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两边都挂着迷你红灯笼,年味儿十足。
日子过得真快,从综艺节目回归医院工作,跌跌爬爬。
宠物医生这条路,算是给她闯进来了。
诊室里艾草香气升腾,肥嘟嘟的乳白色斗牛犬被艾灸盒照得暖洋洋,四仰八叉靠在小床上,呼噜声此起彼伏。
李子见手机来电显示一串熟悉的号码。
是她的母亲。
她从不存这个号码,因为每次看见她都感到突然心悸得厉害,像是熬夜以后上早班,空腹还喝了三个浓度的美式咖啡。
心脏呼之欲出,必须马上咽两下口水,把它按下去。
“过年怎么说?来吃饭吗?”
李子其实挺害怕过年的,也讨厌所有的节日。
团聚总是让孤独的人显得格外孤独。
老人健在,她还能在家里吃上准点的团圆饭。
后来老人走了,年三十前夕,她妈都要象征性地问她。
语气强势,态度决绝,不像邀请,更像是完成任务。
李子本能地排斥,几年才见一面,佳节的氛围,让她感到尤为陌生。
前些年去过两次,每次都是春晚第三个小品还没演,她母亲的年度大戏就已经杀青了。
关于当年她是如何被李子父亲抛弃,承受丈夫出轨之痛,丈夫再婚之痛,被无数男人辜负之痛......
李子第一次坚持到了《难忘今宵》的前奏响起,第二次是直接拎包走人。
总之都是不欢而散,听了那么多年,不想在大年夜重温经典了。
“我过年加班,不回去了。”
“不来是吧?去你爸那里?呵,确实。你爸、你阿姨还有你弟弟,你们才是一家人,像得很。”
又来了,李子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就觉得喘不上气,好像在一个怪圈,一滩泥潭,压抑至极。
“我不去他那里,我加班。”
“正经的工作不做,跑去弄猫弄狗,你们李家人都有病,害人的东西......”
李子没敢挂,她怕后面接踵而来的几十个未接来电。
非常恐惧。
计时器的闹铃响起,她放下手机,任由扬声器里传来声声咒骂。
她杵在原地,手心握着滚烫得艾灸盒,浑身不自觉气到发颤。
其实她从没去过父亲家过年,一次也没有。
因为没人邀请过她。
父亲当年因为花天酒地,感情破裂。李子母亲坚持离婚,随后又经历几段婚姻,都因为她的猜忌和多疑以失败告终。
后来他和外遇有了孩子,重新组建家庭,客客气气地把李子赶出了老宅。
李子觉得好笑,母亲的执念是觉得她姓李,就和李家人有什么阴谋。
她母亲见不得李子好,觉得那不是她期待的好;
也看不惯李子不好,因为她觉得是李子咎由自取,不按她的控制生活,活该不好。
李子曾经试图解释,尝试修补这些关系。
可惜只换来一次次歇斯底里地诅咒。
后来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因为她母亲恨她父亲,所以连同女儿,也变得面目可憎。
记忆中那句话是这样说的。
“你现在跟你爸长得越来越像了,我看着你那张脸,就恶心,你们李家人的嘴脸,害了我一辈子。”
她出生没几天外遇就找上门,甚至没喝上一口母乳,就被送去老人家,一住就是18年。
所以李子的手机里,没有存他们二人的号码。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去备注,她也不想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窒息的关系。
中医诊室里窗帘紧闭,她咬紧嘴唇,阖上双眼。
怀里拥着这只小法斗,奶臭奶臭的。
此时此刻,只有它热乎乎的触感,慢慢修补治愈她破碎的情绪。
陈书逸举起敲门的手犹豫几次终是放下,门虚掩着,他听得句句真切。
有些情绪是李子不愿与人分享的,她有意无意想要隐藏这些情绪和经历。
他能做的,就是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陪伴她。
这个距离准确来说,就是既不让她感到难堪,又让她感到心安。
陈书逸退回楼梯间,一根烟点燃,电话通了。
“妈,我们除夕夜早点吃饭呗。”
“那你带小李来呀,我跟爸爸正想跟你说呢。”
“妈,你知道的,我要先问问她。”
“是的,书逸啊,你征求她的意见再说。不要勉强她,我和你爸爸不在乎这些的,如果小李还没这么快愿意过来,咱们就早点吃,你好尽早去陪陪她。”
“嗯。”
*
俞延飞走进包间,直冲冲拉开李子身旁椅子。
上次在医院接到俞延飞电话以后,李子躲了他好一阵。
半晌没动静,耳边突然幽幽传来一句:“她最近还好吗?”
