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见她好像要发火,把她拉到一边:“嘘――这个病房里的另外一个病人今天出院了,所以只有姨妈和阿姨在,不要紧的。那天我其实猜到姨妈的身份了,只是我一开始没明白她想干什么。态度也不算特别好。后面她生气了,我还挺后怕。”
“不用这么客气,没有人怪你,这次要多亏了你。”
“这是领导的交代,也是我情愿的,她再怎么,也是个长辈。再说,就算不是因为我,我也该来看看。”
院领导没这个交代,张一这是暗度陈仓。陆柚看他,他目光诚恳地在看着她。何谓“该来”?和张一的纠葛,陆柚自己也有些闹不清了。
“那你怎么不进来?”
“我刚到,知道你会来,想在这等等你。”
“那……进来吧,等会儿。”
陆柚看见张一怀里的鲜花,搭配得很好,橘色调,很温暖向上。但是里面有几朵小雏菊颜色有点浅,陆柚笃定姨妈要唠叨。
“花给我吧。我姨妈不太喜欢这些。”
张一听话地把花交给她,陆柚放在长椅上。张一现在已经对姨妈充满敬畏。陆柚带他进了门。
昨夜陆柚跟苏媛玲说了和张一已经分手,今天她明显就客气也疏远多了。
姨妈从一进门,看张一的眼神就不善,张一也坐不安稳。硬聊了几分钟,陆柚起身:“张医生还有事,咱们也不好久留了。来看过就好了。”
苏媛玲客气几句,说应该留张一在这吃饭,送他到病房门口,陆柚送他出去。
那束花还搁在长凳上,她也不好叫他再拿回去。她干脆陪他下楼,好把花送到车里,她再处理。橘色的花捧在怀里,倒衬得她柔和许多。
“好了,麻烦您了。您早些回去吧。”
张一从刚刚在病房里,听她叫他“张医生”,心中就警铃大作:“你还真要这么说话了?一开始不就不这么叫了么?”
“张医生,我们……分手了啊。”
“可那时候,我们也没有开始,你也不叫我张医生。而且……”
只是个称呼而已,陆柚笑笑,她不知道张一在纠结什么。
张一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这些,但他不能不纠正她。
“那天,你情绪不好。是因为见了这位姨妈吗?我说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你不该直接就说我们分手了。”
“也不全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分手了,这些就不要问了吧。我的家事比较复杂,我也懒得说。我对你没有气,谈不上气消了没有。”
陆柚和他分手时候的态度是很坚决的,这些日子,她回想起来,底气渐渐没有那么足了。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萧索,特别是张一借伞给她,又送伞给她的时候。
那种,久违了的,被人珍视的时候。
“我没有想法去窥探你的家事,”张一这么说,又觉得有点自私,“在你完全信任我,愿意讲给我听之前,我不会非要知道。但是你不可以单方面说分手。我以为,我们相处还挺好。你哪里不喜欢我,总要给我个辩解的机会。”
“我现在没有心思。”
“是,我知道。”
陆柚走到车旁,把花放进后备箱里。
“既然你同事都知道我们的事,我姨妈住院这几天,我也不会再说我们分手。张一,我并不想给你难堪,也不想让你难做。”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当下的最好,张一不能太咄咄逼人。
“好,你早点回家休息。”
两人分开,顾天的电话就进来了。
“来我酒店,今晚就见见那两个人。”
张一没做好准备:“今晚就见吗?这么快。”
“我还能一直在这呆吗?我明天中午就走了。”
大概事出仓促,晚饭就放在了酒店里。也没有两个人,只有一个人。
“约晚了,A司的王总下午的机票,已经回去了,让你直接加好友,他肯定知无不言。我回去也跟他再说说。这位是T司的沈总。”
那人殷勤伸手和张一握手:“张主任,这是我的名片,顾主任喜欢叫沈总,我们内部都叫英文名,Chris,您随意叫。”
张一有点尴尬:“我叫张一,还不是主任医师。”
“那没关系,张院的高徒,年轻有为,区区一个主任是迟早的事。”
既然师兄叫沈总,他自然随着。名片他瞥了一眼,这人叫沈可扬,他随手放在了胸袋里。
沈可扬看破他的想法,笑道:“张主任叫我小沈都行,只是我们有时候发邮件,提到Chris,之前有些客户就不清楚了,我就得每次都多嘴介绍一句。外国人这套,没办法。”
张一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热情:“沈总,我和你差不多,咱们就别……”
顾天无奈摆手:“我这个师弟最不喜欢名不副实的事儿, 你们随便叫。咱们入坐,边吃边说。”
沈可扬随身带着茶叶罐,让服务生拿热水来,他亲自沏茶。
“我说我朋友在这有个院子,咱们去安安静静地吃喝玩,顾主任非不肯。”
“会议出来,按理说只能吃会议自助,我出现在这样的地方都不该。话说在前面,今晚都别嗦,我来结账。不然我现在就带着我师弟走。”
