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妈妈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吃蛋挞,妈妈对超市给的小票。
抬头能看见鸟停在树枝上,阳光从树叶缝隙落在她身上,她张开手,捉住光迅速握成拳,偷偷藏在妈妈的衣服底下,仿佛做了天大的事情,对妈妈说,我送给你了一个礼物。
妈妈不以为然,问她是得奖了还是考得好了。
她摇头说都不是。是将她看见的所有阳光都送给了妈妈,悄悄的、非常幼稚的许下了一个心愿。
如果世界上的阳光是有限的,那么请把我所看见的阳光都分给妈妈吧。
明礼偶尔也会做一些很疯狂的事情。
在贵州的时候半夜出走,偷偷从家里离开,走到火车站,到售票处才发现自己没带身份证,售票姐姐警惕地打给了警察,曹贵赶过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然后开启了长达半个月的冷战。
他要她学乖,又不想让自己变成暴戾的父亲,所以用漠视让她认清楚自己不过是个离不开巢的幼鸟。
那次之后,她很少越轨,直到现在,她在纪崇的家里,突然很想念别人口中她的养母,她浑身上下只有手机和钥匙,出门的时候动作很轻,没有惊扰任何人,到路边打车、报地点、下车,走到巷子口,看见那条仿佛没怎么变化的街道,却迟迟迈不出一步。
记忆全都在,小学放学坐在客厅边吃西瓜边等妈妈做饭,爸爸打电话说快到家了,她就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下楼蹲在便利店门口,爸爸心情好的时候会给她买一根棒棒糖,她塞在裤腰里,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偷偷拿出来藏进文具盒。
那家早餐店也跟记忆里差不多,豆浆不够甜、油条又很咸,唯一好吃的只有肠粉,她爱在上面淋很多广式辣椒酱,老板调侃过说她完全不像绥北的小孩儿,绥北的小孩儿一滴辣椒就要喝半杯豆浆。
她在夜晚循着记忆往前走,直到停在家楼下,仰头,不需要数,一眼就能知道是哪个楼层。
灯是亮着的,映山红爬出窗台,明礼没看见人影,也没办法走上台阶去敲响那扇门。
从商场乘凉归来的老人摇着扇子问她是哪家的小孩儿。
她摇头,说自己走错路了。
“你是不是――”老人却看她眼熟,凑近过去,片刻后恍然,“你是明军的女儿吧?回来怎么不上去?”
明礼没想过自己还会被记得。
她张口,想说话却又出不了声。
要怎么说、该怎么说。
我只是回来看看,我想见他们但是没勇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手机这时候在口袋响起。
纪崇给她打来语音电话,问她怎么不见了。
她攥紧手机,在老人扬声对别人说这就是这栋13楼明军女儿时,落荒而逃。
她听见自己的喘气声,仿佛身后有巨兽在追逐,只知道跑,手机却还贴在耳边。
直到停在路边,才听见纪崇问她,“你觉得周四会下雨吗?”
她抬头看着天空,“应该会。”
纪崇在那边笑,“你周日就能预测到周四的天气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很酸、喉咙也酸,慢慢后退到花坛边缘,才轻声对纪崇说,“如果周四下雨的话,我就送给你一件礼物吧。”
“好啊,但现在的难题是――”
明礼听见了鸣笛声,目视前方却没看见有车停留,这会儿才意识到是电话那边传来的。
纪崇在关车门,他的朋友问他要去哪儿,他就问明礼,“你在哪儿呢?”