李子一愣,知道他问的是乐秋:“挺好的。”
“具体说说。”
......
李子索性转过身。
“三个问题。问吧,能说的我知无不言,说完闭嘴。”
“成交!第一个问题,她男朋友是谁?”
“咖啡师,比你帅,比你体贴,比你靠谱。”
“哎,李子你要这么说我就要跟你掰扯掰扯了,能有多帅,怎么就比我帅了,我不帅吗?”
“还有两个。”
“好好好,第二个问题,她结婚了吗?或者准备结婚了吗?”
“不知道,人家感情稳定,你不要搞事情,你俩不合适,放过彼此。”
“哎呀,李子,你变了,你现在对我误解太大了。”
“最后一个问题,赶紧问,问完赶紧走,这位子是丹丹的。”
“她家咖啡好喝吗?”
......
李子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飞飞你真是不配拥有爱情。”
俞延飞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没再啰嗦,拿起面前白酒壶,喝了一整壶。
李子心里倏地感到一丝惋惜。
大学时候,俞延飞和苏乐秋好得就像一个人,打打闹闹谈情说爱,寝室熄灯以后总能听见乐秋躲在被子里情话绵绵。
后来也经常哭到半夜,伸手在李子桌上偷纸擦鼻涕。
直到俞延飞去北京那天,苏乐秋撕掉了墙上所有合照。她冲到男生宿舍,看到空无一物的床,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抱着李子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问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招呼都不打。
他走得很冒失,乐秋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冷战,很快他就会一如既往站在楼下宿管站嬉皮笑脸等她下来。
没想到那是一次没有告别的分手。
*
李子感觉自己驾驶在酒缸里。
“俞延飞认真的吗?他真要追回你朋友?”
陈书逸给同事灌了不少,坐在副驾,回头瞄了一眼,俞延飞没来由地喝多了,正在后排呼呼大睡。
“我哪知道,飞飞很奇怪,他后来谈的所有女朋友好像都是一个类型。”
李子回想一轮,俞延飞后来几任女朋友似乎都差不多。
“哪种类型?”
“软萌,作精......”
“我不喜欢。”陈书逸突然接这么一句。
“院长喜欢什么类型的,说来听听。”
“你这个类型的。”
……
俞延飞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陈书逸的发言,在后座直犯恶心,李子一脚油门。
“飞飞,坚持住啊,别吐院长车上。”
*
清晨的转诊中心,医助们都在门口遛狗,三五个戴着头套的小狗,在门口走走停停,闻闻花,嗅嗅草,偶尔还抬腿尿上一泡。
丹丹和王宇都休假,留下几个在宁市常驻的医生值班。
“徐妈妈、金叔,遛奇奇呀?”
李子牵着医院小保安图图,图图和跑来的小土狗很熟悉,转着圈摇尾巴。
“小李,过年好。今年你值班?”
“嗯,我排了几天。”
老两口就住在旁边师范大学的教工公寓,是转诊中心的常客。
徐妈妈还没说话,就把一串葡萄塞李子手上,笑嘻嘻地说甜的很。
李子刚医院时候,费小丹说起老两口的事。
两人唯一的女儿,一直在学校做科研,没有结婚,于是养了这个狗。
女儿十来年前遇上一场车祸,没抢救过来。
出事以后老两口崩溃得很,适应了好几年,才慢慢从痛苦里走出来。从此两人相依为命,把女儿留下的这只小土狗像孩子一样悉心照料。
一来二去,跟医院就熟悉了,上上下下,他们全都认识。
“图图又不肯回医院了。”
李子怎么拽牵引绳,它都赖在徐妈妈身边不动。
这只小柯基是老院长在中心门口捡的,细小初期被扔在那儿瑟瑟发抖。隔离治疗没多久,活蹦乱跳长到现在三十多斤,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
“跟我回去吧,它就是想回去跟奇奇玩。”
图图知道回徐妈妈家有好吃的,非得跟人家回家。
李子转身回去,陈书逸靠在门口盯着她。
“过年怎么安排?”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一个人过,好像显得很孤独,但是又不知道怎么现编个理由才能骗过他。
“如果你有空,我们一起过?”
