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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
潘盛低声反驳，拉住她的小手，重复道：“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抱歉白天冷着你，我是生气，没有别的意思。”
习惯性道歉解释，看不得她这委屈的样子，心尖尖疼的发颤。
叶蓁手被他牵着，转头看一辆辆划过的车子，不远处一个路灯坏了，光线忽明忽暗，灯罩下的小飞虫时隐时现。
她不是没劝过自己，这么长时间，一直处于严重感情内耗中，差点把自己折磨崩溃，太难了，越琢磨越搞不懂自己，更搞不懂他。
也许他们对彼此都是这种程度，喜欢却达不到爱，见了面就想谈恋爱，不见面也不会像其他情侣似的要死要活，来回奔波几百上千里，各自过日子，爱情只是平凡生活的调剂。
潘盛说喜欢她很多年，身边没有她，他照样可以好好的搞事业，这些年，她心里对他念念不忘，却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这是爱吗？
她有些茫然，甚至后悔没有后悔更多去体验爱情，尝试多付出爱，学会爱人感受被爱，这是她匮乏的点。
这天晚上，彼此没再多说什么，潘盛送叶蓁回来，在楼下那颗柏树下，守到凌晨才离开，他知道叶蓁就躲在窗帘后面，她知道他没走，却也没像上次似的，穿着拖鞋跑下来，冰雪融化，四季在变。
次日，叶蓁回到上海，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迹，上班，下班，上班下班......不参与任何娱乐性活动，枯燥到梅姨都有些看不下去，不止一次委婉的劝她出去走走，三四月份正是看花的好季节，叶蓁没有半点兴趣，哪儿都不想去。
秦玉珍说潘老爷子出院了，看着恢复的挺好，叶蓁听到也很开心，特意给老爷子打电话祝贺，说过一段时间放假回家陪他下棋。
生活最喜戏弄人，意外也来的猝不及防。
半个月没到，潘老爷子再次进入抢救室，秦玉珍哭着打来电话，让叶蓁赶紧回家，医生说就这几天的事儿，老爷子嘴里念的全是她的名字。
叶蓁推掉所有工作，赶到医院，看到病房门口抹眼泪的潘江林两口子，顿时心里一沉。
去我那儿行吗？
病房内，床边围着好几圈人，都在低头抹眼泪，抽噎声在寂寥的病房里尤为清晰，秦玉珍在，梁越也在，就连跛叔和跛婶也来了。
叶蓁看了一圈，没见到潘盛。
“小蓁，快来快来，潘爷爷等你呢。”秦玉珍转头招呼她过来，病床前的人齐刷刷把目光聚过来，自动让出一条道。
潘老爷子的眼皮松动一瞬，缓缓睁开，眼珠浑浊不聚光，低垂眼帘像是再看叶蓁，又空洞好像没有灵魂，他张了张嘴，发出一阵微弱喉音，空气中顿时多了一股掺杂药水味的腐败味道。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等真正看到的那刻，还是被骇到了。
老人皮包骨躺在病床上，犹如秋后枯草般没有半点生命力，
这种濒临死亡的极度消瘦让叶蓁不敢靠近，她红着眼眶，眨也不眨的盯着老爷子无神的眼睛，手无意识抓紧裤缝，离床头几步远的距离停下。
“去啊，靠近点。”梁越推了推她的肩膀。
叶蓁睫毛快速颤了颤，心脏剧烈撞击胸膛，仍不敢上前，周边啜泣声没有了，潘老爷子似乎看出点什么，勉强勾了勾嘴角，缓缓抬手，枯黄干瘦的五指张开，叶蓁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迅速往后退两步。
空气死一般安静。
潘老爷子手扬在半空中，已然耗了很大力气，他的呼吸忽然急躁，瞳孔也骤然放大，黑洞洞嘴巴半张，说点什么吧，或者握住他的手，周围十几双眼睛都在无声的催促，叶蓁眼前闪过一个画面，二十年前那个夜晚，也是在一个房间内，床上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颤巍巍伸出手，五六岁的小女孩转头就跑了......
“小蓁啊，爷爷有话跟你说，别怕，小时候他最疼你。” 跛婶出声劝。
跛叔接话：“是啊是啊，这么多人呢。”
“老爷子过年还给你特意封了大红包，海鲜牛肉零食全留着给你，”徐悦又伸手推了推叶蓁的后背，嘴里念着老头对她的好，“早上起来还喊你名字呢，他疼你，说句话怕什么。”
“他疼你，只是想在走之前嘱咐你几句话。”
“对啊，往前走两步。”
―― “哈哈哈！再让你一步，丫头，又要输了，哈哈哈哈.....”恍然间，又看到举着棋子笑眯眯的小老头，咧开嘴大笑，露出仅有的几颗牙齿，脚边的小黑狗喂得胖嘟嘟的。
“.....爷爷用网兜装起来，吃完饭你记得拎回去啊。”
“红包拿好，顺顺利利的，工作顺，感情也要顺啊。”
......
