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整船的人在到达了斯考未克郡,得知他们未来的每一天都将在这里捡垃圾时,心中都充满了不忿,只是人生地不熟,不敢发作罢了。此时有一个人出头,便有更多的人附和了起来。然而,还没等男人周围的一小撮人沸腾起来,安迪突然举起了右手。他的手里握了一只黑铬金的椭圆形物体,像一只迷你手电筒一般。只见他手指一动,一道锋利的蓝白色射线径直射向了话音刚落的男人。几乎是在半秒之间,男人便骤然倒地。他倒下后,周围的人惊愕地闪躲开一段距离,看见那男人的胸口处有血液汩汩地涌出来,好似一座微型的血腥喷泉。
人们震惊地看着刚才还在激烈反抗的男人此时迅速地变成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安迪动了动眼珠,很快便有几个穿着制服的沿城警司警察出现,走到男人身旁,面无表情地将他的尸体抬了出去。
“在这个世界上,资源就是一切。所以,为了所有人的利益,我们是不可能浪费能源,将好不容易筛选并接来的劳动力再送回来时的地方的。”安迪的语气变得冰冷,“如果还有谁宁愿回到原来的国家也不愿待在这里,现在尽可以提出。”
哪有谁还敢吭声?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和安迪对上眼神,生怕他一道激光射过来,夺去自己好不容易才保存到了现在的生命。
“既然大家都是自愿留下的,那么,是时候宣誓加入奥秘宗了。不过,别担心,这里不是蛮荒,我们赛克托是一个文明的社会。在宣誓加入之前,当然会给大家了解这个宗教的机会。”安迪说着转向一边,脸上的冷漠悄然之间转换成了敬意,“接下来,就请奥秘宗的蓝衣司事哈罗尔来为大家介绍这个伟大的宗教,并在稍后带领大家宣誓入教。”
安迪说完便朝台旁走去,并向帐篷外深深鞠了一躬。他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话,但因为嘴角贴着自能量麦克风,即便小声,所说的话也传遍了整个帐篷。他说的是:赞美织女。
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声沉闷而有力的撞钟的声音,在悠长的尾音之中,一名穿着蓝色长袍的金发男人出现了。他脚步从容地走向讲台上,袍子在身后的地上拖着。夏者特意看了看,那袍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竟然没有沾上一丁点脏污。男人灰绿色的眼睛下戴着白色的防护口罩――内城人在离开赛克塔拉城后都会戴上这种过滤口罩,不然那腐臭的垃圾味会让他们寸步难行。但对于安迪这种常驻外城的人来说,他们的鼻子已经闻不大到什么异味了。
蓝袍男人在台中央转过身来,面对着台下九十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用温柔而和蔼的声音说:“欢迎大家来到赛克托国。我的名字是哈罗尔,是奥秘宗的一名蓝衣司事。今天由我为大家介绍奥秘宗,也很荣幸,将由我来指导大家的宣誓仪式。”
众人还沉浸在刚才那迅速而血腥的那一幕里,没有人敢发一言,都怔怔地看着哈罗尔,对于他即将要说的事情没有期待,也没有抗拒。
“奥秘宗是赛克托国的官方宗教,境内的所有人民都是奥秘宗的教众。这并非政府强迫,而是民众自愿的。因为奥秘宗信奉的神o,是全宇宙里最全知全能且无穷无尽的。她的名字,叫织女(The Weaver)。”哈罗尔X(Harrol X)说到织女时,习惯性地将右手五指指尖指向太阳穴,“为什么说织女是全能的?因为,织女可以编织出每个人幻想中最幸福的情景。她降临的那一天,会让你的意识脱离肉体,融入编织好的梦境中,让你的思维永远存在于你想要的极乐世界。就算织女降临的时候你的肉体已经不在,她也可以收集你游离在人世间的灵魂,让你获得永远的幸福。”
就在哈罗尔停顿之时,有一个女孩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笑完后便立马紧张地捂住了嘴,看向安迪离开的方向,生怕他会回来用射线刺死自己。女孩身旁的人们也赶紧挪开了一些,免得被误伤,用看待将死之人的眼神看向女孩。
然而,安迪并没有再出现,哈罗尔也没有无视女孩的笑声,而是向女孩的方向挪动了两步,说:“这位未来的信徒,请问我刚才说的话之中,有什么让你觉得可笑吗?”