陈书逸问得小心翼翼,又说:“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我们吃饭很早,吃完我来找你。李子,不用勉强,过年而已,随你心意。”
李子鼻子一酸。
随你心意,这几个字怎么那么温柔。
她不想当一个出气的工具。
是除夕夜啊,不应该只有被怀疑或者被遗忘两个选项。
她抬起头,说。
“陈书逸,今年过年,我们一起吧。”
第17章 酸甜山楂糕 “浅浅告个白。”
对年三十的记忆,大多数是来自感官。
淋着芝麻油的素什锦,满口多汁爽脆;黑猪肉灌得香肠,扎实质感搭配香润脂气;桂花年糕裹着蛋液滑进锅里,两边一滚,焦香里透着软糯......
李子以前并不讨厌过节,尤其是春节,那是为数不多大家都其乐融融的日子。
是非对错都在节日里一笔带过,炮仗炸得虽响,她却睡得格外安生。
长大前老宅就是她头顶唯一一片瓦,一边卑微,一边温饱。
到现在看似自由的有如一阵风,但儿时的习惯却总让她在无人时不自觉弯了腰。
李子把手插口袋里,早早等在客厅,心里忐忑不已。
马上要出发去陈书逸家了。
棉衣口袋里光滑得很,她一紧张就想搓衣服线头,这件里面愣是没有一个边角缝线,焦虑的情绪不时涌来。
吃饱饱从卧室狂奔而来,套着樱桃红摇粒绒卫衣,上面还斜跨着奶黄小红包,拉链半开,兜里塞了二百块。
李子摸着狗头逗它握手,爪子刚伸出来,听到陈书逸喊它,马上回头钻进他怀里。
坏狗,二百块就被收买了。
“不许花吃饱饱的压岁钱,那是我给它的。”
陈书逸今天一身休闲装,难得见他里面穿红色系毛衣,精神中带着喜气。
“你跟吃饱饱穿得情侣装。”
“亲子装......”
“我也想要红包。”
“把手伸出来。”
他走到李子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大小的暖手宝。李子接过,已经被陈书逸握得温热。
陈书逸单手打开柜门,拎出黑色纸袋。
“你的红包。”
一只粉色cocohandle,还挂着个棕色小熊挂件。
第一个新年礼物,那种一句玩笑换一次惊喜的事,她也终于遇到了。
*
“我们带吃饱饱来,真的没事吗?”
李子站在陈书逸家门口,略显踌躇。
“我妈喜欢狗比喜欢我多一点。”
陈书逸妈妈应声开门,“李子,来啦,阿姨今天做了好多菜,就等你来了。”
“哎呀,这是吃饱饱吧,来,我抱抱。”
说完便从陈书逸怀里把狗抱走。
“我说吧。”
他推着李子进门,桌上已经备好不少菜式。
陈书逸爸爸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盘水果,“我查了这几个都是温性的,你才恢复,大凉的水果我就没买。”
陈书逸进厨房帮忙,李子坐那儿有些局促,她下意识地把手揣进口袋,瞬间摸到了那两个暖手宝,心里倏地安稳下来。
陈书逸爸妈准备了十道菜,寓意新的一年十全十美。
吃饱饱已经早早把罐头和零食炫光,趴在地毯上瞪着电视机。
陈书逸妈妈拿着两个红包,给他们两一人一个。
陈书逸接过顺手塞进李子兜里。
“李子以后有空就常来,我和你叔叔每年有一半时间在国内,想吃什么就告诉我们,做好给你们送去。”
说完她又掏出两个首饰盒。
打开华丽丽一个男士戒指……
陈书逸妈妈笑着指指他爸爸,说:“这是你爸想的主意啊。”
“书逸不是在学校讲课吗?那些女孩子容易被他外表迷惑,这孩子长得帅,随我。”
“我们就给他单独买了一个戒指,不贵,但是看着很严肃、庄重。”
李子猛地明白,医院那通电话害的。
陈书逸无奈摇摇头,自己掏出戒指戴在手上。
修长的指节被银色戒圈包裹,他饶有兴致地摆弄了几下,几条青筋跟着若隐若现,甚是迷人。
“这多好嘛,不要让别人有幻想的空间,耽误那些小朋友大好的时光。外面比你好的男人多的是,让她们多出去看看。”
陈书逸妈妈说完打开第二个盒子,一个翡翠镯子。
玻璃光泽,看着像冰冻的水一般,质感温润,颜色优雅。
“李子,这是阿姨很早就买好的,想着等书逸有喜欢的人,就送给她。希望你们能和和美美的,书逸不善表达,你多包容他。”
李子没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书逸拿过镯子,往她白净手腕里一套,大小合适,正好卡住,不会掉,也不勒手。
“好好好,小李戴着好看,收着啊,这小子要是哪里不好,告诉我们,我来治他。”
李子的手腕被他握住,漾着红晕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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