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端端不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柳如絮的话听进去。
有时候她也担心自己对这个好友说得话会不会太重了。从小被父母寄养在奶奶家,得到的照顾仅有衣食住行。奶奶对端端的过度保护导致她缺乏面对人生挫折的力量和勇气。因为畏惧考试所以在初三的时候休学了半年,最后勉强读了个中专。后来家里不知怎么找了个关系,给她转去了一所民办高中读书,因为吃不了住校的苦又找了个借口跑回家里走读。最后上了个极其普通的民办大学,又因为和同学处不来休学了一年。
她刚认识端端和其他音乐剧粉丝的时候常说:“我没你们那么聪明,我比较笨。”
起初柳如絮以为她只是自谦,后来越发觉得她时常在一些人生的关键节点上掉链子。大家都习惯了包容她,却忘了对一个成年人最好的帮助并非纵容她的无知,反而应该是指出她的问题并陪她一起成长。
经过在北京两年的历练,柳如絮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像从前一样对端端这种低自尊的行为视而不见。可端端自己不愿改变,她也毫无办法。
柳如絮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期间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小剧场,她正坐在观众席上,周围的观众很少,台上只有章泫一个人在演出。
一切都那么宁静,直到一个女人突然从幕后来到舞台侧边,章泫见到那个女人后就径直跟着她离开了舞台,从柳如絮的视线范围中消失了。
她在梦里崩溃大哭,就像自己最喜欢的洋娃娃突然找不见了一样。
耳边传来熟悉的铃声,柳如絮费劲地睁开眼,才发现是手机闹钟响了。她约了周日一大早的美甲,所以必须早起。
脸上有点痒,她以为是没点蚊香被蚊子咬了。抬手挠了挠有些粘糊的脸颊,才意识到原来她不止在梦里哭了,现实里自己也随着梦境的情绪潸然落泪。
恪
她自嘲地笑了笑。
多大点事儿啊。都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怎么还没忘记。
柳如絮把那些对过往的情绪视作懦弱。
深埋进土壤里的垃圾,凭什么再发出鲜绿的芽。
周一一早,Flora就怨气冲天地质问柳如絮为什么要把交接文档分三个文档来整理。
柳如絮端详着电脑屏幕上她敲出来的几行字,里面充满了比讨人厌还令人讨厌的傲慢和怒意。
“宝子,交接涉及账户、执行和数据复盘,内容比较多,我觉得分三个文档更方便你来接手。放心,我写得很详细,你慢慢看吧,有不懂的来问我就好。”柳如絮还附上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这两年一直跟的这两个case几乎耗费了柳如絮所有的精力。其实她无数次想过把这些烦人的工作扔掉,好让自己能真正的松一口气休息休息。然而如今经济不景气,有一份正常交五险一金的工作已经极其不容易,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干着吧,虽然并不缺钱,但也没有必要让自己真的陷入失业的窘境。
或许是洞察到了她的内心想法,新来的这个CMO才会用拿走重点项目的手段间接逼她自己识趣提离职。
奈何柳如絮脸皮比氢弹还厚,曾经在音乐剧粉丝圈里锻炼出来的惊人内核反而帮助了她在这次CMO的下马威中存活下来。
对。只要她不在乎,谁又能把她怎么样?有本事花钱开了她啊?
她也清楚,CMO没能痛下血本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Flora还没站稳脚步,万一那两个case出了什么问题得找个背锅侠背锅,留下柳如絮自然有她的用处,她可不觉得这是CMO给她的什么狗屁“成长的机会”。
把三个文档甩给了可能跟梦女粉从同一个扫盲班肄业的Flora后,老周微信来敲柳如絮:“小柳,下午三点去趟银河萃梦先做一下前期的沟通,开个小会过一遍提案?”
“可以呀,提案你已经写好了么?”柳如絮问。
“嗯,周末加班写的。我想这次的case早点准备比较好,因为客户的项目不是已经上线了么。”老周回答道。
从Flora那里跳到老周这里柳如絮甚至有些适应不了,就像刚跟超雄儿童沟通完后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一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癫子接触多了甚至会开始自我怀疑,柳如絮之所以远离音乐剧粉丝圈也有部分是出于这个原因。
中午在食堂随便吃了点两荤一素一汤,吃好后端着盘子送给阿姨清洗,半道碰到黑着脸端着盘子走进来的Flora,出于礼貌柳如絮本想跟她打个招呼,谁知Flora见了她竟然瞪了她一眼。
柳如絮内心万只草泥马跑过,心想她就应该在交接里埋坑的,怪就怪在她太实诚。
回到工位上休息了一会,她打开了老周发给她的提案先预习了一遍。
不得不说优秀老黄牛就是优秀老黄牛,老周的提案简直是她近两年看见过的写得最好的没有之一。有了这么完美的方案,还能糊弄不了那些低智甲方么?
