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聿川起身:“无妨,剩下的咱们自己查,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他人转述,二次加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孙有虞拍了卫聿川屁股一下:“学精了啊小聿。”
“总之,得先去刑部一趟。”卫聿川和邓玄子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开始搜寻行李里的夜行衣。“缇姐,李鸦九,你们先歇息吧,别等我们了。楼上有几间空房,能对付一下。”
孙有虞困得打哈欠:“不是你俩咋这么求真啊?就这么矢志不渝、持之以恒啊?我不去了,我岁数大了干不动。”
“尉迟敬比你大两岁?人家都是刑部左侍郎了,你看看你。”邓玄子瞥他一眼。
孙有虞歪着身子侧躺在桌上,手肘撑着脑袋,抿了下睫毛浓密的大双眼皮,朝邓玄子一个飞吻:“我怎么了?我他妈的大宋尤物!”
卫聿川换好了夜行衣,一身漆黑,宽肩细腰,修长利落,“那你不去算了,回头案子破了抓着叛国细作,司里给申报功赏的时候,我们就先不报你了,哦出发之前你在乱葬岗关着你不知道,褚大人让我们来是要我们抢在刑部之前立功的,等报到圣上面前,说是头等功一件,呃,反正你当时不在机宜司,就当你不知道。”
孙有虞一个闪身飞到行李跟前火速换上了夜行衣,第一个爬到了密室外。
霓月奇怪:“你不是岁数大了干不动吗?”
“老当益壮。”
第39章 .采葛篇十七 夜探刑部
深夜汴京城各处仍有大批官兵在搜捕程寰,四个黑影在屋顶观望了片刻,瞄了条无人的小巷,猫着身子往下跳跃而去。
夜潜刑部,若是被抓,杖刑五十,此行能偷到卷宗最好,若是偷不到,被抓到还得挨顿打,说不定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越过前方拱桥就是刑部了,四人停在水塘边谋划方案。孙有虞看了眼水中倒映出来的影子,四人黑巾蒙面,他滴溜着两只大眼黑夜中放亮,“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是蒙面捂嘴,不是遮头露眼?”
被他这么一问,其余三人也奇怪地看着水中倒影,黑巾之上,四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陷入迷惑。
“……前朝人都这么干的。”
“但是你看我和霓月,我俩发型和眼睛这么独特,但凡见过的,不都一眼认出来了?这蒙面巾还有个屁用啊!”
“……或许只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片刻之后,四人武装升级,大块黑巾包住整个头,只留下眼睛部位露出两个小孔,嗡里嗡气的声音从黑头套里传出来。
“闷死了。”
“忍忍吧。”
“速战速决。”
一队守卫巡逻经过之后,四个黑影悄悄接二连三沿着外墙翻进了刑部。
刑部和机宜司比起来,还是好进的多,机宜司整个构造核心宗旨是,除了留下给人正常走路的路,其他空间一律无从下脚。想活着从机宜司进出,只能老老实实走正路,其他地方全是致死机关。
刑部只是防守森严,留给有心人走的路,那可太宽敞了。
只是翻墙、偷卷宗、暗闯官邸……
“这谍人干得跟江湖宵小有什么区别啊!”
“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四人没费吹灰之力就摸到了刑部卷宗库,隐蔽在卷宗库外的大梧桐树上,意外的是,已经是子时,刑部依旧灯火通明,尉迟敬竟然也在。
几个司直拎着食盒陆续进库,卫聿川瞄见食盒里的夜宵,旋煎羊、白肠、脯、黎冻鱼头、姜豉类子……夜宵进库后,尉迟敬起身活动,亲自给部下分发,拍了拍部下的肩,整个刑部当差的人马氛围并不拘谨,上下级关系看上去也算融洽。
吃的又好,主事的头儿还陪着夜直,怪不得刑部这帮人夜直毫无怨言啊,再想想机宜司,就有点不会办事了,三处这帮人,从来没有被哄过!
