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庭月收回目光,垂头倒水,她右手高举水壶倒水,左手捏着水杯,目光却盯着杯子里的水位一点点涣散了。
不知名的思绪开始蔓延。
夜色里,寂静令人无言的烦闷。
水到底还是倒多了,直到睡裙被溢出来的水从桌子上流下打湿后,白庭月才反应过来,腿上的冰凉让她收回了思绪。
将水壶放下,白庭月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她看了眼空空如也放外套的衣架,然后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她拿起水杯喝水,温水却并未缓解心中燥热半分。
口渴已经在几口下去后就解决了,但白庭月没有停,直到将一杯水都喝完。
她将水杯放回桌上,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衣架,最后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转身上了楼。
宋执是被第二天来上班的林幼叫醒的,他惺忪抬眼时,林幼正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总裁,你在这里办公了整整一宿吗?”
林幼周身已经是白昼的亮度,宋执转头眯着眼睛瞥了一眼窗外,天亮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揉揉眼睛站起来,“什么时候了?”
林幼仍然面色复杂的掏出了手机,开机亮在宋执面前。
“八点了。”
看了一眼时间,宋执没什么表情,他记得自己睡前是六点,居然已经过去两小时了。
想要把哪些项目都做好备案时间还是太紧了,他将桌上昨夜整理好的文件递给了林幼,“下达给市场部和策划部,我方案大纲已经写好了,让他们完善一下。”
抱着怀中沉甸甸的文件,林幼目光有些难以从这厚厚一沓的文件上脱离。
数量着实有些惊人。
她默默收回目光,“好的。”
然后转身出了办公室。
宋执走到茶几那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凉茶一饮而尽,有些昏沉的脑袋一瞬清明一些,他把充电的手机拿起来向外走去。
出去的时候林幼正坐在位置上看文件,他上前喊了一声,用嘶哑的声音嘱咐道:“我去休息室洗漱,你帮我定个早饭。”
林幼抬头,“宋总,我建议你在休息室小憩一会儿。”
宋执没应声,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就朝休息室去了。
看着他挺拔却也难掩疲惫的身影,林幼手指不由自主搓起了手中的页脚,等到人已经看不见了,她才缓缓挪开视线。
将一旁手机拿起订餐,她从历史订单里挑了一样,又将付钱截图发给了宋执,做完后便继续低头看文件。
但手机刚放下,却又突然亮了。
林幼拿起来看,是置顶发来的一条消息。
――【我带了早餐过来,你下来拿给宋执,就说是买的。】
她看完,顿了一瞬,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声后利落的划到外卖平台撤销了订单,然后便走向电梯下楼。
宋执回来的时候,林幼正拎着早餐从电梯出来,二人相见都顿了一下。
宋执看了眼她手里的塑料袋,“外卖现在不给送上来了吗?”
沉默一瞬,林幼面不改色的递给宋执,“不是外卖,我下去买的,觉得总裁应该饿了,外卖太慢了。”
接过早餐,宋执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随口夸赞一声,“很细心,谢谢。”
宋执拎着早餐进了自己办公室,洗完脸后便觉得脑子已经完全醒了。
他将袋子放在桌上,一只手拿文件,一只手随意翻开塑料袋拿早餐。
但当塑料袋解开,熟悉的热汤味传来的时候,宋执的手不由顿了顿。
他不爱吃早餐,结婚前白庭月常做汤给他喝,那味道为了迎合他的口味,琢磨了很久,后来五年来一天不落。
所以只是一闻,宋执就闻出来了,这是白庭月做的汤。
他将手挪向盖着盖子的汤喝了一口,平淡的眉眼此时不由得软了一点。
有一种常用的拉扯方法是――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宋执喝了一口,然后拿起手机来发了个消息给白庭月――【这是枣,我也甘之如饴。】
发完,他便放下了手机继续看文件。
白庭月一向不怎么爱看手机,也不会回他的消息,又何必等待。
这一点宋执早就习惯了。
坐在餐桌上,白眠正在等白庭月从洗手间出来一起吃早餐。
桌上的白庭月手机突然亮了。
白眠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见没有人要出来的意思,便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
【这是枣,我也甘之如饴。】
看清楚后,他嘴角扯了扯,轻蔑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将手机解锁进入消息界面,轻点几下将聊天记录彻底删除。
做完后,洗手间也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他从容将手机放回原位,确保位置没有差别后,笑着看向洗手间的方向,“姐姐,我都饿了,你洗手洗了好久。”
白庭月摇着轮椅过来,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不要催女孩子‘洗手’,以后对你的女朋友可不能这样。”
白眠“哦”了一声,委屈巴巴的眨眨眼睛,“错了。”
那双桃花眼做这些动作时看起来乖巧又可爱,白庭月笑了一声,递上去一双筷子让他吃饭,然后便也埋头吃饭。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旁边的手机一眼。
白眠这才放心继续吃饭。
宋执的动作很快,宋氏的项目频繁出问题被拦截。
股市已经开始不停的出现下跌,由于一直拿不到好的项目,有些合作商也眼尖的选择了撤股,转而投奔了驰聘。
没人知道为什么宋氏作为家族企业,它的继承人要自己开辟一个小公司和它对着干。
明明宋氏里面没人为难宋执,也没有传出宋家不合的传闻。
但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人不是跟着壳子跑,而是里面的芯。
脑震荡
“宋执,你、你、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我已经被董事会里的人以死相逼赶回去了,却还只能腆着老脸说这是我儿子的历练,你把我的脸放在哪里?!”