记忆像是音乐盒。
拨动一下,就响起一阵音乐。
她因为纪崇的声音,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因为女子长跑没有报满,她被填进去充数,体育委员对她说随便跑跑就行,实在累了走路都没人怪你,只要到时候项目上有我们班的人就OK。
明礼真的信了,结果到比赛现场发现有些话只能听听,赛道周围围满了人,班里有人喊着她的名字说明礼加油,她硬着头皮跑了一圈又一圈,自己都数不清还剩多少,只能死盯着跑在她前面的那个人,又一次经过观众席的时候,她突然在广播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高二文七班的明礼同学,加油,站上跑道的那一刻,你已经是冠军了。”
纪崇的声音。
有人起哄,哇哇呜呜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不敢停,目视前方,心跳加速、呼吸都不顺畅,感觉自己要变成一缕青烟或者蒸发的水分,从喧闹的校运会上消失。
这种感觉就像是当时的自己一路跑成了现在的自己。
耳边还回荡着少年在广播中的声音。
纪崇是特殊的,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总会肯定他人的心。
别人说她文静内向又古怪,但纪崇对她说,性格这东西就该人人都不一样,要是一个班里全是他这种性格班主任不得头疼死?他要是她这样的性格,他爸妈一定会烧高香感谢神佛。
她趴在课桌上,偷偷看过很多次纪崇,耳朵里塞着耳机,假装在睡觉,结果打篮球回来的男生撞到她的课桌,耳机掉了下去,纪崇弯腰帮她捡起来,她没能想到,纪崇会直接帮她把耳机塞回耳朵里,他手指擦过她的耳垂,热得仿佛火柴被点燃,她闭紧眼睛一句话不敢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只能听见耳机里在唱。
――我的世界忽然漫天白雪,拇指之间还残留你的昨天。
她在这时候开始幻想。
幻想纪崇带着她敲开那扇门,帮她说完她所有想说的话,然后对她说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考虑,只需要考虑自己。
她是利己主义的喜欢,渴望纪崇像渴望另一个幻想中的自己。
而现实就在这时候跟幻想交融。
她不知道纪崇是怎么找到她的,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希望寄托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但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纪崇用一种很热烈的方式喊出来。
他说。
“明礼,回头。”
她握着手机转身。
看见他站在一辆白色轿车前,笑着冲她挥手。
第7章 .「NGC2237号星云」
你好,明礼。
我是七年前的你。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希望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大人(财富自由、精神自由、爱情自由),如果没有也没关系,七年后的你一定实现了人身自由。
上了大学吗、认识到新朋友了吗、还会做噩梦吗、想起往事的时候还会哭吗?
我相信时间有魔法,一切都可以被治愈,或者说,一切都会被淡忘。
那么现在,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你还喜欢J吗?
*
明礼尝试过用文字记录心情,发在贴吧里,昵称叫做门铃,在里面认识了很多网友,大家对她的故事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她的暗恋,甚至有人给她出谋划策,让她换个新号码去加纪崇的QQ号,用陌生人的身份打听纪崇有没有喜欢的人。
明礼犹豫地回:不太好吧,是不是有点……过分呢?
对方劝她:你在说什么啊妹妹,暗恋本来就是一件过分的事情啊,不过分自卑谁搞暗恋啊?
明礼很难不被她的这套理论说服,真的创建了一个新号去添加纪崇的QQ,结果刚发送好友申请就惨遭失败,因为纪崇发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是绥中的谁?
明礼吓得一句话不敢回,设置为隐身状态,第一次斥巨资充了黄钻会员,设置隐藏访问记录打开了他的QQ空间。
――舒克呼叫外星,把我带走吧,真不想考试了。
很多人给他回复,明礼得把鼠标一路下滑才能看完。
其中一个名为sugar,头像是粉色糖果的人给纪崇留言:别呼叫舒克了,赶紧出来陪我吃火锅,冷死了冷死了!
纪崇回了sugar一个1.
底下便有人起哄地发了几个挤眉弄眼的emoji。
网友对明礼说:别伤心啊妹妹,虽然他很可能有喜欢的人了,但你还是可以努力的嘛,男未婚女未嫁的,机会无处不在嘛。
明礼回复了一个笑脸和一句谢谢,然后再也没上线。
她看着七年后的纪崇朝自己走过来,伸手在她面前晃。
笑着问她:“同学你还在吗?回到地球了吗?”
明礼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看自己的手。
灯光像是从他肩膀处流出,一点点淌到她掌心。
纪崇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她掌心,“有什么东西吗?”
明礼摇头,突然问他要不要喝饮料。
身后是一家懒惰的小卖部,老板在里屋打麻将,门口只有一只狸花猫趴在柜台上打呼噜,唯一算得上雅致的,只有墙上挂着的一串风铃,风吹便叮咚作响。
明礼在冷饮柜拿了三瓶饮料,买单的时候犯了难,柜台上的猫弓身伸腿,叫了一声,就从里屋跑出来一个拿着铅笔的小女孩儿,“十二块。”
纪崇靠在柜台上对明礼说,“退一瓶,动物没必要喝人类的饮品。”
旁边正在玩手机的朋友立马就骂了一句:“你能不能做个人?谁开车把你送过来的?”
纪崇指指门外,“是风。”
朋友:“……”
“那你一会儿让风送你回去呗,我走了。”
纪崇一点拦他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挥手做了拜拜的手势。
朋友:“我不想骂你,你趁我没生气赶紧挽留我。”
明礼拿着三瓶脉动,夹在中间闷不吭声地看着那只舔毛的猫。
纪崇从她怀里抽走一瓶,塞进朋友怀里,“走吧,开车走。”
朋友:“……?”
倒也真的听话走了,两步一回头,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明礼跟他走在空荡的街巷上,问他,“他不会介意吗?”