脸颊有点痒，叶蓁抬手抹了一下，指尖全是泪，“哭什么，傻孩子.....”这几个字听清楚了，老爷子费劲说完后，粗重喘了几下，举着的胳膊无力的落下，身边一道人影闪过，那只落空的手被人接住。
潘盛从医生办公室赶回来，握住老爷子的手半蹲在病床边，回头看向众人，温声道：“爷爷累了，各位找地方休息一会儿。”
病房里人陆续出去，叶蓁看着潘盛，他瘦了好多，眼窝也比以前深，眉眼间满是疲惫，下巴有淡青色的胡茬，潘盛也在看她。
“没好好吃饭？”人全部出去后，他才开口。
叶蓁睫毛颤了颤，说：“好好吃了，你呢？”
潘盛笑了一下，把老爷子的手放下，被角掖好，看他嘴唇动了动，于是附身凑近，爷孙俩同时转头看向叶蓁。
“好，我让她过来。” 潘盛站起身，来到叶蓁面前，牵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哄道：“别怕，爷爷想跟你讲两句。”
叶蓁点点头，随着他往病床边靠近。
靠得近了，药水味更重，潘盛把床头稍微调高，搬了一个凳子让叶蓁坐下。
潘老爷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清明，再开口，喉音变弱，声音也清楚了些，“小蓁啊，又回来了。”笑起来眼角皱纹堆在一起。
叶蓁看了一眼潘盛，见他扬了扬唇角，她便也跟着笑笑，喊了声：“爷爷。”
床头检测仪响了两声，潘老爷子点了点头，再次朝叶蓁伸出手，叶蓁接住，形容不上来的触感，皮肤温热很软，骨头硬而突兀，身上忽然沉了一下，潘盛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叶蓁仰头看他一眼。
“你......想好了吗？”潘老爷子问。
叶蓁垂下眼帘，抿了抿唇。
潘盛：“想好什么？”
“小蓁，爷爷......爷爷认真的，爷爷死不瞑目啊，死不瞑目，你就答应吧，答应好不好？”检测仪“哔哔”作响，潘老爷子情绪忽然激烈，用力抓住叶蓁的手，挣扎着想坐起来，语气急迫，眼神中满是期许，叶蓁低头不答，潘盛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很快就明白老爷子什么意思。
“爷爷，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我和她的事儿，不劳您费心。”他蹙眉道。
潘老爷子只管盯着叶蓁。
叶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现在和潘盛的关系，老人这个情况，说多了没有好处，接到奶奶电话时，她就已经猜到老爷子会说什么，她最不喜被人逼迫，可还是回来了，闹不清什么心理。
潘盛上回跟老爷子说过不需要他管，老爷子当时刚出院，精神状态挺好，乐呵呵的点头同意，还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懒得问。
没想到现在又来这儿一出。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大概率撑不到三天，老爷子可能自己也有预感，从入院就开始喊叶蓁名字，让潘盛给她打电话，潘盛忙来忙去还没来得及，其实心里也不太愿意，就是怕老爷子像现在这样，逼迫人家。
“叶蓁，你先出去，我和爷爷单独聊。”
潘盛握住叶蓁的胳膊，想把她拽起来，稍稍用力，叶蓁坐着没动，手还被老爷子紧紧抓住。
“起来。”潘盛沉着脸，准备加大力道。
叶蓁忽然说道：“好。”
他动作一顿，瞬间僵在。
叶蓁看向眼眶微红的老爷子，点头说：“好，我答应您。”
潘老爷子浑身轻颤，嘴唇上下抖动，良久，才发出声来，确认道：“你，你答应和小盛结婚？做，做我孙媳妇？？”
“嗯，做您孙媳妇。”
天气阴沉沉，出了医院，裹着水汽的寒风迎面吹来，路边树枝被压到极低，叶蓁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缩了缩脖子，潘盛侧目看了一眼，把厚外套脱掉罩她身上。
兴许是抽了很多烟，外套上烟草味很浓郁，仔细闻还有淡淡的皂香，披在身上很有安全感，也很温暖。
“抱歉，谢谢。”
叶蓁看着脚下的路，耳边是风声和汽车鸣笛声，小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尽管如此，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还是无比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里。
潘盛道谢。
意味着他以为她只是为了安抚老爷子才胡乱答应的，是这样吗？叶蓁攥紧外套前襟，掌心卡在拉链上，用力，刺痛感迅速蔓延到心口，她不舒服，说不上来的感觉，极度渴望借用外来的伤害进行舒缓。
在病房里，老爷子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走的时候，目送她出门时，脸上的笑容释怀淡然，像终于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心里瞬间放松了，即便面对死亡都能坦然无惧。
走廊里，亲戚邻居围上来打听说了什么，梁越和徐悦也是满眼好奇，只有秦玉珍坐在等候椅子上，拿手绢抹眼泪，叶蓁冲她点了点头，老太太顿时哽咽出声。
“不是说他没事吗？”叶蓁低声道。
