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远来潼县一趟,没有什么实质的线索,霓月倒是借机放了个风,回程路上马骑得都快了许多,卫聿川追上她,问她跟单小青说什么了。
“美娇娘的事你少管。驾!”霓月一鞭子下去,马儿撒欢往霸州城跑去
临到城外郊野田地时,已是落日时分,刚上官道,就看到邓玄子、李鸦九两人在一片农田水车旁边忙活着什么。
卫聿川和霓月驾马过去,“你们怎么出来了?书查完了?”
邓玄子招呼卫聿川和霓月,“你们俩就站那别动!李鸦九!”
李鸦九跨过小溪,跳到溪边的水转筒车上,大力转动水车,水花哗啦翻滚,巨大的圆轮和水板旋转的同时,每个翻滚的水板竟有机关松动,大大小小的石子从水车上向卫聿川和霓月射来,两人闪身躲避。
“怎么做到的?”卫聿川跳到邓玄子身边。
“照这书上”,邓玄子拿了本搜查来的违禁营造书,“只要风够大,水流够旺,推动水车不停运转,配上营造的机关,同一时间乱箭集中射杀,轻而易举,但是,是怎么把人吊到风车上还不留痕迹的,我们还没有看出来。还有这本,这本里面写了一种枢轮,谁知道有没有造的出来,但是,最大的问题是……”
卫聿川知道邓玄子要说什么:“最大的问题是,凶手怎么就知道那天晚上风速和水文力度强到能推动城外的水车高速运转,能助他完成杀人计划,并且风和水抹去他的痕迹。”
邓玄子眯眼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长叹一口气,“是啊,营造之术不过是人的意志,再复杂的机械和器物,若是时间财力允许,只要意志坚定,总有造出来的那天,但若是想操控天地,那得是什么样的本事。”
卫聿川拍拍邓玄子的肩,“你不是也做到了吗?顺州农场,若不是你想起了那句古老密语,我们就被黄沙霾刮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四人从溪边上岸,迎着落日往山坡上走去,两匹马在官道边吃草,邓玄子面对卫聿川的夸赞,看着他淡淡笑了下,这笑带着一丝否定,也带着一丝无所谓。
卫聿川奇怪地看着邓玄子:“怎么了?不是吗?”
“没什么。走吧,回去吧,要报告褚大人吗?”
“去一趟吧,虽然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按着书册做了个推演,还是没成功的推演,万一凶手派了一个弓箭小队去杀大臣,这些推演就都不存在了,希望他别骂我们。”
霓月挠头:“那版印这些书的人很可能就是射杀六个大臣的人,那凶手是何意,把作案手法印在书上大肆传播?生怕别人不知道?”
“那只有去汴京才能晓得咯,我们怎么可能去汴京啊,回去接着查书吧!”
第29章 .采葛篇七 灯下黑
一处文房,吴祥之和徐慎正研读着三处送来的违禁书纠察记录。
“邓玄子和李鸦九确实颇有才能,竟然还揪出了朝廷这些工事图纸的细微差错,立刻叫人汇报汴京,真是帮朝廷避免了失误啊!!”吴祥之感叹道。
“若不是进过卫尉寺,入工部礼部定是也会有前途。”徐慎赞同,“夫子,邓玄子当初为什么被抓?”
“卫尉寺的审判卷宗写得是……”
“咳咳咳……”被夸赞之人此刻就在文房一旁候着,实在不想听到自己阴暗陈旧的往事了。
邓玄子微微点头:“谢大人夸赞,有空能让刘管事把我册籍改了吗?”
“你们怎么都这样。”霓月砸吧着嘴。
“你们?还有谁?”卫聿川奇怪道。
“单小青啊!”
卫聿川即刻抓着霓月:“她说什么了?”
“嗯……我在书院河边提起这些书的时候,她问我‘你觉得这些书怎么样?好看吗?’那个表情,和邓玄子刚刚一模一样。”
“什么表情?”
霓月模仿着单小青的神态:“她满意地笑了一下,还……有些骄傲。那种笑而不语又参透一切的神态,一闪而过,但我非常笃定,我看到了。”
卫聿川猛然醒悟:“你跟她说了那么多,她不跟你聊书的内容,反倒问你这些书怎么样……期待听到书的评价……”
因为,书,就是从她这里出去的。
卫聿川高兴得拍了霓月的肩,立刻跑出大殿去牵马。
“真有你的!”
“骂我呢?!”霓月大喊。
“夸你!”
一个机宜官匆匆进来。
“吴大人、徐大人,违禁书已经全部收缴完了,今日巡查并未再发现新的。”
“嗯?”吴祥之疑惑抬头,“一本没有了?”
“没了。”
“市面上全都没有了,今天我们在街上蹲了一天,也没有新的再出现。”
吴祥之思索:“头一天查书已经声势较为浩大,幕后犯人并未停手,偏偏在我们接到朝中密旨之后停手了……”
“夫子的意思是,礼部密旨也影响到了犯人,犯人先一步停手了?”