纪崇手里晃着那瓶脉动,随口说:“不会啊,你不是还给他买了一瓶脉动吗。”
明礼只好说:“这样啊。”
谁知道纪崇突然凑近看她,然后学她的语气也说:“这样啊――”
她脚步都变得缓慢。
纪崇说:“我跟他大学一直是舍友,他就这种浮夸的性格,演得好像很难过,但真让他多留一会儿,绝对会拉群骂我不是东西耽误他打游戏,所以不用考虑任何他的感受,他要是真不乐意就不会开车送我过来了。”
明礼再度点头,重复说:“这样啊。”
“所以,你为什么突然从我家消失,出现在这里呢。”纪崇问她。
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明礼一直在组织语言给他解释,现在问题终于到来,她却突然发现那些准备好的借口都说不出口。
“我以前住在这里。”诚实给出了答案。
不想对他说谎,所以更细致地进行了解释,指着那条没有路灯的巷子,“就在里面,我以前经常走这条路,夏天的时候走在树下很凉快,那家便利店卖的老冰棍很好吃,但我刚才没看见,不然会给你买一根。”
“哦,我知道啊。”哪知道纪崇毫不意外,认真地纠正她,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我奇怪的是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刚才在我家玩的不开心吗?”
“没――”
明礼慌张地摆手,“你跟你朋友唱歌都很好听。”
纪崇点头,“但你不喜欢听?”
“不是!”
明礼急得快要原地自燃,“我只是突然,很想回来看看,就、很奇怪的念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等冲动的劲儿过了,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楼下了。”
越说越乱,她已经不敢去看纪崇的脸。
低着头轻声问他,“是不是……很奇怪啊?”
“不会啊。”
纪崇一秒的犹豫都没有,拿着脉动在她面前晃,“很酷啊,你这能力在DC里面属于闪电侠知道吗,超级英雄啊,英雄在觉醒前就你现在的状态,自我怀疑、过分在意他人的目光,隐藏起自己的能力只为泯然众人。”
他先把自己说服,说完伸手戳戳她的胳膊,问她,“你不会真有超能力吧同桌?”
明礼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纪崇是个很幼稚的男同学,高中时上课偷偷看老夫子,学蜡笔小新说话,自己编歌,对着她唱同桌同桌你可不可以给我让个位,用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长的调调,前后桌的人都被他逗笑,说他是班级活宝,离开他谁还不遗余力地逗大家笑。
明礼也觉得他有趣,认为纪崇有神奇能力,暴雨天气他伸手对着窗外打响指,扭头一脸骄傲的表情对朋友说信不信马上就变晴天,朋友说他吹牛,结果五分钟之后雨真的停了,大家全都瞪圆了眼睛,只有明礼看见他藏在抽屉里的手机打开了绥北天气的app。
所以他的超能力,明确来说,是让人开心的能力。
她跟纪崇走路回家。
聊高中、聊绥北、聊天气、聊花店。
纪崇喜欢一切没有味道的花,他认为有香味的花是对肉体的凌迟。
明礼如同发现新大陆,侧身看他,“你过敏啊?栀子花呢?桂花呢?玫瑰花呢?”
纪崇已经开始捂住鼻子了,“放过我,谢谢。”
明礼的沐浴露就是桂花味,她抬手凑过去试,“这样也不行吗?”
这么远的距离明明什么都闻不到,纪崇偏偏要身体后仰,夸张地退开一米远,比暂停的手势,“禁止在城市杀人。”
明礼无比遗憾,“那你不能吃桂花糕G。”
纪崇脸都皱了,“这又是什么生化武器?”
夜晚的风太舒服了,明礼很自然地伸开手,眉眼生动地对他说,“是――春――天――啊!”
纪崇站在原地,偏着头看她。
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春天的生化武器啊。”
明礼仅自己可见的第三条朋友圈。
――纪崇是春天的春天。
图片是他的背影。
灰色卫衣、黑色长裤,还有他被风吹动的短发。
她是自己的第一个评论,对春天表白说自己永远喜欢纪崇。
周日过了是周一,周一过了是周二,周二过了是周三。
周三过了,就是周四。
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发现星期的规律。
明礼就是翘首以待的聪明人。
她用周一等待,周二做自己的事情,周三用来许愿。
希望周四一定要下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拜托让纪崇如愿。
然后苍天有眼,上天垂怜。
周四下雨了。
明礼拉开窗帘的那一刻就开始开心,打开衣柜找到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又对着镜子编了头发,发现过于隆重,拆掉又扎了个马尾,马尾还是不行,过于随意,重新回到披发的状态。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檐,门铃在她数着雨点的时候响起。
5/1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