又过了一个时辰,刑部还是灯火通明,无一人离开,卫聿川有点着急了,这帮人不会不眠不休吧?
先前的计划被打乱,只能实行第二套方案。
卫聿川给霓月打手势:不要杀人不要伤人。
霓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轻巧跳下了大梧桐树。
卷宗库,尉迟敬正在库房中央大主案分析案情,程寰的画像在一侧放着,尉迟敬眉头紧锁,面前的宵夜丝毫未动,完全沉浸在案情中,突然眼前卷宗遮下一团黑影,一个倒挂的蒙面黑衣人头朝下悬在他面前。
“贼人!”尉迟敬高声震喝,一掌利落出击,霓月灵巧侧身闪过,尉迟敬扑了个空,刑部众人立刻闻声前来支援,一时间刀枪齐动,尉迟敬和霓月在主厅缠斗,霓月只躲避,不攻击,着实有些憋屈,尉迟敬功力高深沉稳,出招不多却掌掌精准,几次险些抓到霓月的面罩,霓月很久没有碰到这样的对手了,忍不住略微放水,和他多过了几招,越来越多的刑部司直围攻过来,霓月随手抓起桌案边一捆卷宗,飞身向窗外纵身一跃,尉迟敬紧跟了出去。
库外众人围剿霓月,卫聿川三人闪进了库里,分头翻找卷宗,案情看完在脑子里记忆一圈,原路放回,霓月拖不了多久,尉迟敬也不是个傻人,能记住多少就看命了。
邓玄子突然隔着卷宗架,冲前方的卫聿川和孙有虞打手势:重大发现!
卫聿川回应手势:出去再说!
接着飞速阅着尉迟敬桌案上的案情手札,他现在知道尉迟敬把所有线索都捂得死死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了。
库外打斗声还在继续,霓月决定即刻抽身,就在她准备反手挥出一把迷药时,尉迟敬一掌扣住了她的拳头,锁住手肘猛力往回一推,霓月袖中迷药即刻倒进了自己袖里。
嘿?!霓月狡黠眯眼,他预判了她的预判。
有意思。
那就给你来点预判之外的吧!
霓月突然贴近尉迟敬照着他下颌线嚣张一捋,抬起他下巴沿着肩膀胸膛行云流水一通上下其手,嘶,身板比卫聿川略厚,骨骼方正健硕,胸肌颇有弹性,腰呢?
霓月捋了一圈尉迟敬的腰间,顺手解开了他官服上的玉带扣,尉迟敬始料未及霓月会来这手,顷刻间乱了方寸,耳根红透,霓月从他腰间收手,轻点着围攻她的一圈虾兵蟹将的刀尖往高墙外飞去,随手将兽首玉带钩扔回了尉迟敬。
腰,还是卫聿川的搂着顺手些。
刑部兵马正要放箭,尉迟敬抬手制止,他捡起玉带扣扣好官服,凝视黑夜中消失的人影,回到卷宗库,库里丝毫未动,架格上的卷宗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司直们书案上的纸张也维持原样,尉迟敬回到自己的主案前,原本燃烧殆尽的烛台,换上了一柱新的蜡烛,烛火正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
“大人,出去追查吗?”
“不用了。”
四个黑影在刑部后门夜色中顺利汇合,沿着汴京亭台楼阁的屋檐往中瓦子扇子铺飞奔而去,“浑天阁爆炸死的两名监生,一名是被射杀的工部侍郎大儿子,还有一名是被射杀的金部员外郎的兄弟,金部员外郎祖父是退而致仕的原金部尚书,城外的灵坝建设由死去的工部四名老臣主持,死去的金部、户部员外郎作为辅助,袁大人的独子在浑天阁被炸死,犯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要团灭这几对朝臣父子。卷宗里还有一点意想不到。”
“什么?”邓玄子问卫聿川。
“四名老臣,今年底按照朝廷政策,任期满,便可以返乡致仕了。”
“但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
“没错,不仅没有松手朝中事务,反而拉拢了不少人手,抢下了朝廷规划的几个重要工事。”
“他们这是还想霸占茅坑啊!”