女孩摇了摇头,紧张得冷汗都下来了。
“请你不要畏惧,讲出自己的心声。”哈罗尔笑眯眯道,“织女不怕人质疑,因为她有所有答案。”
“我只是觉得……”女孩有些怯懦地张口,“意识脱离肉体进入幻境,那和做梦、幻想有什么区别?那种幸福,又不是真实的。”
“什么才能被称作真实呢?”哈罗尔反问道。
“……我说不好,但只是脑子感受到幸福,身体却被抛弃……以前不是传说有一种叫做‘镇尼(Djinn)’的怪物,它们会让人产生幻觉,使人认为自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趁机在现实中吸走人肉身里的血吗?”女孩十分胆怯,但还是忍不住辩白道。
哈罗尔却令人意外地没有恼怒,而是神秘地一笑:“当你已经不需要肉身的时候,思维所拥有的一切,难道不能被称作是真实吗?当你不再需要回到现实的时候,现实中的任何苦难,难道和你还有什么关系吗?”
女孩不再说话,夏者观察了一下四周,已经有些人在默默点头,脸上露出认可的表情。哈罗尔显然是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丝毫没有乱了阵脚,接着说道:“织女是慈爱的,她对我们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便是要相信她终将降临,第二便是要固守家园。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未开悟的、没有被织女选中的人,他们认为自己可以通过制造宇宙飞船,去往别的星球,建立地外殖民地,这是可耻的。地球被人类所毁坏,人类却想抛下曾经利用过的生养自己的地方,不负责任地再去祸害别的地方,这是大爱的化身,织女,所不能允许的。所以,赛克托国内不允许存在任何有关宇宙航天事业的研究……”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相信一个神灵?”经过刚才女孩提出质疑还平安无事之后,人们开始敢于发言了,一个浑身肌肉的女人举起了手,“我愿意成为信徒,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需要宗教。赛克托国不是注重科技吗,我们只要相信自己的力量,发展科技便够了啊。”
女人的最后一句话有些生硬,让在座的人们都紧张了起来。哈罗尔却丝毫没有慌张,转而反问女人:“你认为相信我们自己,就可以解决一切,是吗?”
女人皱眉:“我没有说可以解决一切,只是,我不知道相信一个虚妄的神灵又能为我们解决什么。”
“我们相信的不只是一个神灵,而是比我们更高的力量。”哈罗尔道,“你说只相信我们自己,那就是相信我们的大脑所做出的判断和决定,可以这么理解吗?”
“可以。”女人点点头。
“那你知道,人的大脑会杀死自己的身体吗?”哈罗尔说完,台下的人们嗡嗡议论了起来。
大脑杀死身体?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一派胡言,女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哈罗尔不着急解释,任那句话在人群里面发酵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张口道:“人类有今天的苦果,究其根源,是大脑使我们高度发展科技,但它从没考虑过身体的进化速度,以至于我们的身体无法适应大脑建立的新世界。远古时代大脑学会了种植小麦,将原本自由的人类圈禁在原地不得远行;旧世界时代大脑发现了核能,身体却敌不过核辐射只能死去――这不就是我们现在世界的悲剧产生的根本原因吗?既然指挥我们的大脑并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那么我们要怎么作出决定?只能诉诸更高的力量,那就是信仰,是宗教,是织女。”
此话一出,女人不再说什么,刚才还稍稍有点沸腾的人群也重新安静了下去。哈罗尔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洋洋自得的表情,好似对说服新国民一事早已习以为常。见没有人再度提问,哈罗尔将奥秘宗中金衣主教、紫衣主教、蓝衣司事、白衣教士以及修士的等级排序介绍了一遍,最后才在用瞳孔晶片在身旁投射出了一个全息影像。从来没有见过瞳孔晶片的外国人们都吃了一惊,发出赞叹的声音。
全息影像里是一名紧紧抿着嘴的老者,他头顶戴着一顶白色镶金色的火焰形高帽,身上穿一件蓝紫色扎染样式,绣着金丝线的长袍。他茂密的白发向后蓬松地梳着,长方形的脸上挂着白花花的眉毛和胡须,呈粉红色的肌肤透着健康的血色,一双湛蓝的眼睛看向右上方,眉头轻皱,好似在充满希望地深思熟虑着些什么,表情严肃而慈悲。
所有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图片了,这是赛克托国的最高领导人,诺亚克政府的首长,也是奥秘宗的最高领袖,大主教。他在世界各地的新闻里频繁出现,被各国政府渲染为一个集权主义国家的独裁者。然而,各国的人民却并不全都相信自己政府的说法,许多阴谋论者认为他们只是因为无法得到赛克托国的“量子矿”技术而故意去抹黑这个国家的领导人,以求有一天能以此为借口向赛克托国发动争夺量子矿的战争。
赛克托国可是“希冀之地”,是全人类最后的希望,大主教可是高举着火炬和旗帜的那个人。
看见所有人同时露出崇敬的表情,蓝衣司事哈罗尔十分满意,多此一举地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最尊敬的主教大人。他与大祭司,是我们赛克托国的主心骨――”
“大祭司?”有人问道,“那是谁?他长什么样子?”
