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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柚想翻白眼，嘴上还是答应着。她一共请了一天半假，姨妈手术一天，今天上午半天，还全是请了公休，她科长真是恨不得她一点私事也没有了，住在单位里。
“呐，这个项目，你也跟一跟吧，”科长递过一沓材料，“第一医院验收组的朱主任跟我说，希望你能长期驻组，我请示领导了，替你答应下来了。但是你自己要以单位的工作为重，这只是你乱七八糟工作的一部分。”
张一这一天是出奇的忙，好像是有个什么骗子机构去社区里卖货，用试纸测出说很多人都有乳腺结节，即将癌变，需要用他们的产品。
受骗的人不知多少，好些人涌到医院来检查。乳甲中心都人满为患，科主任甚至报了警。张一这一天忙忙碌碌，做的都是科普工作。B超室都排不上了，几次打电话来问乳腺这边是什么情况。
张一中午结束时候已经很晚，去心内看时已经人去床空，他也知道陆柚不可能磨蹭到现在，自己有些怅惘地慢慢走回去了。
下午人还是很多，结束的时候，都下班很久了。
要是陆柚去赴约，这会儿，他们已经和和气气地在一起吃饭了吧。
张一是很相信陆柚会去的，他开车往回自己家的北门走，还是一打方向，沿着西门出去，直奔蓝鸟餐厅。
陆柚没有决定，可她来了。
蓝鸟餐厅的大橱窗，繁复的吊灯映出了几千个光点，整个餐厅剔透又华丽。它从九十年代就是青年男女相亲的圣地，这些年几经易手，装修，定位还是没变。她知道沈可扬为什么会约这里，那年沈可扬即将出国，来S市见她的家里人，第一顿就在这吃的。
彼时两个人甜甜蜜蜜，计划着未来。也就是从那次起，家里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开始反对，直到一年之后，公考成绩出来，她告诉他的那天他们分手。
这里，是他们关系的转折。
陆柚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既然无法决定，那还是去见一面。光天化日，谁也不能吃了谁，何必惺惺作态呢？
她一开车门，一颗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紧接着“哗”地一声，一瞬间地面就全是水迹。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明明下午还是很晴朗的。
陆柚关了车门，想再向餐厅那边靠一靠，但晚饭时间，车子全部都涌进来，她动了，可能连这一个位置都没了。
这也是天意吧。
陆柚呆看着这场大雨，希望它能停一停，也希望……或许有人能来接一下她。时隔五年重新去见前男友，她不想湿得跟落汤鸡一样。
这雨却偏要和陆柚作对，下个没完。陆柚耳朵里全是雨点砸在车上的声音，四周的玻璃上都是一挂一挂的雨水冲下去，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眼睛有些酸涩，一切的事情，在这十几分钟里有了计较。
她想找个挡雨的东西，上次去售楼处，他们好像送了些宣传册。
她往后座看，柯基旁边，摆着张一送她的那把雨伞。她那天拿回来，就随手放在这里了。这些日子纷乱芜杂，她早忘了这把伞
张一，真是个笨蛋。
她撑伞走进雨里，地上的雨水来不及流进下水道，也形成一条条溪流。她的小白鞋两步就湿透了，她就近跑到门檐下，沈可扬选了靠窗的座位，她往台阶上走的时候，他们看见了对方。
沈可扬还是很英俊，穿一身裁剪很合体的西装，那年他来，也是这样穿，他说这是见你家里人应该有的礼节。现在，这可能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了。
他自矜地朝她挥手，潇洒地站起来，熟练地扣上外套的扣子，快步往门口来。除了她湿了的鞋子和裤脚，这个场景像极了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故事开头。
在这一时刻，陆柚就改了主意了。
又或者，她一开始，就是为了来看这一眼。看完了，她终于心死了。他们的故事在五年前已经结束了，他不再是那时候的他，她也不是那时候的她了。
再来一次，他们又要从头开始相处，顶着一张故人的面貌，时时刻刻提醒对方，故人已无。
甚至，可能会让她，对原来的那六年都产生怀疑。
她转身下了台阶。
陆柚坐回车里，沈可扬又发来几条好友申请。
“你怎么了？你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不好吗？”
“我没有伞，这餐厅里也没伞，我出不去。你来，我们把话说开。”
“柚柚，你还在吗？你非要我冒着雨去找你，湿透了才证明我的心意吗？”
陆柚干脆地点了拒绝和不再提醒。
她发动车，利落地挪车出了车位要离开，雨刷开到最大，有个人站在雨地里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只得又重新停回车位里。
陆柚心里骂了一句手机不要可以捐了，还是打了他的电话。
“你站在那干什么？”
张一接起电话来，在雨刷挥舞的间隙里，陆柚能看见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声音瞬间就很沮丧：“你来了。我没事，不用管我。”