尤其是银河萃梦,柳如絮恨不得明天就让他们倒闭算了。
“老周,我看预算给他们往高的报吧。这个易拉宝的价格提到两千一个,赚他们个底朝天。”柳如絮看完提案后给老周发了个消息。
“我觉得没必要。我之前调研过,音乐剧公司利润都不高的,跟五百强不一样。”老周非常诚恳地回复。
“哈哈,我开玩笑的。”柳如絮怎么会不知道呢,想当年章泫可是穿过破洞的演出服裤子上台演出过,后来还是保洁阿姨看他们可怜拿针线帮他们缝补的。
七 这是章泫,知名音乐剧演员
下午出发去银河萃梦前柳如絮同步了跟其中一个金主爸爸的例会给Flora,结果Flora在天书上张牙舞爪地跳起了脚。
“这么重要的会议你怎么才告诉我?我现在一点准备也没有!”
柳如絮一脸无辜地回复她:“这个例会的情况交接文档里写了呀,每周一例会。”
你自己不看的。
对Flora这种不知什么名头进来的亲信,会认为所有东西都应该嚼碎了后喂到她的嘴里。白字黑字写好的文档他们从来都选择视而不见,同样的问题问一百次还在问。
“客户会需要什么信息?”意识到自己还要面对客户,Flora冷静了一会又追问道。
“都写在交接文档里了,你看下第三个文档吧。复盘数据也在里面,例会主要是跟客户同步一下项目的进展,然后解答一下他们的疑问,再简单聊一下下一步的计划。”柳如絮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她大可以胡说八道一番,让Flora在客户面前出尽洋相。
柳如絮随口提出的几点对Flora而言等同于让扫盲班肄业生做高数题,别说她会不会给出虚数的定义,她可能连“虚数”这两个字都未必认得。
Flora果然骂骂咧咧了起来:“那你不早说,现在看肯定来不及了。”
“这两个case已经交接给你啦,我接到通知也很突然,交接文档也是周末加急写的,能力有限,还是希望你能海涵。”在天书上打出这段话后陆如絮就不再理会Flora了。
简单收拾了下要带去银河萃梦的资料,柳如絮利落地下楼并跳上了老周叫好的出租车。
外面阳光正好,空气里弥漫着短暂的自由的香气。
因为是前期的沟通会,这回两人没有带上应届小朋友。得知柳如絮要外出,小吴还发来了消息。
“絮絮,你跟谁一起外出?”
“啊?老周啊。我俩一个项目的。”柳如絮感到很莫名。
“哦,我说呢,看到你跟一个男人上了车。”小吴了解老周的为人,便安下了心。
柳如絮觉得很无语,小吴跟她什么关系,怎么敢对她管东管西的?更何况小吴会这么问,是认为她是那种只要是个男的就要扑上去的饥渴女人?
本来心情还算平静,被小吴扰乱了一下后就像河里的淤泥被翻起来后的浑浊和混沌。以前还不觉得小吴有什么问题,现在越来越觉得他有些讨厌。很多时候都想跟他说一句“你越界了哥”。
老周见她眉头微皱,以为她忘了什么东西在办公室,于是问了声:“怎么了?”
“哦没什么,收到了一条骚扰短信而已。”柳如絮笑笑。
从Z时代大厦到银河萃梦的办公室坐车大概要半个小时,白天不怎么堵车,应该还能再快一点。
“今天我们是去见银河萃梦的老板么?还是对方的宣发负责人?”
陆如絮的意思是面对不同的职位需要准备不同的话术。如果要面对老板就得不断暗示要想有好的呈现需要保证项目有充足的预算,如果是面对宣发负责人则需要告诉对方怎么把汇报(敷衍)老板的数据做好。
“主要是面对宣发的人,然后讨论下提案。”老周一边盯着手机屏幕里自己准备的提案一边回答。
“老周,这次你怎么也被发配来这个项目了。”柳如絮好奇地八卦了一嘴。
老周听了一笑,说:“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到了该被优化的时候了。榨干最后一波价值就应该自觉地滚蛋了。”
“哎,这话说的。”虽然没错,但有些过于直白了,“上面的意思都被老周你摸透了。”
柳如絮还是个职场萌新的时候就知道老周了。当时他手握三个重点项目,底下带了二十多人。能力强为人稳重,大家都觉得他离CMO只有一步之遥。
可供高盖主的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后来因为人事变动,老周丢了手里的两个重点项目,上游也空降了一个毫无能力的领导,把他的团队硬生生拆成了两部分。
因为无法忍受混乱的管理,老周带出来的人在一年内陆陆续续地都跳槽走了。
再过了几年,老周就连手里唯一的重点项目也没了。公司美其名曰让他去拓展新的业务线,实则削弱他在公司的影响力,并趁机培养能接替他的新人。
职场就像角斗场,稍不留神就被压制,公司章程就像公厕里贴着的“来也匆匆去也冲冲”,普通员工仅有阅读权限没有编辑权限,中高层敞开大门拉完大屎还能悠哉悠哉把那张公告扯下来擦屁股。老板一拍脑门,HR们就要组团研究怎么合理地违反《劳动法》。
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在毕业后才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个泼妇似乎有些为时已晚,但不影响大家在工作了数年后才意识到社会不需要有用的人,社会需要会随时发疯的野人,这比举着《民法典》说人话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功效更大。
