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柏又是一推,韩母又坐回地上,任凭殷氏怎么拉就是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大哭。
长庚家的和启明家的都从前院赶过来,和殷氏一起解劝,韩母不理她们,只管哭骂。殷氏对长庚家的说:“你去叫二奶奶过来。”
长庚家的起身出了院子。
等香莲抱着义爵过来,韩母已经被启明家的和哑巴拉起来坐在椅子上了,院子扔的东西也被秋来福捡起来放在堂屋门旁的椅上。香莲把义爵交给启明家的抱着,过来问:“怎么刚一回来就吵起来了?”
韩母说:“你爹刚死两年,这个砍头的就要把我往外撵,他不到十岁我进这个家,操心他吃操心他穿,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认我了”又往屋里指着说,“这个家是你挣的吗?没有你爹,哪来这个房子?没有我的,也该有家松的,你有什么资格撵我走?”又对香莲说,“你也搬回来,这个家有你一半。”
香莲听了一会儿,到里屋问韩家柏:“是啊,大哥,怎么突然就要撵娘出门?再说,这个家也不能只有你一个人的啊?”
香莲话没说完,韩家柏突然从床上跳起,火冒三丈地说:“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我走,我走。”转身要往外去。
刚出堂屋门,长庚从前院过来,殷氏喊道:“长庚把老爷拦住。”
长庚听完一把拉住韩家柏,韩家柏再想挣脱却拧不过长庚那么大的个子,这时启明也回来了,两人把他拉回屋里。
香莲见他火气正大,也放缓了语气,跟他说:“大哥有什么话慢慢说出来,你这无名火发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什么事要向大家说清楚啊。”
韩家柏用手指着韩母说:“你们不清楚,她心里清楚。”
韩母猛地一拍桌子说:“我清楚什么?我清楚你爹死了,你把我往外撵。”
韩家柏突然又火起来:“我把你往外撵?这些年我撵过你吗?我是把你当亲娘认了,你还要怎么样?一石二鸟,你真是做绝了,阎王爷会不会送你下油锅啊?”
殷氏忙问:“什么一石二鸟?你说的什么,怎么又扯到下油锅了?”
韩家柏低着头不说话了。
香莲听出韩家柏话里有话,想着这里边定有隐情,或许不可告人,便跟韩母说:“娘先跟我回前庄吧,义爵还没有好,你怎么就回来了。”
韩母说:“我哪里都不去,这是我家,我能去哪里?”
香莲跟启明说:“你把老太太的东西拿到我那边,等大家都过了气头再说吧。”然后又跟长庚家的说:“走,我们俩架着老太太。”
韩母还说哪里都不去,可身子便顺着两个人的劲站了起来,与两人一起出了院子。
来到前庄香莲家里,香莲让婆婆坐在外屋的小床上,长庚家的又劝几句便离去了,香莲看外边没人,小声问道:“你和大哥吵架,到底因为什么?”
老太太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香莲想她是不会说的,便将孩子递到她的怀里说:“娘抱着义爵,我去做饭。”
老太太再生气也舍不得孙子没人管,就接过来抱着,眼泪一下流出来。
香莲没有理她,去了厨房。
香莲做好饭端进屋里,老太太抱着孩子还是一动不动,香莲让她吃饭,她摇着头说:“我不想吃。”
香莲将碗放在桌子上又从婆婆怀里接过义爵,好不容易将义爵哄睡了,回头出来,见韩母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桌子上的碗也没动一下。
香莲说:“娘,你怎么不吃饭啊?”
韩母只是低着头,仍是一句话不说。
“到底为了什么,大哥怎么恼成那个样子,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会生那么大的气呢。”
“他心爱的女人死了,他像丢了魂一样,撞头找不到硬地方,就冲我来了。”
“娘这话什么意思?咋跟死人扯上关系了?”
“你不用跟我装了,你为啥搬出大院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家里的人没一个是傻子,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娘越说越让我糊涂,有什么事跟明镜似的?”
“大砍头的跟那个死鬼早就有一腿了,大女人也是知道的,草儿有什么病?还不是吃药吃的?大女人跟胡郎中说话把我支开,我心里就有数了。”
香莲吃了一惊:“你说义清娘有病是大嫂故意下的药?”
“不是她还能有谁?她天天催着大苑娘熬药,哪有那么好的心?我看见过好几回,她偷偷往药罐子里放大烟壳,就是好让那个死鬼上瘾,对于他们狗咬狗的事我才不管呢。”
“草儿不是娘养大的吗,娘就不心疼?”
“我二十岁就进这个家了,一进门弄了五六个孩子,天天吵闹,烦都烦死了,可我得忍着,心里巴不得他们能死一个。我心疼他们,他们可心疼啊?”
香莲瞪大眼睛:“娘,他们天天都念叨着你好啊?”
“装呗,这个大砍头的最能装,表面上把我当亲娘似的,心里早恨透我了。”
“不会吧,怎么可能恨你呢?”