“你告诉我不能不带伞，你的伞呢？”
“出门太急，忘带了。你看见我了？”
“上车，在你右前方。”
陆柚闪了两下灯，张一敲了两下玻璃。陆柚降下车窗，张一的身体微微倾斜，挡住雨水不要滴到车里。
陆柚气得眼泪往上涌：“你卖报纸还是发传单，要我把驾驶位让给你？”
“我没什么话要说，你要有事就去做。我只是……”
“你再不上来我要走了。”
张一拒绝：“我身上都湿了。”
陆柚轻踩油门，让车向前滑了一点，以示威胁。张一慌张地绕到副驾，上了车。
24.诱引
张一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滴水，陆柚摔过纸巾来，在旁边看得心烦，又拽了一把去替他擦。怎么也擦不干，陆柚盯着他的眼睛：
“你做什么？你来干什么？”
“我不想干扰你的决定，可我又不能不来。我想知道你来了没有。我下班太晚，停车场停满了已经不抬杆了，我只能走进来。我不是故意要弄成这样的。”
“你没有电话么？”
“我不想干扰你的决定。我也很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陆柚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他都在这儿坐着了，还是这样说。
“你不可以等过后问凌思远吗？”
“我想亲自知道。”
陆柚把手里的一大团纸巾放下，不再看张一。张一把头脸擦干净，其它地方也就不管了。
“我觉得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你对我没什么感情，可你对沈可扬是有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是可喜可贺。我会为你高兴。”
“那你来干什么？为了祝福我？等我要是和他结婚了，你去当个花童好不好？”
陆柚生气的时候，说话总是很伤人。
“因为我不甘心。我想，如果你要是有一点点犹豫了呢？”
她犹豫了，还不止是一点点。陆柚别过脸去，擦掉眼泪。
“陆柚，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我希望你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我能名正言顺地去帮你，不用担心打扰你，不用担心你要应付我而更烦恼。我喜欢你陪着我，和我一起吃饭，你还会安慰我，我……”张一卡壳了，他羞于启齿，“还会拥抱我。连每天睡前跟你说几句话，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真切切地属于我的。”
“我并没有和你这么亲近。”
“是，可我心里觉得你很亲近，所以我能理解你和他亲近。”
这简直是仗着自己是初恋在碰瓷她。他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玩这一套有意思吗？
陆柚对张一的感情，她没法说。再这样的情形下，说了很残忍。
如果没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想随着张一的脚步向前发展，和他在一起，她很安心。可也仅止于此，那次拥抱，也不过是那天晚上对张一的一点怜惜，和一点对感情的确认。
她真的没有那么喜欢张一。
她心中几百种难过的情绪交织，禁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张一递过一张纸巾替她擦泪，陆柚拍掉他的手。
“我和沈可扬，合则聚，不合则散。本来也没什么遗憾。”
张一不说话，都让陆柚说，她现在，需要有个听她说话的人。
陆柚并不能完全把自己的想法描述给张一听，这几天，她十八岁的梦想和三十岁的阅历在打架，她想姑且自欺欺人，让十八岁占上风，都做不到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尚且有很多很天真的想法。我想毕业后开始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回来面对这些复杂的事情。我希望能在别的地方安个家，过自己小家庭的日子。我怀着这样的心情，期待着未来的生活，总是感觉非常开心非常幸福。”
这想法一点也不过分，张一现在已经对陆柚的家庭有些了解了，她不想回来，也很正常。
“那时候他对我很好，我并不是会依赖别人的人，他让我觉得有依赖感。”
“他现在不爱了，他更爱他自己。或者他本来就更爱自己。”
张一知道陆柚不是哭哭啼啼的性格，但他认识她，已经看她哭过太多次了。他抽出纸巾替她擦泪。
“别伤心了，你做什么选择都是对的，哪怕你现在去找他呢？你去见见他，也很好，或许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见过了。”
“那……”
张一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建议，他来之前觉得自己像个孤注一掷又横刀夺爱的战士，现在他重回平静，只觉人间的事情，都还是那些柴米油盐，所有人的感情都不能像刀切一样分明，大家浑浑噩噩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他不该告诉你，你说得对，这件事和你无关。他高估了我们的关系。”