“这个嘛,”哈罗尔有些无奈,“大祭司一直非常神秘,以我的权限还接触不到。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从来不会公开露面。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是一个十分有智慧和先见的人。听说主教大人的很多决定,都是听从大祭司的分析而做出的。”
从不露面?夏者听到此处,机敏地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名大祭司既然如此重要,那为何不仅世界各国没有提及过,甚至连奥秘宗内部的人员都没有打过照面?夏者觉得奇怪,但又旋即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他来赛克托国又不是为了奥秘宗和大祭司,他可是有重任在身的,可千万不能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而暴露了自己真正的目标。
“好了,接下来,就让我来给大家讲述主教大人和大祭司是如何寻找到织女,发现了世界的真谛……”哈罗尔的声音从台上传来,而夏者已经不再听得进去。他稍稍低下了头,开始了自己的盘算。他这趟背负的任务重大,容不下一点差池和拖延。
他是为了量子矿而来的。
第十一章 异乡人(上)
几只黄鹂的啼鸣打破了麦拉的清梦,她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扶着沉甸甸的肚子坐了起来。坐直之后,她明显感觉到腹中胎儿踢了她一脚。“你也太有力气了。”麦拉打了个哈欠,摸着肚子说道。昨夜,她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闹腾了整整一夜,要不是乐瑞塔送的“舒眠花田”香氛,她一分钟都别想睡着。
窗户里的黄鹂还在鸣叫,麦拉往窗角的抬眼看了看,关掉了几只投影的黄鹂。麦拉很不喜欢这个孕灵别苑特有的闹钟,觉得太过幼稚,为什么孕妇只能用孩子喜欢的东西?她想用她的惯用闹钟,一段趣金公司的《寒冰纪元》游戏序幕配乐。但是那段恢弘到有些悲壮的交响乐是肯定不会被奥秘宗批准作为一名孕妇的起床音乐的。
但同时,麦拉觉得用黄鹂来叫早也并不合适。黄鹂不是已经灭绝了吗?让胎儿在出生前对这个世界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难道不残忍吗?如果麦拉愿意的话,她完全可以去找一名紫衣主教辩论,让奥秘宗撤掉这嘈杂的黄鹂鸣叫闹钟。但她没时间顾及这些,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麦拉来到奥秘宗已经三天了,除却第一天注射试剂之外,她还没找到机会出去转转。檀苏说,现在的孕妇身体普遍不够好,一定要多躺床静养,少出去走动。檀苏形影不离地跟着她,连起身上个洗手间都要扶着她去。麦拉理解檀苏,如果自己在她的看护之下出了事情,那要降临到她身上的惩罚肯定是很可怕的。
但是今天不同,今天麦拉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因为檀苏要去参加奥秘宗教士的例行会议,和其他白衣教士一样,向她上一级的蓝衣司事报备情况。虽然檀苏一再交代麦拉不要乱走,但麦拉已经把借口想好了――她只要说自己在房间里憋得喘不过气来,一定要出去散散心,万事以胎儿为重的檀苏见她反正也平安回来了,肯定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麦拉拿起挂在一旁衣架上的粉红色长斗篷穿在身上,这是孕妇外出必须要穿的衣服,能让所有人一眼便认出她们来,在她们的身边小心行事,避免冲撞。麦拉本来不想展露孕妇身份,但害怕如果不穿这衣服反而显得她鬼鬼祟祟、心怀鬼胎,况且她这大肚子也不是能卸掉藏起来的。她把帽子戴起来,摸了摸肚子,向门外走去。麦拉已经有了目的地,是她去打针那天在路上看到的――一栋比自己所处的孕灵别苑稍稍小一些的另一栋修道院。