宋景怀的震怒声在房中如暴雷般,最后作出点缀的是茶壶砸在宋执头上发出的清脆声音。
“宋氏现在身价下跌了不少啊,哥,若再这么下去宋氏我救不回来。”
剧痛从额头传来,有鲜血顺着额角往下落,一直到了宋执的嘴边。
然后顺着薄唇的弧度,一点点沿着缝隙蔓延进了嘴巴。
宋执舔了舔,还挺甜的。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像是一个木偶般看着宋景怀大怒,看着宋在野在旁边煽风点火,又看着杨琴在那边口干舌燥的安慰。
就仿佛现在正是一个上演剧目的舞台,宋执就是一个观众,还是一个很不合格的观众,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宋景怀眼睛死死的盯着宋执,杨琴的安慰声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双目赤红,“宋氏我花了五年的时间力挽狂澜,好不容易到了现在的样子,你说砸就砸?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宋在野冷冷看了眼宋执,“他的心里怕是只有自己了,就想着怎么靠自己成为有名的企业家,现在记者不是都围在驰聘楼下等着采访他吗?”
杨琴急得不行,按完宋景怀来按宋在野,“驰聘说到底也姓宋……”
她话没说完,余光便见前面有一个白色抛物线,蛮横的冲向宋执。
那力道让抛物线近乎平直,吓得杨琴身体僵住了,她惊愕的看向抛物线的方向,大叫想要提醒,“阿执!”
“砰。”
宋执看着宋景怀拿起茶杯,然后伸到了后脑勺,猛地向他这边砸来。
每一个动作都看的仔细也看在眼里,包括茶壶是怎么飞向自己的。
他的脚下意识动了,肌肉记忆告诉宋执该动了。
宋执却只是淡淡看着,一直到额头传来几乎骨裂的疼痛,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要问这其中他想了什么,大概也就一个字――“哦。”
杨琴看着人倒下,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儿子!”
她惨叫一声,抓着扶手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宋执那边跑。
等到了近前,便看到她怀胎十月的孩子倒在血泊里,面色苍白,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杨琴大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自己便直接双腿一软跪在了边上,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着宋执被打破的额头。
但那血跟止不住似的,虽然慢,却也把整个手帕都浸湿了也没有停止。
宋景怀心中怒火再如何嚣张,此刻也在杨琴凄厉的叫声里戛然而止了。
宋在野坐在一旁看着,眼睛低垂着,看不清情绪。
……
白庭月被打电话叫来的时候,宋执已经被推到病房里去了。
就那样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苍白的不像话。
医生正在一旁和杨琴嘱咐,“轻微脑震荡,不严重,但患者这段时间疲劳过度,睡眠太少,状态很不好,如果这三天能醒就还好,醒不来可能会出事。”
杨琴傻眼了,泪水在贵妇脸上肆意流出,她哀求着抓住医生的手,“什么意思?这三天醒不来就要当一辈子植物人了吗?我的阿执还这么年轻……”
“不是。”医生摇头,“三天后才醒的话很可能出现记忆紊乱或失忆的可能,你们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白庭月没继续听了,她摇着轮椅到了宋执床边,距离近了点,便更能看清楚眼前人这个月都没归家,脸色居然已经差到了惨白的底部。
那张薄唇也没有一点血色,眼底下的青黑几乎能和大熊猫称兄道弟。
眼窝变深了,脸部的轮廓也更清晰了。
宋执瘦了很多很多。
白庭月细细看着,身旁传来了杨琴抽噎靠近的声音,“阿月,你也不劝劝我家阿执,这年纪轻轻,怎么就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了。”
“明明有宋氏,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搞自己那个小公司,还搞到快要和家里人断交的地步,我那老头也真是的,茶壶说砸就砸,不是他肚子里出来的他就不心疼……”
白庭月摇着轮椅过去,撑着墙面站起来,双臂抬起抱住了杨琴,轻声哄着,“是阿月顾虑不周,这段时间光顾着劝他别和家里人对着干了,没顾及上这点。”
杨琴心里担心的不行,此时听着白庭月的话,便想起来这一个月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吵架事情,总共不说十五也都有十次,几乎隔个几天就要吵一架。
从宋氏股票开始下跌后,宋执额头上的伤就没好过。
“宋景怀也真是,每次都要冲着那头砸,美名其曰让阿执脑袋清醒点,但那可是头啊!”
