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柚。
陆柚今天是来做项目复核的,原想着事情不多,跟着同事的车来,再一起回单位。没想到也拖到了下班。她说要自己打车,走慢了一步,正好赶上泼天的大雨。
张一站在原地,不晓得要不要去打招呼。陆柚终于下定决心,要走进大雨里,索性打车回家再换衣服好了。
张一走过去,默默地把伞递到她手边。
陆柚甚至都没抬头看,就知道是他,她把伞往外推了推。
“不用。你自己拿着吧。”
“我今晚有约,送不了你,你撑伞打车回家吧。”
“你怎么办?”
张一示意了一下大厅里的物业伞:“我等会儿去叫物业来开锁。”
陆柚没再废话,撑开伞走了。张一请物业开开了伞架,拿了伞走开。他上了自己的车,绕楼半圈,看见陆柚才刚打到车,上车了。
他很放心,又很心酸。既然她走了,他也就该去赴约了。
他师兄顾天是来开一个会议的,因为张一先前问了他一些问题,他顺便就透露了自己的行程。张一在师门里是小师弟,又离得这么远,没了竞争,自然可爱。师兄弟几年不见,亲热得不行。
寒暄之中,张一虽然羞于启齿,还是把自己最近的情况和盘托出。犯不着遮掩,师兄在会议上也会遇上他们医院的人。
师兄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你看,你回来,不也还是不消停嘛。”
张一当年是收到了留在老师团队的机会的,他自己放弃了。原因很多,但老师和师兄们都知道的是,张一不喜欢和别人争得头破血流,而老师团队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竞争都很激烈。
“你当年的想法我也理解,你各方面都很优秀,回来就可以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看着别人斗,哈哈。”
师兄像笑一个单纯的小孩子,张一无奈地摇摇头,却不反驳,他当年好像也确实有这样的心思。“想回来吗?”
“安定下来了,不想。”
师兄又笑:“婚都没结,安定在哪呢?现在想奋斗奋斗了?”
“业务我从来没荒废的,就是……我的性格真的不适合。”
师兄点燃一根烟,菜上来了。张一替他倒酒。
“好,少喝点,我去年体检,血脂高了。简直搞我心态。”
张一笑:“当年还是你跟我说,外科医生,要锻炼身体,要不然一天手术下来,身体撑不住。”
“没用,好久没去打球了。”大师兄眯着眼睛吸了一口,把烟捻灭,“你当年能进咱们团队,应该是成绩好还肯奋斗,怎么现在就能躺得这么稳?”
“高考之前,是因为我妈想我学习好,后来当医生,也是因为还有想做个好医生的心态。现在回来在职场上,为了职称卷生卷死,是为了谁啊?”
师兄又笑,张一觉得这一晚上,他在师兄心里,像一道下酒菜。
“有女朋友了吗?”
张一犹豫,然后点点头。
“这你也得想想?”
“哎,一言难尽,难说。”
张一故作潇洒。师兄摇摇头:“过年那会儿跟老师一起吃饭,老师问起你这个人,都没音信了。朋友圈也不见你发,还问我们,你是不是结婚了没告诉她。”
“那哪能呢?是真的没有。老师那边,逢年过节,我还是问候的。”
“找个女朋友,这个不行就换一个。男人要有家庭,形单影只的,就没有奋斗的力量。当师兄的不好教你坏,总体来说,就算放纵放纵,也比你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强。”
“好。”张一想了想,许诺道,“我过两天就把朋友圈解开。”
“怎么不现在解?”
“昨晚刚发,等过了三天。”
张一微微喝了点酒,没人管他了。他哪怕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要紧。几个月前,他也是天天这样一个人两点一线,后来凌思远回来了,他也有了女朋友,他有了约会,也有了晚上一起玩的人。即使都没有,他也可以做做家务,心里也是快活的。
一下子,又什么都没了。
他想,过了这几天,他要像一般人那样生活。
第二天,天色晴明。
陆柚上班时带上了张一的伞,打算白天叫个闪送给他送回去。到了办公室,科长不在,办公室两个大姐在讨论给孩子做了巧果。
对桌大姐向陆柚挤眉弄眼:“小陆儿今晚去哪儿约会?”
“啊?”
大姐夸张地后仰了一下:“今天七夕啊!”
陆柚明白了大姐的意思,她现在应当娇羞,但她娇羞不来。
“没什么约会吧。”
“啧……那肯定是给你憋着什么惊喜呢。”
陆柚打消了叫闪送的念头,可这一天都煎熬。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她的狐朋狗友群里约好了今晚一起吃饭,她想参加,去给自己找件事做,还是打消了念头。
她决定今晚就把伞给他送回去,顺便,那天的话留了活口,今晚趁机说清楚好了。她没心思和任何人掺和在一起,这个想法过了这几天,一点也没变。
快刀斩乱麻,过了今晚,就彻底没关系了。
她点开他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段聊天,还停留在那天:
“见一面,好么?