电车坐得柳如絮有些反胃,下车后不得不让老周先上楼,自己去路边吹吹风休息一会。
其实休息是托辞,更多的是为了做心理上的建设。
在音乐剧演员面前装孙子装久了,现在突然要直立行走竟然有些不适应。柳如絮冲进一旁的星巴克用团购券买了杯大杯热拿铁,想着拿二十几块钱给自信心充充值。
端着咖啡回到大楼门口,柳如絮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有些年代感的建筑物,不禁感慨音乐剧制作公司确实没什么钱,Z时代大厦富丽堂皇的大堂里看门的都是穿着统一制服坐在前台后的帅哥美女,但这里看门的是抱着保温杯躲在小隔间里看报纸的大爷。
电梯逼仄狭小,上面的按键已经充满了岁月的痕迹。柳如絮不得不握紧手里的咖啡,生怕被冲进来的外卖小哥撞翻了。
银河萃梦的办公室在十八楼,好不容易忍到电梯停下,柳如絮用尽吃奶的劲才从拥挤的人群里逃了出来。
比十一号线更挤的除了二号线九号线就是这部电梯。
原以为银河萃梦怎么着能租下一整层办公室吧,结果出了电梯她看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堵贴着白色瓷砖不怎么干净的墙壁才意识到她好像想多了。
不大的一层楼,银河萃梦大概只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分别是一间律师事务所和一间儿童舞蹈培训机构。
档次瞬间掉到谷底。
柳如絮真想把银河萃梦的邻居都拍给端端看看好给她祛祛魅。
不过话说回来,跟邻居相比,银河萃梦的内部装修还是更好看一些。门口的推拉门改成了自动门,前台也设计成带点低调奢华氛围的灰黑色调。
老周已经进去了,柳如絮唯有在门口摁了一下门铃等前台小姑娘帮她开门。
玻璃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她稳稳端着咖啡走进去,跟有些茫然的前台解释道:“你好,我是负责帮咱们进行宣传策划的,我有个同事比我早一点到,我们是一起的。”
“好的,那麻烦您登记一下。”说着,前台小姑娘拿出访客记录本让柳如絮填写。
她一边填写信息,余光还在打量这间不算大的办公室。
前台背后的墙上贴满了签约演员的照片,还有一些比较出圈的音乐剧的剧照。其中有一些柳如絮认识,还有一些不怎么认识的。
新加入的年轻人被单独放在一个区域,跟老员工区别开来。有别于老人疲惫沧桑的眼神,年轻人的眼睛里还闪烁着对未来憧憬的光。
登记完毕,柳如絮从前台那里拿到一张访客证。柳如絮不禁有些好奇,银河萃梦的癫婆粉丝那么多,真的不会有私生来办公室蹲守么?
正这么想着呢,就来了个员工跟前台抱怨:“哎那个女的又来了,上次不让她站在公司门口,她就跑到楼下等着。我让徐建从地下车库走,希望那女的不会想到还有地下车库。”
徐建?
柳如絮一听名字觉得耳熟。再一想,可不就是银河萃梦如今最出圈的音乐剧演员么?长得又帅唱歌又好听演得又好,据说对粉丝也很尊重和客气。
一想到一会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大帅哥,柳如絮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老周从会议室里探出头,看到柳如絮还傻站在前台,连忙叫了她一声:“如絮,来这里吧。”
“行行行,我来了。”柳如絮回过神,心花怒放地捧着咖啡往会议室走去。
她还在心里盘算着徐建从地库到十八楼需要花多长时间呢,没想到等她一头扎进挂着幻灯片幕布的小会议室,抬头竟然先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故人。
那个人看到柳如絮也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起码表面上来看是的。
柳如絮不得不感慨演员就是演员啊,谁能知道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是真心什么时候是假意?
找了个凳子坐下,柳如絮终于有空喝了口已经不怎么温热的咖啡。
银河萃梦负责宣发的人叫刘烁,人称刘老师。别看银河萃梦的预算虽然不多,但刘老师的心气可是很高的。老周和柳如絮一坐下就开始审问起两个人的项目经验。
老周和柳如絮都觉得自己带过的几个大case应该挺拿得出手的,没想到刘老师听完不屑一顾地评价了一句:“我们这边的方向跟你们带过的项目情况不一样,很多事儿不是有预算就能达到期望的效果的。”
柳如絮又猛灌自己一口咖啡,心想懂了,就是没钱又想搞大事,拿着买白织灯的钱想换震旦大楼LED的资源。
公司在很多大屏那边付的是年包费用,意思是一年可以有几次上大屏的机会。但数量有限,让哪个客户上不让哪个客户上也是有说法的,一般情况下自然是预算越多的金主爸爸上的概率越大。有些人接的客户预算不多,但考虑到后期的合作,也会安排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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