麦拉本来还以为那是教会学校的孩子们的宿舍,问过檀苏后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一栋孕灵别苑,只不过是给外国孕妇居住的。麦拉这才知道,原来奥秘宗也会给怀孕了的外国女人提供庇护,不远万里地将她们接到这里来,照顾她们生下孩子。檀苏说,这些孕妇和赛克托的孕妇一样,生完孩子后是要和孩子断绝关系、将其送入教会学校的。但有一个好处是这些孕妇会被留下来,被安排做赛克塔拉城的基础工作,有技术和能力的还可能被安排进大公司。她们虽然再也不能和孩子相认,但各自都会拥有比在赛克托境外更加有保障的生活。就光是孩子能平安长大这一点,就已经让不少母亲义无反顾了。
麦拉直觉,她调查的事情可以从这群外国孕妇入手。在进入赛克塔拉新闻台、成为一名只需读稿的主持人之前,麦拉曾是一名优秀的记者。丰富的经验告诉她,一些谜团的切入点,往往在看上去最游离于核心之外、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那些外国孕妇虽然和促使她来解这个谜的两位女人看似毫不相干,但说不定最可循的线索就在此处留下了印记。
麦拉走出房门之后便低下了头,虽然教士都去开会了,走廊里空空如也,但她还是将帽子拉低,以免意外撞见任何人。这肯定不会是她的唯一一次侦查行动,为了方便以后还能经常出门,她得尽量低调行事。麦拉行走了许久,都有些气喘了,才终于踱出了所居住的这座孕灵别苑的门。一路上她一个人都没有碰见,经过的每一扇浅蓝色房间门都紧闭着,看来只有她一个不遵守白衣教士告诫、出门瞎跑的孕妇。她如释重负地出了大门,从地上投影着的主教大人的脸上踏了过去。
屋外下着毛毛雨,雨水在阳光中织成一片漂亮的白纱。这阳光来自奥秘宗白塔塔尖,那轮全息太阳不仅模拟了百分之八十的真实阳光,还内置高效的光能转换系统,能够生成实际的太阳能,提供给整座白塔以及周边区域。阳光可以笼罩整个奥秘宗教区,周围的北极星、逸沛尔、趣金三大公司域以及赫鲁姆斯郡(Holmes County)也能被照射到一些,但远不如在奥秘宗教区内这样明显。奥秘宗教区的白天永远是有阳光的,即便免不了下雨,也不似别处那般阴云密布。奥秘宗将这人为的特权称作织女的福荫。
麦拉从瞳孔晶片里调出了那天特意记下的外国孕妇所在的孕灵别苑的方位,顺着指示走了过去。专门经过处理的石英地砖上虽然落了雨水却一点也不打滑,是为了方便孕妇、儿童和老者行走。麦拉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教堂的每一栋楼房都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特意记,还真难找回去――高大恢弘的尖顶建筑以白色为基调,墙壁上装饰着金色的雕花和走线,气势非凡的白色竖纹立柱之间开了巨大的圆顶方窗,上窗框高及屋顶,下窗框距离地面也不过一只小腿的长短而已。窗户采用复杂的格子设计,用蓝色和紫色绘画着云雾、波纹、树根和相互联结的神经元结构,图画的局部透着蓝紫色的光,给屋内的景象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也有一些没被窗户封死的阳台,在高处悬挂了金色烛盘,里面亮着仿真蜡烛长明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一旁静默着的一具穿铠甲的中世纪骑士。檀苏介绍说,奥秘宗境内有大约五十个这样的骑士,它们是夜巡机器人。宵禁后的奥秘宗禁止任何人在未获准的情况下随意走动,这些机器人很大程度上是威慑那些教会学校的孩子们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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