“报――!”一脚辅自举着信函跑进机宜司,褚明达即刻出来接令。
“汴京急令,违禁书册已传入汴京,汴京皇城司已经接令负责,朝中令机宜司盯紧边境关口,若有细作逃往他国,机宜司即刻拿下!”
肖崧带着一叠审讯记录匆匆从地牢赶来:“褚大人,新线索,三轮审问那两个走私书册的书生,他们提到一个叫程寰的人。说这些书中的某些学问和言论,跟应天书院那个有名的学子很像,他们没有见过此人,只是听说脾气古怪、天分很高,不过程寰两年前被赶出书院,似乎通辽了。”
“这个程寰是男子?”
“女子。”
“诶?”霓月眼睛一亮,“怎么听着这么眼熟呢?”
“驾!”
卫聿川驾马向东南一路飞奔,天光已经出现一片鱼肚白,清冷的夜也渐渐光亮了起来,一天之内两次往返潼县书院,显然马已经快吃不消了,正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卫聿川不能停下,他甚至怀疑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单小青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版印这么多书,是她一个人做的吗?还是隶属于什么组织?
让卫聿川更加不寒而栗的是,她是书院的一名先生,书院那么多莘莘学子,都是十三四岁的潼县人,尚处于意志和信念需要人扶持建立的阶段,她教给学子的到底是什么?
是真正的水文营造术,还是夹带私货的洗脑之术?
赶到书院时天已经彻底放亮了,学子们已经陆续进往书院,书院层层叠叠的院落中白纱帷幔漂浮,年岁尚小的学子三两成群,背着大书篓慢吞吞在石板路上走着,卫聿川下马飞奔,从众多学子和先生中搜寻单小青的身影,一无所获。
单小青无家可归,书院便给她留了间小北屋,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待着,学子们散了学,她一般就在房里看书写字,夜晚最后一个锁上书院大门,除了上上课,其他时间没什么存在感。
卫聿川敲了敲木门,无人应答,卫聿川掏出铜丝,三两下便开了木门的锁,大门打开,清晨的过堂风吹进来,阴暗的小北房里空无一人,让肖婉玉和卫聿川惊讶的是,这房里陈设,对于一个对外看起来清秀娴静的女子来说,过于简陋了些,除了床榻和桌子是书院给的,其他全是书,没有任何装饰,唯有墙边靠着大大小小不同的木材树枝、奇异石头。
卫聿川摸了下床榻和桌面,翻看她的用品,什么都没带走,卫聿川又去找张阁老,张响英正在厅里接待一个今日新来的先生,“阁老,可曾见到单小青?”
张响英捋着白须思索:“昨日散课之后,似乎一直没见她,怎么?还要找她询问书册?”
一个年轻的先生进来询问,“阁老……哦?有客人在?”
“什么事?”
“今日早课应是单先生来上,这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单先生还没到。”
“她已经走了。”卫聿川肯定的说。
主厅里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卫聿川思索着昨日来书院的说过的每一个字,究竟是什么惊动了单小青,她去哪了?
昨日在河边,霓月并未透露过任何机宜司的讯息,他赶到后没说几句单小青就回书院上课了,难道是……
她听见了他们在此处的谈话?
卫聿川开始打量起这间主厅来,从大门到书架,到茶台,再到……
昨日他们坐过的屏风后的坐榻。
单小青的北房虽然在后院,但北墙正靠着的就是前院的这件主厅,卫聿川突然看到阁老的坐榻下,似乎有个暗黄色的小窟窿。
他蹲过去,捏着小窟窿慢慢掏出了一根细小的管子,卫聿川猛力一拉,一根根凿穿冉诘南赋っ竹连接在一起,从阁老书房坐榻底下被揪了出来,毛竹细长,卫聿川一直拉不到头,他沿着坐榻与墙体的缝隙一直拉,发现毛竹是和一墙之隔的北房相连的。
卫聿川跑到单小青房间,用力揪出了毛竹的剩下一端,至此几米长的毛竹被全部揪了出来。
阁老和几个先生跟着卫聿川跑里跑外,惊愕的看着地上一坨竹子,“这……这算是什么?”
“竹听。”卫聿川说,“谍人会用的窃听工具,张阁老在主厅议事的所有字眼,只要单小青愿意听,她全部可以听到。只是……”
只是他头一次见这么长、结构这么复杂的竹听,这个单小青根本不是什么木材商的独女,怕不是个谍人吧!
“阁老,你赶紧看看你有没有丢失财物!”
“哦!哦!好!”小先生扶着张阁老返回主厅,没一会儿卫聿川听着房里传来哭天抢地,“完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卫聿川翻窗跳进房里,张阁老抱着一个密盒,崩溃地坐在地上,“财务都在,可朝廷给老夫的鱼符,鱼符!没了!”
朝廷给张响英下发的鱼符乃是认证国子监京师一职,皇宫宫门、汴京城门皆是防御重地,出入这必须校验鱼符,经过卫士勘合无误后,方能入内。
单小青怕是偷了鱼符,去京城了。
以她的能力,卫聿川毫不怀疑她乔装打扮一番顺利凭着鱼符在京城畅通无阻。
“造孽啊!老夫兢兢业业一辈子,到老怎么遇上个灯下黑!细作就在老夫眼皮子底下!”