好,我马上去。
我在我妈家楼下,你打车来。”
她输入框拉起,她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头,最终落在两个字上:“在哪?”
张一回得很快:“在医院,今晚值班。”
“好,我去把伞还给你。”
伞之外,还该带些什么给他,两人在一起已经四个月,陆柚翻遍了记忆里,都想不到他爱吃什么。他总是什么都说好,什么都吃。可他更偏爱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努力想想,在蒋易萌家那次,凌思远好像是说过他喜欢吃奶油。
七夕夜,张一也提前就感受到了医院里躁动的氛围,有个大夫朝窗外看,叹了句今晚又要堵车,一到过节,街上人准多。
“不过张一和小韩应该很高兴,今晚又能跟对象去约会。”
张一若无其事:“今晚我值班啊。”
小韩碰了他一下:“我替你,就算还那天你替我上门诊。”
张一摇头:“不用,你走吧。”
小韩虚空拈须,语重心长:“这我可得说你几句,第一年就不过七夕?”
快递员跑进来,有个快递,张一唰唰几笔签收。
“还知道送礼物,还行。你快去吧,我替你。”
张一问道:“说了不用。你们,会吵架吗?”
小韩像是听见了什么奇闻:“怎么?吵架了?我们……嘿嘿,我们要是不吵架,我今晚也不能替你代班啊。你们什么问题?”
张一避实就虚:“你一般都怎么做?”
“求和啊?”小韩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细节我就不说了,毁了我在你心里高冷男神的形象,我只能说,男的,谈恋爱,真别太要脸。”
交班后的医院里很空,陆柚随便找了个车位把车停下,想了想,还是带着伞和一盒小蛋糕上了楼。张一大约是交班回来,一个人在走廊里,向办公室走去。
“张一。”
张一回过头,快跑几步到她身边。
“来了。吃饭了吗?”
“约了人,还了伞就去赴约。”陆柚把伞递给他,“谢谢你,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走到蛋糕店,替你买了一个小蛋糕。”
陆柚总是有很多朋友的,张一点了一下头,她这么正常,他没法提那天的事了。不过要是这样就默认和好了,倒也不错。
他叫住陆柚:“你稍等一下,我拿个东西给你。”
陆柚站在办公室门口,张一进去,在柜子里把下午的快递拿出来。
“咱们出去的时候,好几次我都注意到你没伞,车里没有,随身也不带。还是带把伞好,这把是我买过几次的,质量很好,我重新买都是因为丢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替你挑了白色,你收下吧。”
陆柚本来,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了。可是,好像这样的心意,她又不能拒绝。
陆柚拆开包装,把它收在自己的手袋里,说了声谢谢。
“还有,李阿姨让我给你两根手绳玩。”
张一又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找,没找到,想起手绳应该是在昨天那件里,现在要是去更衣室拿,陆柚一定走了。
陆柚有点心酸,她拦住张一:“别忙了。”
张一顺势拉住她的手腕,“今天是七夕。你,还生气吗?”
“张一,我说过的,分手也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准备好。两个人在一起是渴望幸福,但是,我给不了别人幸福,我的心神精力情绪,并不能完全放在两个人的关系上……”
“那也是我的问题,至少是我不能让你开心。”
陆柚的脸色已经是不忍,也不知所措。张一怎么……这么好说话。她们之间,哪有这么不可取代的感情?
张一天性是不愿意逼别人的,可要挽回她,不能太君子。
“我这几天都很难过,我挽回是因为我离不开你。我喜欢和你一起吃晚饭……这几天没有你,我已经回不到过去那样的生活了。”
陆柚的表情似有动容,但就这个关键的时刻,被人打破了――
走廊上响起护士大姐的叫声:“张大夫,张大夫,看看谁来看你来了!”
陆柚抽回自己的手,门被推开,张一的爸爸张良平就跟在护士身后。
“哟,这一家人赶齐了,那叔叔,我不打扰你们了。”
张一介绍了一句,陆柚也很礼貌地打了招呼。张良平哪有个不明白的,一张老脸就跟开了花似的,说过节来给张一送盘饺子,马上就走,不打扰他们。
陆柚却抢先一步告辞。张良平以为打搅了两个人的相处,恨不得原地消失,张一不好再纠缠陆柚,让他爸在办公室里随便坐,他去送送。
“你去陪叔叔吃饭吧,他就是来陪你过节的。谢谢你的伞。好了,留步吧。”
张一送她到电梯口,她不让他进,他痴痴地盯着数字一直到1,才垂头丧气地走回去。
张良平有些尴尬地挠头:“就这么一遭想来看看你,还来得不是时候了。这姑娘也是真漂亮啊,当然,看着脾气也不小,怎么认识的?”