杨琴哭声停不下来。
宋景怀也从外面进来了,他看着宋执,站在一旁不出声。
任由杨琴骂他。
等到杨琴的声音慢慢停了,他看向白庭月,“你劝劝宋执,让他赶紧停下来,再这么下去他吃不消,我宋氏也吃不消。”
杨琴在白庭月怀里哭呢,一听这个气又上来了,她转头对宋景怀怒目而视,“我们儿子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在想你那个公司!横竖都姓宋,大不了就不要宋氏了,支撑阿执的驰聘又怎么了!”
宋景怀下意识皱眉,但看到杨琴那哭红的脸还是烦躁的闭上了眼睛舒缓情绪。
过了一会儿才憋着气道:“这也不一样啊,宋氏那是家族企业,也花费了我和在野许多心思,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杨琴气的身体颤抖,指着他,“你要是诚心不想看阿执好,你就滚出去!阿执在床上要躺不少天,你们既然这么有能力,还不抓紧把你们那宋氏的股票搞回来?!”
说完,看宋景怀不动,还自己上前把人连推带拉的赶出去了。
最后狠狠的关上了房门。
她又回来,看着白庭月,“白庭月。”
没有人是无辜的
白庭月抬头看她,等着对方说出下文。
杨琴眼中带着未消的哀伤,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很好,这几年来都是端庄儒雅的,每每出去都要收获别人对年龄的惊愕声音。
但是宋执当着面晕倒后,这个保养得当的女人脸上便写了化不开的忧愁和疲惫,她看着白庭月,喟叹道:“劝劝阿执吧,在他父亲眼里,在商界占了几十年的企业必然是远大于刚立足的驰聘,我一个人劝不好。”
她走来,然后停在了宋执的旁边,爱抚的伸出手来给宋执掖了掖被子,“这孩子这段时间就跟疯魔了似的,你若劝不好,就把他关在家里吧,你身为他的妻子,代管一下驰聘也不是不可。”
杨琴默了默,低声继续:“你们白家的人都很厉害,相比驰聘差不了多少。”
女人眼中只有宋执,只留了一个后背给白庭月。
站在她身后,白庭月目光冷冷放在杨琴身上,语调很轻,“好。”
但是神色仍然如冰霜般冷。
杨琴还要回去跟宋景怀沟通,最后嘱咐了几句白庭月就离开了。
病房内只有躺在床上的宋执和轮椅上坐在一边的白庭月。
周身环境骤然安静下来,白庭月目光落在了宋执身上。
她看了片刻便收回了目光,最后也摇着轮椅离开了。
夏宁得到消息的时候,瞬间就停止了咀嚼,感觉嘴里的食物都不香了。
她看着面前淡然吃食的白庭月,自己机械式的跟着嚼了两下,却觉得如同嚼蜡,一点都咽不下去。
无奈之下,夏宁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大口喝下,这才把喉咙中的堵塞之感消除一些。
她将杯子放下,复杂看向白庭月,“白氏合并和宋执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但最后却落得是最糟糕的下场,白小姐,也许我们可以换个切入点。”
白庭月头也不抬,“你觉得他可怜?”
夏宁没应声,她只能看到白庭月留给她的头顶,看不清楚对方神色,她在心中思忖片刻,纠结道:“有一些,宋家固然有错,但并非是宋执一个人的,这样做对宋执来说并不公平。”
夹菜的手停住了,白庭月放下筷子,懒懒的撑着下巴看夏宁,“我比较无耻,能借助的只有宋执,他自己递上来的刀,我不用白不用。”
夏宁:“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五年。”
白庭月神色淡然,“是啊,我父母也去世了五年,我家破人亡了五年。”
夏宁闭嘴了,对此她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有些憋不住,“我不是劝你放下,只是我们的目的……”
白庭月打断了她:“宋氏倒闭,宋家针对白氏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才开始,夏宁,我要的是宋景怀入狱,要的是他们也体验一遍我所经历过的,我从未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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