张阁老崩溃地抱着密盒颤颤巍巍,起也起不来了,主厅外为了一圈闻声过来的学生,好奇地垫着脚往里看。
卫聿川扶起张阁老,卫聿川看着窗外门口的学子,嘱咐张阁老,“阁老,您赶紧问问学生们,单小青平时除了书院交代的课业,还给他们讲了什么吧!”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但难摧毁的,是信念和思想。
卫聿川奔出书院,快马加鞭向城里奔去。
第30章 .采葛篇八 “三处,穷凶极恶之人!”
“不像。”
“不是,脸再瘦点,眉骨再高点。“
霓月看着面前的一张张机宜官画出来的单小青通缉令,都觉得皮像神不像,地上已经摞了一层废稿了,霓月都觉得不像,现在轮到机宜官觉得霓月眼睛有问题了。
“你说谁眼睛有问题?!我看你眼珠才是浸了屎屁尿!”霓月拍桌站起来怒瞪机宜官,“给我整壶茶去!描述了一晚上口都干了,你们还画不出来,废物!”
“这个像吗?”李鸦九落下画像上眼珠最后一滴墨,举给霓月看。
霓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像!太像了!还得是你啊!”
画像上女子清冷孤傲,瘦弱单薄,就如同凛冽的北风,虽然寒冷刺骨,眼神中但却充满了无尽的力量,霓月越来越觉得她在自己和卫聿川面前的柔弱都是装的,只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骄傲才是真正的单小青。
“不是,她可能根本不叫单小青。”卫聿川从潼县赶了回来,一进天罡殿就看到众人围在这画像前,“她叫不叫单小青不重要了。”
卫聿川把带回来的竹听扔在地上,司里众人立刻围上去,这竹听,可比机宜司库房里的长多了。
“好手艺。”李鸦九打磨着竹听说道。
机宜官们迅速翻看往年的失踪案情记录,以及撤离、以及被清退的女察子,奇怪的是均没有此人在册。
“能进应天书院读书的女子,不是一般人,若真是她所做,是为何?况且这些违禁书册里,还夹杂着辽语,莫非她早就被策反归辽了?”徐慎分析道。
褚明达思索一番,看向三处,“你们几个,先回去。”
“三处告退。”卫聿川几人行礼告退,前脚刚走,后脚机宜司瞬间紧张起来,褚明达翻看着违禁书册和三处汇总的纠察记录,“从线人的情报拿到到今日,辽一直小动作不断。”
“您的意思是,此案或许和‘养虎方略’有关?”
“六名大臣死在正在营造中的工事上,可见幕后犯人有多狂妄,战事摧毁的是人的肉身,书册改变的是人的思想,和平年代不动一兵一卒,潜移默化分裂一国,是一步险棋,更是以小谋大,若是渗透的彻底,改变的是几代人,待到战事再次爆发,拿起兵器对准我大宋的,不单单会有敌人,还会有我们自己人。”
徐慎上前一步问:“大人,我司是否派二处去汴京?”
“之翘,靠里边走。有车马过来了。”
肖婉玉话刚落音,皇城司的人马抓着几个书贩子从后方呼啸而过,马蹄卷起一阵阵尘土,肖婉玉把之奇护在怀里。
原本一个时辰前徐慎就应该来接之奇和之翘,肖婉玉晚些时候要去潼县书院,张响英来信了,催肖婉玉去和他一起办学,左等右等徐慎不来,肖婉玉只好送之奇和之翘回去。
徐慎如其名,行事非常谨慎,之奇和之翘无论去何处他都是亲自接送,边境动荡,徐慎又是机宜司中人,夫人离世后,徐慎更是将防备措施做到了极致,全方位避免两个女儿因自己身份被牵连到危险中。
“爹爹近日可忙了,不光是今日,几乎每日都是半夜才回府。”徐之翘说道,她十三岁,在之奇面前有个长姐的样子了。
“哦?他都在忙什么?”肖婉玉问。
“最近不让我们到处逛书肆,私塾先生教过的书他都要过目一遍才给我们,前一阵……前一阵……”之翘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说。
“跟内夫人有什么不能说的?!阿姐到底什么事啊?你怎么也瞒着我?”之奇拽着之翘胳膊撒娇。
“其实也没什么啦,有天夜里爹爹对着书房老虎画像发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让我多注意身边的人,尤其是熟人,若是觉得谁不对劲立刻告诉他。”
“以前爹爹也经常这么说啊。”
“不,这次爹爹还问我,该怎样饲养一只老虎?”
“喂肉呗!”之奇觉得没什么好思考的。
肖婉玉听着姐妹二人的讨论,略有思索。
亥时,三处关了铺子,继续在后院研究那些违禁书册,卫聿川和邓玄子讨论着程寰和单小青的关系,柳缇准备去酒楼做夜宵了,霓月趴在一旁费劲啃着搜剿来的那些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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