“好,您结。我不跟您争。咱们是老朋友,我肯定事事都是以您为重。”
张一只是听着,完全也没有插话的欲望。他们话中机锋,张一根本也不想细听。沈可扬说着手也没停,茶香四溢,张一这个全然不懂的人,都明白这叫好茶。
沈可扬得意一笑:“顾主任知道,我最喜欢摆弄这些吃喝玩乐的事。这次来S市,我想一并在这休假,张主任要是有空,可以多和我一块玩。”
“哎,你俩同龄,你俩能说到一起,我终究老了,本来想叫着老王来,我们俩更有共同语言。”
张一对人疏远,不妨碍沈可扬对他亲近,两人席间序齿,两人同年,沈可扬大几个月,虽然这样,到了席末,沈可扬亲热地搂着张一叫张哥了。
张一今晚还想睡在医院里,要是有什么事,他希望陆柚能随时召唤到他。沈可扬在屋里喝得面红耳赤,出了酒店门,还能替他叫车。
“哥,明晚咱们还一起来闹顾叔。”
顾天刚四十,这一声一声的叔叫得张一都替他们发麻。
顾天摆手:“你们闹吧,我明天下午就走了。”
张一礼貌拒绝:“沈总,你们都忙,我要请教你的问题,回头给你发邮件。”
“我也联系公司,发一些图册过来。这几天我就去您医院拜访。”
张一回头,顾天朝他摆手:“你回去歇着吧,咱们兄弟以后见面的时候就更多了,明天也不用你来送,上午我们会议结束,我就直接走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张一猛然醒悟,明天得来送师兄去机场。他立即装得老道,说那怎么行。
苏媛媛爱干净,两天不洗澡就难受,氧气面罩她戴着也不舒服,总想嘟囔。
陆柚去问医生,医生说可以擦擦,不能大动作。
医生知道她和张一的关系,多说了几句,两人一道走了几步,医生开了值班室的门,陆柚道谢告辞,瞥见了值班室的灯,就是张一昨晚朋友圈的同款吊灯。
陆柚心里百味杂陈,吁一口气,回屋打水替姨妈擦洗去了。
苏媛玲这两天情绪非常地坏,陆柚不忍心,趁着同在洗手间的时候安慰她:“妈,我姨妈不会有事的。”
“那天你走了,我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她说再也不主动到我家里去了。我想你姨妈会不会是被我气的。”
“那你还不如说是被我气的。”陆柚低头洗毛巾。
“你希望我再找个人吗?”
陆柚抬头,看了妈妈一眼,母女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对视。陆柚很难说清自己的想法。
“我不知道,都随你,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我老了,现在还不太老,要是真老了,也没人要了。我再找个人,能跟他过几年身体健康的日子,老了有个小病小痛,也就不是你的负担了。”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柚急了声音又大了,她自己控制住,“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或者放在过去的事情上,怎么快乐怎么来,不是非要你怎么做替我减轻负担。”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到现在为止,没有花过你的钱,没有要你做什么。你和那个医生分开了,气都撒到我和你姨妈身上了,我能怎么办?”
“我那时候和他没分手。再说,无论分没分手,我姨妈都不该挂号到单位找人家来。她这辈子做事有没有点过分不过分的衡量?”
“她就是来看看,她有什么过分,只有有病的人才能挂号?”
陆柚无话可说,姨妈又呻吟了一声,苏媛玲赶紧进去了。陆柚不想进去,省得三个人再起冲突。
张一的朋友圈又更新了,这次是一盏医院走廊的灯。陆柚看了一会儿,没有点赞,没有评论,悄悄退出去。
来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个西装男人的侧影,看不见脸,昵称是“C.”,没有附言。陆柚一下猜到了这是谁。
21.打扰
陆柚不想理会,没同意,没拒绝,删掉了这条消息。
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决不能说是不存在。
就像那六年的时光,也不能抹去一样。
她走进房间里,姨妈已经睡着了,陆柚语气尽量放得轻快,叫了一声妈。
苏媛玲没消气,语气不善地说:“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去睡吧。等会儿最后一遍查房之后,我去旁边床上睡了。”
“妈,今晚我在这,你回家吧。在这虽然有床,你也睡不安稳的。”
“哪能让你在这,你再把你姨妈气出个好歹来,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那不然,我们请个护工。”
苏媛玲已经不耐烦:“你怎么那么没心没肺,把你姨妈交到外人手里,咱们俩都回去睡?你姨妈在省钱替你哥买房,我们不得替他省着?”