“尉迟敬也查出了这点”,孙有虞跟在邓玄子后面跳下屋顶,几人在主街僻静小巷打量路上的官兵,准备伺机过街,“卷宗里有记录朝廷几批‘婉言劝退’的官员名单,这死去的老几位都曾在其中,但尉迟敬是去年刚上任刑部左侍郎,而且是自己实打实一路过关斩将考上来的,朝中没有根基,没有帮手,我看审讯卷宗,单单进工部初步提审嫌疑人就去了三趟,其中有趟连门都没进去。这案子查的,真是憋屈。”
过了街,到了扇子铺门口,整条街已经漆黑,先前稀疏亮着的几盏烛光也没了踪影,卫聿川开锁推门,四人进门,摘下蒙面黑巾,松了口气。
柳缇和李鸦九打扫干净了二楼的几间房,其他人找出了陈年被褥挑着暂住的房间,卫聿川凭着记忆把从刑部看到的卷宗和这些天查到的线索记录在一起。
“你们说程寰还会继续杀袁大人吗?”孙有虞抱着被子经过。
“一定会。”卫聿川搬下两张桌子拼成床摆在狭窄走廊,“上次她失手了,一定会卷土重来,但她现在不好下手,尚书府严防死守,满大街都是她的通缉令。”
霓月坐在卫聿川刚铺好的两张桌子上,当啷着两条长腿,“袁大人自述,程寰为了考监生,勒索他钱财做学问,给的少了就闹,还害的他夫人小产,勾搭户部支员外郎的儿子,仗着天赋秉异霸凌学生威胁他们给自己干活,钻研的东西过于旁门左道,非常狂妄谁都不服,不允许别人反驳她,精神似乎也有些异常,还用她研究的弩威胁袁大人,怪不得书院的学子都那么怕她。”
“你下来,你不睡这,你睡里头那间房。”卫聿川把霓月赶下来。
“天亮我们得分头行动”,卫聿川拿着鸡毛掸子扫着给霓月空出来的房间,“此案牵扯的面越来越大了,褚大人不在京城,我们没有支援,我去上报枢密院。”
“那我和霓月妹妹负责找程寰。”孙有虞弹着一个陈旧的枕头。
“我去监视郭棋”,邓玄子点了一小盏烛台,坐下开始修改他自撰的那本《营造维护纲要》。
“那我们呢?”柳缇和李鸦九问。
“你们俩的任务……可能有点艰巨。”卫聿川想了想。
“嗯?”李鸦九和柳缇闻声过去,卫聿川给两人画了张袁府地图。
简陋潮湿的房里还弥漫着一股灰尘味儿,卫聿川点了盏小小香炉放到窗边,驱散了一些陈旧气息,霓月床头亮着一盏小烛台,还趴在床上看程寰的书稿,这些是在京城收集到的,并不完整,也不连续,要是能完整连续看,霓月相信自己定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枢轮和杠杆究竟为何不能运转?”
“我也不知道啊?问我干嘛?”
“……到底如何才能使枢轮只转过一个斗?”
“怎么还不睡。”
“我还没看完程寰撒的这些纸呢!”
卫聿川忍不住小声问她:“你跟尉迟敬在卷宗库外缠斗那么久啊?你那几招是什么?我之前好像没见过。”
霓月白了他一眼:“没见过的多了。你这人最近管得有点宽了啊,还会当街跟我顶嘴了,过来给我捶背!捶不到位打你啊!”
“哦。”卫聿川老实过去捶背。
“……到底如何才能使枢轮只转过一个斗?怎么又是这句话,在霸州查到的那些书里也出现过好多次了。写重复了吧?”霓月嘀咕,继续翻到下一页,突然感觉身前一阵酸痒,有人不好好揉肩,一只手揉到了不该揉的地方。
“下去!”霓月敲下卫聿川的手。
没过一会儿,霓月打了个哈欠,身前又是一软,有人又摸上来了,这回是两只手。
双肘撑不住了,就要趴在床上时,被卫聿川一把捞起,反身锁在了臂弯里。
霓月被揉捏地动弹不得,浑身酥软,床头橘黄烛火照地两人眼神暧昧,霓月朦胧地看着面色平静的卫聿川,这人……怎么越来越蔫坏了。
“干吗你!”