潘盛“嗯”了一声，说：“上次情况就不是很好，怕你们担心，没多讲。” 从口袋里又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放进嘴里，摸火机时，才想起来放在外套口袋里。
叶蓁穿着外套，不好上手去拿，他伸手指了指，说：“火，在口袋里。”
叶蓁也“嗯”了一声。
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往前走，明显不想给的样子。
潘盛又把烟放回去，默默往前走几步，拉住她的胳膊躲开一辆疾驰汽车，再次开口：“最近还好吧？”
存粹没话找话，叶蓁这次回来情绪很低落，没精打采，话很少。
“工作还顺利吧？”又问。
伙食肯定没问题，梅姨每天都会把菜单发过来，虽然叶蓁吃的不多，但是营养均衡，不至于短时间内这么消瘦，小脸淡白下巴尖尖的。
“挺顺利的。”叶蓁回他，停了两秒，又说：“挺好的。”
潘盛停下脚步，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烫手。
“回医院。”
叶蓁后知后觉，也抬手摸了一下，手心的温度和额头相似，应该没什么大碍，摇摇头说：“不想回去。”
“你发烧了。”潘盛揽住她的肩膀，转身往医院方向走，距离骤然增进，叶蓁呼吸稍窒片刻，原地站定，怎么都不动弹。
不听话，潘盛低声道：“想让我抱你？”
“家里有退烧药。”叶蓁说：“我不想进医院了。”
不想看到白色，不想再闻消毒水味道，病房温度低，呆一会儿，就冷到让人发抖，“太吵了，我想回家睡觉。”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声音也软了。
潘盛看了一会儿，说：“婶子要去学校，奶奶还在医院，家里没人。”
“去我那行吗？”
你到底做没做？
叶蓁吃了退烧药，裹着被子睡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窗户打开一条缝，月色透进来，窗帘随着晚风微微晃动，床头柜上放了一束鲜花，淡淡的清香萦绕在空气中。
半个月以来，这是睡得最舒服的一次，连梦都没做。叶蓁环顾四周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摸摸头，烧退了，脑袋清醒，身体却酸乏无力。起不起？脑子里天人交战，起来的话，她就要回家睡觉，不好再赖在这儿，床这么舒服实在不舍得离开，可是不起的话.....算了，不起也没什么，打定主意，她翻了个身正准备继续睡。
门忽然响了，脚步声靠近。
她动也不动，昏暗中，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额头搭上一只温热的大手，她顿时屏住呼吸，在额头停留几秒后，手逐渐下移罩在她眼睛上，叶蓁眨了眨眼睛，密长的睫毛轻触掌心，“咔哒”一声清响，亮光从指缝中透进来，她听见潘盛的声音。
“饿不饿？”
看来已经知道她醒了。
再装下去不合适，眼睛还被他用手挡着光，稍微适应一会儿，那只手撤去，视线大亮，叶蓁慢慢的翻过身体，被子往下扯了扯，点点头。
没抬眼也能感觉到两道极强的视线。
潘盛站着没动，见她小脸蛋半掩在被子下，绯红的有些异常，就又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叶蓁犹豫几秒，如实道：“身上没力气。”
“嗯，渴吗？”
“.....渴。”
“起来喝点水？”
叶蓁点头，潘盛站在旁边，看着她慢吞吞掀开被子，手撑住床，身体刚抬起来，下一秒又摔回去。
躺着还不觉得，稍微一起来脑袋昏沉沉像喝多似的，骨头缝里都不舒服，连带着心情也有点不好了，叶蓁秀眉微微蹙起，赌气似的，一脚把被子蹬远，还没等再次尝试起来，身体瞬间腾空紧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自己可以走。” “嗯。”
潘盛抱着她离开卧室，来到客厅，小心的放在沙发上，还贴心的把毛毯披她身上，电视机打开，遥控器塞她手里，随后转身去了厨房。
一整套流程很自然，话都没多说半句，一张俊脸冷酷到没有表情，动作却很小心翼翼。
叶蓁：“......”
电视上播放综艺节目，音量开的小，里面嘉宾们笑声含糊不清，远没有厨房里煮粥的声音清楚，叶蓁眼睛看着电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几米外的厨房，米粥里放大枣了，甜丝丝的清香溢满整个口腔。
没两分钟，潘盛端着杯子过来，递给叶蓁，说：“加了点蜂。”
叶蓁抿了一口，甜度适宜，她仰头直接把水全部喝完，空杯子又递回去，抿了抿唇，“还渴。”
潘盛又拿来一杯，说：“慢慢喝。”
叶蓁“嗯”一声，接过杯子，再次一口气喝光光。
潘盛：“......” 一点都不听话。
晚饭红枣小米粥，和几道清淡，好消化的蔬菜，粥很好喝，叶蓁捧着碗，眉眼氤氲在热气中更显得清秀，小嘴红红的，喝粥时微微眯起眼睛，相当愉悦的神情，潘盛时不时盯着看一会儿，但凡她稍有察觉，便立即移开视线。
一顿饭下来，筷子没动几下，他的心思全用在偷看人了。
其实叶蓁早有所察觉，只是没拆穿罢了，说来也怪，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说不上来的暧昧，同时又有一种疏离感，若即若离的吊人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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