张一喟然长叹：“陆柚，别和我分手了。”
“你喜欢我吗？”
陆柚哭得眼睛红红的，这样的问题本来就有标准答案，张一不想敷衍作答。
“喜欢的，你这样的女孩子，没有几个男的能不喜欢。我也是，我希望能和你认真恋爱，希望能在你的生活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能和你一起去面对一些事情，能成为你信任的人，希望你能毫无顾忌地像我摊开你的心事。我想和你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我们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决定分手的时候。哎，也不是。”
陆柚本来想，他也没有多喜欢她，只是认为她是个很合适的恋爱对象，所以想继续发展。往后听听，又很感动。听到最后的口误，她也笑了。
哪有人把甜言蜜语说得这样谨慎？
她还有几笔旧账要跟他算。
“你上次，跟凌思远说我们分手了，不是很干脆吗？”
“……”张一不敢解释。
“你每天晚上在朋友圈装神弄鬼，你的嘴会不会说话？”
“我怕你烦。”
“那如果我需要找你，我是不是也要怕你烦？”
“我不会烦。”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烦？”陆柚历数他的罪状，“你跟踪我，还让蒋易萌给我打电话。”
“那不是跟踪，我很担心你。我就是在保安室看看你走了没，你一直在车上坐着，我很怕。”
“你还告诉凌思远，说我和沈可扬的事和你无关。”
张一终于找到一个他敢骂的人了似的，底气十足：“他怎么连个话都听不懂了，我哪是这个意思？”
“对，所有人都要猜你的意思。”
张一情急地去拉她的手：“不是，你别生气。我们之间很多话都没说开，我猜你，你猜我。这样一点儿也不好，以后你有什么事都跟我直说，我也跟你直说。好不好？”
车外的雨下得没完，陆柚不耐烦地发动了车。
“我要回家了，你带伞回自己车上去吧。”
“我车在路边停着，肯定已经违章了。你和我一起吃饭吧？”
要求虽然很合理，陆柚不吭声，不想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他。
“蓝鸟好吃吗？”看陆柚横了他一眼，张一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今天，以后我们可以来吃。”
陆柚反唇相讥：“你倒毫不介意。”
“多吃几次，就没那么特别了。”
“我可不来，你和凌思远一起来吧。”
张一低头找手机：“我得告诉他们一声，他们还在为咱们吵架呢。”
“早好了，等你去劝吗？”
“萌哥不喜欢他传话，那她自己不也把我的话告诉你了？”
“这就是和好的代价，凌思远同意了。”
张一目瞪口呆，还是高估了凌思远。
饭最终没有吃成，停车场出口堵死了。半个多小时，两人还在一厘米一厘米往外蹭。两个人的湿衣服粘在身上，难受得根本也没办法吃饭。
“凌思远和萌哥谈恋爱也很早，要是他们早点介绍我认识你就好了。”
“我等你到了出口再下去。”
“我……想跟你说，我知道你并不很喜欢我，我是真心的，我也会等。”
陆柚也不想反驳。
“我想抱抱你，但是只要说说就好了，我身上太湿了。”
陆柚主动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张一这次才终于低头伏在她的颈窝里。前面拉出半个车位的空，旁边的车虎视眈眈地要插进来。
陆柚一推他，紧跟上去：“你下车吧。”
张一下车，看见了沈可扬，他终于弄到了一把伞，站在停车场中间。张一下意识地想敲敲陆柚的玻璃，停车场的杆这时候抬起来。
陆柚的车利落地开走了。
张一和沈可扬什么表情也没有地各自走开了。
陆柚回了她妈妈家。
大概因为家里没有别人，他妈妈把饭菜端在姨妈的床上吃，陆柚低头换鞋，听她们在说话。
“你闺女那是个呛着毛的性子，我要是劝她别去见那姓沈的，她没准还就非得去看看，我那么跟她说了，包她不去。”
苏媛玲的语气有点犹豫：“不去又怕她这么怄气，就把大事耽误了。”
“她不是还有一个吗？那小医生看着挺老实的。”
“老实好吗？要是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出息，窝囊死了。”
“找个不窝囊的，谁能受得了你闺女那脾气，连她姨妈都要挨她骂。”
陆柚不想偷听。她们谈话的内容也让她烦。她们从没有尝试去把她当成一个成年人，去商量什么事，永远都是利诱，或者强迫，或者道德绑架，或者使用某些看似更高级的技巧。
不过，姨妈刚出院，陆柚不想跟她吵。她什么都不应该跟她说。
她把门打开又重新关了一次，这下屋里的两个人听见了，苏媛玲扬声：“回来了？吃饭了吗？”
本来是正常的一个问题，在今天问，显得有试探的意思，陆柚想绕开接下来的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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