省这几晚护工的钱,杯水车薪。陆柚气笑,仍知道压低声音:“她当年要求我留在你身边,怎么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就非得留在外地?自己亲妈病了都不回来,叫别人替他顶缸,你要是熬病了我怎么办?”
“你闭嘴,你姨妈没被你气死,你就不舒服是不是?”
陆柚压住火气:“我替姨妈出钱,就当我把她气坏了,赔罪,行不行?”
苏媛玲挥手叫她赶紧走,很不耐烦和她多说似的。
陆柚无奈,低头往外走,手机来电,她想也没想就接了。
“柚柚,是我。”
沈可扬的声音比那时候低沉了很多,陆柚还是一下子听出来了。她第一反应是不该胡乱就接了电话,然后就只剩了不知所措。
“我回来了。我现在就在你在的城市,刚结束了应酬。我不知道你在哪,可我觉得空气里好像都是你。”
陆柚挂了电话。
沈可扬又打来,非常执着。这是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游戏,闹了别扭,沈可扬就一直打电话,一直申请加好友。直到陆柚故作不耐烦,允许他哄她。
陆柚接了电话,声音平稳:“沈可扬,我是死了吗空气里都是我?你闭嘴吧,我们俩的事儿已经结束了好几年了,我那时候说过希望好聚好散,请你别再来犯贱了!”
“柚柚,我忘不了你。”
陆柚没再跟他拉锯,挂掉了电话,直接把他的号码拉黑了。
张一带着两份卤肉饭坐进了楼下的保安室里。
“晚饭没吃饱。叫了两份外卖,大哥咱俩一块儿吃吧,热闹。”
保安闻到张一身上的酒味:“嘿,张大夫终于也有应酬了。”
“悖陪客。”
“谁不是陪客起来的,院长是小大夫的时候也是陪客。”
张一笑而不语,眼神盯着监控。他知道陆柚的车停在哪,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想看看她什么时候走,才放心回去睡。
保安直接把那张监控画面放大。张一很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
“你担心得让人知道,或者你去陪丈母娘聊聊天,也提高点印象分不是?”
“没想那样,那样是为了自己了。我也不是要她感激我,我就希望她有难处时候能帮上她,她不容易的。”
陆柚坐在车里,迟迟没有发动。
陆柚不知道,她在车里坐了四十多分钟。她可能流了眼泪,也有可能是在流汗。这个季节,晚上也是很闷热的。
她不觉得,她只想这样坐着。
张一一直在陪着她,逼仄的保安室里,只能听得见机器的声音。保安收拾了外卖盒子去扔掉,回来看见张一仍是那副姿势。
他又出去抽了根烟,回来说:“我刚去溜达了,拿手电筒朝车里晃了晃,那姑娘跟我说了句没事儿,我就走了。”
“谢谢大哥,我看见了。她怎么还不走?”
“你去看看,她需要个人陪着。”
那那个人也不是他,他只会让她困扰。他摇头,顾不得时间已经这么晚了,直接打微信电话给蒋易萌。
陆柚手机响了,她直接挂了。看见是蒋易萌,才反应过来,又拨回去。
蒋易萌若无其事:“柚柚,我刚加完班,凌思远要通宵了,我要自己打车,跟你打着电话,能安心点。”
“好。我也回家。”
“你也加班?”蒋易萌明知故问,听见那边有汽车引擎的声音,才放心了。
“不是,我姨妈住院了。我去接你?”
“不用,我约的车来了。你姨妈要紧吗?”
“不要紧,只是……”陆柚停顿了,复述这些,让她心累。
听她很久都不说下去,蒋易萌担心地叫了一声:“柚柚。”
“我姨妈没事,萌萌,我很累。”
“我都知道,我明晚下班就去陪你。”
“不用来,没用的。这些事,没人能解决。”陆柚轻轻抽泣起来,蒋易萌听得心疼。也好,能哭,至少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你好好开车,世界上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
“嗯。”
……
蒋易萌陪了陆柚一路,直到陆柚对她说:“到了。”
蒋易萌松了一口气:“这么巧,我也快到了,找凌思远这种对象,没点用处。”
冒充了一路网约车司机的凌思远一声不敢吭。
“等我状态好些,再跟你细说。”
“好。”
张一看到蒋易萌的电话,神经一松,赶忙接起来。
蒋易萌跟他报了平安,也没客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一个人惯了,她不喜欢我,我没什么的。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我也会担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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