上来，被沐姝眼疾手快地拉住舒沫躲过。
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很大，倒映着一张冷淡的面容，“这是我霍家，该走的是你！”
沐姝冷冷看她最后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拉上舒沫离开。
既如此，那她便去马车等。
直到走的远了，舒沫心里还是生气，她愤愤抱不平，“姑娘就该找个人多的时候读那个和离书，这样才能狠狠打她的脸！”
沐姝走在前面，闻言柳眉轻轻舒展。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重大的决定往往都是平淡的，更何况，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很爽的事情。”
将军府不大，却困囿了她三年青春。
这三年她尽心竭力，想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
但最后面对的却是背刺，和一次比一次丑陋的面容。
这份和离书是解脱，是宣判，却唯独不是喜事。
这样平平淡淡的结束，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束，也是最好的开始。
坐上马车后，沐姝却没回郡主府，而是让马夫赶去了庞素影那里。
幽深的巷子尾此时也难得热闹。
沐姝进去的时候，里面好几个白色身影穿梭，手上无一不端着名贵的药材。
看上去似乎也是要收拾打包带走。
庞素影正在中间看着，看到她后便勾唇笑了笑，“你那边解决完了？”
沐姝点头，“解决了，我想来求个东西。”
“又是求什么？”
“趁手的剑。”
沐姝抬起手，展示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
她无奈的叹气，“家里人留下来的剑我终归不舍得用，还是再找一把比较好。”
而她找庞素影要，也正是因为对方每天游走寻找草药。
身边也惯常备着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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