“凌思远介绍的。”
“那应当是个不错的姑娘,进展怎么样?”
“她把我甩了。”
张良平摸摸下巴,将信将疑:“把你甩了,还来看你?”
张一冷冰冰地:“三句两句说不清,你有什么事吗?”
要说呢,儿子从他妈走了就是这么个态度,当爹的也习惯了。
“想你了,就想带几个饺子带点菜和你一起,去你家敲门没人,就知道你在医院。早晨看见楼下小超市卖巧果,想起那年你五六岁,咱们还在南城化工厂那个老房子住的时候,你妈早起给你烙了几个挂脖子上,你戴着,蹦了一天。”
张一本来在帮着他打开袋子,把饺子拿出来摆开,听了这话,心里一酸,表情里立即有了几分厌恶。
张良平看儿子脸色,赶紧说:“好了,不提那些,说说这姑娘,怎么就甩了你?”
“我不是很清楚是什么原因,和你没关系,我自己会解决。”
“上回我在海边那个海鲜大院看见你了,你是不是就是带着这姑娘的?”
“嗯。”
“你小子啊,看见我还不搭理我了?”
张一很坦诚:“那天是我妈走的日子,我不想搭理你。”
张良平沉默,这是这父子俩过不去的坎儿了。他轻声说:
“我那时候是年轻,自己也不成事,让你妈跟我遭罪。可我都这把年纪了,有时候想起些过去的事儿,这一课补不回来了啊。就剩咱爷俩儿了,你对我好点儿,咱们凑合着,把这辈子过完吧。”
张一的表情毫不动容:“你非得今儿说吗?”
“好,吃饺子吧。我什么也不说了。你自己别跟我似的就行了,对人家姑娘好点。”
“说了把我甩了,怎么还说?”张一彻底吃不下去了,铁青着脸把筷子一放。
张良平“嘿嘿”一笑,看破张一还不想撒手:“其实我和你妈吵架归吵架,我们还是很恩爱的,你不懂。你呢,就你这样子,又臭又硬,一般女孩子,还真不能喜欢上你。”
张一当然知道。若不是还有那些情分,他妈早就跟他离婚了。
“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的。”
“你得让人家开心,你得让人家需要你,你得想想,人家要你这么个人,比没有你,多了点什么,你别天天冷着个脸,跟全世界都欠你八百吊似的。”
“我没。”
张一口气硬邦邦,神色到底松动。张良平趁热打铁,他就知道,跟男人就要聊女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例外。
“你得让人家觉得你靠得住,得依赖你,依赖不是说人家就指着你挣那两个工资,人家有事就愿意跟你说,你哄人能哄人家心坎里,也算。”
张一嗤笑一声,世界上没人比他这个爹更靠不住了。可他也知道,要论嘴甜,凌思远也不是他爸的对手。
“我当年,大热天的,去你姥姥家,一天能割十几个小时的麦子。到晚上,那全身都晒脱皮了,把你妈都心疼坏了。不然你妈能死心塌地地跟我?”
这段,张一也有印象。张一劝他妈离婚的时候,他妈跟他说过。
“我也不算是一开始就眼瞎,你爸年轻的时候为了追我,上你姥家一口气割好几天麦子,他没干过农活,不抗晒,浑身都没一块好皮,睡觉都躺不下去,”他妈笑,“你白,就随了你爸。”
19.纠缠
张一不是个笨人,甚至读书的时候,还算是很聪明。
他回家把这些日子所有人的话综合在一块儿,仿佛想清楚了,也仿佛想不清楚。
第二天是他的全天门诊,他决定不再想了,赶紧睡觉。
门诊到了下午,大都是回诊的病人了。有高高兴兴的,自然也有结果存疑,等着进一步检查的。张一少不得一一解决,他嗓子有点干,喝了口水,叫了下一位。
进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自述胸疼,其余一问三不知。张一查了一下系统,系统里没有这个阿姨的历史资料。一看身份证号,确实是本市的人,这阿姨是有多少年没进过医院了。
“阿姨,你能详细描述一下你的感觉吗?”
“就是胸疼,我不会描述。你是医生啊,你肯定能看明白。小伙儿有对象了吧?”
张一没理会他超出正常的问题,看时间,还来得及排个彩超,开好了,阿姨拒绝去做。
“我就是痛,让你来看看,你什么都没看,先给我开出去两百块钱。怎么当的医生?你就凭经验给我看看就行。你对象是不是姓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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