韩母一下闭上了嘴,香莲感觉,她和大哥之间一定有什么隐情。
第三十九章 魂魄回家
人死后第七天被称作头七,传说这一天死者的魂魄要回来。头天晚上长庚家的就在西厢房中间的房内设下香案、供品,魂魄什么时候回来大家都不知道,据说都是在天亮之前。
晚上,一家人晚饭吃得很早,怕撞见鬼魂都匆匆忙忙睡下。
天气有些炎热,大家也不敢敞着门睡,生怕鬼魂来到屋里。
韩家柏带着义清睡在东屋,半夜不能入眠,他思念琼草儿,想见她最后一面,问她如何死的?在阴间可否遭罪?看义清睡着了,搬出一把躺椅睡在院子当间,等着琼草儿鬼魂进来。
殷氏以为他成心跟自己过不去,本想去院子里骂他一顿,可就是不敢出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两只耳朵听着院子的动静。
不知到了夜里几时,外边忽然下起雨来。韩家柏将躺椅移到走廊下面,刚坐上去见垂花门有个黑影,韩家柏慌忙起身,对着黑影说:“你回来了!”
那个黑影一动不动,韩家柏又说:“站在那里做什么?既然回来了就该进屋啊。”黑影还是不动。
他想过去看看,冒着雨走到院子里,忽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不由得“哎哟”喊了一声,又冲着黑影说道:“我知道你怨恨我,就把我摔死算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在黑影的地方现出一把倒着放的大扫帚,那把扫帚不知是谁放在那里,扫帚把冲下靠在门旁,在黑暗中就像一个人影。韩家柏哼哼冷笑了一声,又慢慢返回屋里换下身上淋湿的衣裳。
韩家柏在外边一举一动,殷氏在房内听得一清二楚。韩家柏说“你来了。”殷氏毛骨悚然,又听见韩家柏说“站在那里干什么?”她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搂住义珊,孩子被她搂醒,喊一声:“娘!”她慌忙用手捂住孩子的嘴,这时韩家柏摔倒,传来“哎哟”一声,她禁不住也“啊”了一声,听韩家柏说他知道她怨恨他,把他摔死算了,他吓得魂魄都飞了。接着雷电交加,她更是吓得发狂,一直到天亮都没有睡着。
早饭过后,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他们都是韩家的族人,都是过来为亡人头七圆火,每人都拿着一打火纸,来到院里将火纸放在地上,再去堂屋跟韩家柏或跟殷氏打声招呼。
韩家柏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跟几个人说着去坟地的事情。
殷氏坐在西屋的床上,屋里围了一圈女人,都在跟她讲着别人流产的事情,那意思倒霉的人不止她一个人。
这时候族长来到院里,他看地上一大堆纸,跟众人说:“火纸怎么不花开?”
苑启明慌忙蹲下花纸,其他人帮着花开,有人说纸上要扎洞,秋来福去太太房间拿一把剪刀,苑启明接过来用剪刀往火纸上乱戳。
其他人拿来篮子,将扎了洞的火纸装进篮子里,抬着篮子下地去了。
殷氏没有去坟地,她因为要坐小产月子不能出门。大产与小产是一样的,坐月子不能外出,更不能去邻居家里。
琼草儿出殡时殷氏就没有送殡,她到现在还没有去过琼草儿的坟地。
中午回来,又是几桌人围在一起吃饭,大家说说笑笑,就像办一件喜事,吃过饭便一哄而散了。
义爵身上的疹子已经下去了,完全可以出门,韩母不想见韩家柏,跟香莲说:“疹子好了也要避风,我就不过去了。”
香莲明白她的心事,留她在家里照看孩子,自己去了大院。
来到后院看启明家的坐在灶前烧火,想着她怀孕不能弯腰,就将她拉起来换成了自己。别人吃过饭都走了,她又帮着刷洗,全都收拾完了才来到大嫂房间,殷氏问她:“娘怎么没来?”
“义爵还要避风,娘在家里看着呢。”
殷氏知道韩母不回来的原因,问道:“娘还生气吗?”
“大哥那样对她,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殷氏叹息道:“我也不清楚你大哥抽了哪门子风,平时对娘多孝顺啊,我常说,不是年龄相差不大,还真以为是亲娘俩呢。”
“是啊,大哥平时不怎么说话,可一口一个娘叫得真甜。看他跟娘发那么大的火,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时义珊从外边进来,跟香莲说:“三婶,夜里义清的娘回来了,把我娘都吓哭了。”
香莲一惊:“真的来了?”
殷氏拍了女儿一巴掌,骂道:“瞎说什么?”然后又对香莲说,“夜里打雷你没听见吗?震得房子直摇晃。”
香莲点头说:“有几个雷确实很响,我都吓醒了。娘怕吓着义爵,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睡的。”
香莲感觉出来时间很久了,起身要走,忽然门帘挑起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香莲认识这人,是一同住在前庄的陈嫂。陈嫂怀里抱着孩子,是大嫂的小女儿义珍。
陈嫂以前在韩家做女仆,长庚和启明结婚以后,韩世荣分给她家几亩地让她搬到前庄住了。义珍出生后,殷氏乳汁不畅,就交给陈嫂哺乳,义珍住在陈嫂家里,有时抱过来让殷氏看看。
香莲伸出手道:“义珍来了,快叫二婶抱抱。” 义珍吓得搂住陈嫂脖子不松。
殷氏说:“义珍三岁了,我跟陈嫂说,让她把义珍送回来。”
香莲说:“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娘赶在气头上又不在家,送回来你怎么领啊?”