“按摩。”卫聿川一脸无辜。
霓月捶了他一拳,气得想骂人,张口却成了娇嗔的气声:“你……你,从哪学的?”
“看见你,自学成才。”卫聿川俯下身将霓月绻在怀里吻上了她,霓月被卫聿川撩得兴起,勾上了他脖子,烛光映照着两人逐渐交缠的身影,OO@@间,卫聿川拿捏住了霓月七寸,惹得霓月忍不住娇哼起来。
“别出声,这楼老了,隔壁都有人呢,他们不知道我在你房里。”说完又吻得更用力了几分,整个身体攀到了狭小仅容一人的床上,逐渐覆住了身下已经迷离的人。
突然霓月觉得身子向下一沉,卫聿川的脸怎么离自己远了?
“E嚓!”两人同时听到了身下声响,目瞪口呆间只听接着“轰隆”一声,
床榻了。
“轰……”尘土飞起,卫聿川护着霓月两人掉在了破床坍塌的废墟里。
这晚以霓月对卫聿川劈头盖脸的臭骂告终,卫聿川蹲在廊门口被骂得不敢抬头,孙有虞、邓玄子、李鸦九从其他房里伸出头来嗑瓜子看热闹,霓月气呼呼地抱着被子只得去跟柳缇挤一间房。
“好了嘛不要生气了嘛,我以后注意还不行吗?”
“你要使不完的牛劲就去给书院那帮学生做功课去!别在这叨扰我睡觉!”
“那我也没用多少力啊……是床料子太碎……”
“滚!”
第40章 .采葛篇十八 又见故人
汴京城大气恢弘,皇宫的庄严壮丽与商铺的热闹喧嚣相映成趣,城楼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城畔的湖水绿树掩映,城中各处告示栏、墙壁、集会瓦舍,贴着一女子通缉画像:程寰,前应天书院学生,今叛国细作,大肆散布我朝机密,如有提供情报线索者,赏银五百两。
通缉令前不时有百姓围观,议论纷纷,但毕竟京城的百姓,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的连皇帝都见过,看到通缉令义愤填膺,恨不得当即组成民兵小队,满朝寻找此人。
“太可恨了!恶毒女子,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卖国求荣!”
“听说她之前跟过朝廷好些工事,专门来搞破坏啊……”
“逮住就杀了她!”
“杀了她!”
人头攒动中,一辆马车停在人群后面,有人掀开了轿帘,凝望着瓦舍外墙张贴的通缉令,风吹起轿帘一角,只见靠窗看得到两个男子,他们面颊涂抹了厚重的深色粉腻掩盖原本容貌,但脸型尖细,前额较窄,鼻梁高且直,鹰钩鼻,单眼皮,异于汴京汉人的长相。
两人暗中手势沟通:小心。
其中一人手势回应:这次不能失手。
马车缓缓驶走,隐藏在人群中,向城中深处走去。
对面楼上阁楼窗边景观位,一水蓝色素净衣裙女子蒙面而坐,俯视看到马车行踪,起身离开,店小二端着茶壶上来续茶。
“客官可否再用些茶点呐?小店刚出了牡丹酥,甜而不腻,小娘子们都爱吃……”女子没回应,匆匆起身正要离开时,店小二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女子缠着布条的手指,女子突然惊声高声厉喝:“别碰我!”她的脸色刹那变白,举止间流露出一种无法名状的疯狂,桌上茶盅稀里哗啦被掀翻,周围食客都被吸引围观。
尖厉地瓷器破碎声和众人议论声攻击着她,女子双眼惊恐迷离,捂着头痛苦挣扎,像是有不存在的手在掌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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