“义珍现在也不怎么吃奶了,被陈嫂领得分不开,再不领回来怕以后还不认我这个亲娘了呢。”
陈嫂说:“跟太太说实话,我也舍不得义珍啊!我一想起这孩子迟早要离开我,心里就难过呢。”
“她哥哥和她姐姐虽然也不是我喂养的,整天还在一个院子,我时时刻刻都能见到,这个孩子几天见不到一面,比起她哥哥姐姐就显得生疏多了,在心里总觉着像亏欠她的。”
“太太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就怕着你没领养过义珍别生疏了呢。”又将孩子递给殷氏说,“太太抱着,我回家拿她的衣裳。”说完转身出去,殷氏看她流着眼泪。
殷氏从窗户里看见陈嫂出了后院,跟香莲说:“当初要把义珍送出去喂养我就怕着有这一天,那时候长庚家的正怀姐儿上边那个丢掉的丫头,启明家的挺着肚子怀着三子,也是没有办法才送出去的,现在领回来就像跟人家要孩子似的,看她伤心的样子,我也是难过。”
义珍看陈嫂离去,在殷氏怀里哭闹起来,殷氏大声喝道:“还闹?马上不要你了。”
义珍见母亲对她吼叫,哭得更厉害了。香莲接过来说:“走,三婶抱你找陈娘娘去。”那孩子便不哭了。
香莲将义珍抱到院里,看见几个孩子蹲在东边月亮门下玩家家,就将她放了下来,跟几个孩子说:“你们看着小妹妹,跟小妹妹一块儿玩。”
义珊见妹妹过来就拉着她走到孩子中间,义珍见了几个孩子就忘了找陈娘娘的事,蹲在那里跟几个孩子玩起来。
香莲看义珍不再闹了,又回到屋里跟殷氏说:“不闹了,跟几个孩子在外边玩呢。”然后要走,殷氏说:“你等一下,我有一件事情跟你说。”
香莲回身坐下,问道:“什么事,你说?”
“那天,你大哥说什么一石二鸟,这一石二鸟是什么意思?”
香莲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你没问大哥吗?”
殷氏叹口气说:“那天以后他再没跟我说过话,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也不往这边屋里过来,跟我成了陌生人。”
香莲猜着定是大哥知道了琼草儿的死因,心里恨透了大嫂才不理她的,可是,她怎么好直接说呢?
“你跟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能有什么误会呢?”过一会儿又说,“对了,那天沈娘为我看病,她说以前娘也小产过,是在家松两岁的时候,娘怀孕五个多月,一天早上抱着家松从屋里出来,突然被板凳绊倒,板凳腿顶在肚子上,听沈娘说,当时的情况比我那天还要严重,娘差一点没命了,也就是从那以后,娘再没有怀过孕,所以,只生下家松一个孩子。”
香莲猛地一惊:“娘也流过产?”
“是啊,沈娘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她也是被板凳绊倒的?”
“沈娘这样说的,你觉得奇怪不奇怪?”
回到家里,香莲看婆婆中午没有吃饭,问婆婆怎么不做饭,韩母说:“没有胃口,不想吃饭。”
香莲做了一碗面端到婆婆面前:“早上也没吃吧,一天不吃饭哪能行呢?”
看婆婆把面吃完,突然问:“大嫂今天跟我说,娘以前也是怀孕时被板凳绊过一回,以后才不能怀孕,有这事吗?”
韩母停了片刻才说:“咋没有呢?那是家松两岁的时候,我一早怕他拉到床上,抱起来就往外跑,在脚门口绊在小板凳上了。”
“小板凳怎么会在脚门口呢?”
“都怨我,是我头一天晚上坐在门口把家松拉屎放那里的,一早慌慌张张给忘了,才绊倒的。”
“以前怎么没听娘说过啊?”
“说这些干什么呢?我不能怀孕了是件好事吗?我要别人可怜我还是让别人笑话我?”
“娘有没有怀疑过,会是谁故意把板凳放在那里的?”
韩母不作声了,香莲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第四十章 往事回首
半夜,香莲听见外屋的小床不停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或是啪啪拍打扇子的声音,知道婆婆在外屋没有睡着。外屋小床没有帐子,婆婆用扇子驱赶蚊子。
香莲从里屋出来跟婆婆说:“娘,外屋有蚊子,你进里屋帐子里睡吧。”
韩母坐起身子说:“家松什么时候回来?他若在家,那个土匪敢把我往地上推吗?敢把我往外撵吗?”
香莲一惊,她知道婆婆没有睡着是在想她与大哥之间的事。
“怎么还想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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