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倒时差狠狠裹挟了。
回到家,洗完澡直接躺床上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
这个时间点,林韵和邹诚早已出门。
所以听到楼下的动静,她以为是许阿姨。
许阿姨是林家保姆,她一出生,她就在林家做事了,对林知睿来说,许阿姨就是自己的长辈。
四年没回来,林知睿很想她。
林知睿下楼,悄悄走到厨房外,然后突然拉开厨房门――
“Surprise!你最爱的睿睿回来啦!”
看到厨房里的身影,林知睿懵了一下。
不是许阿姨。
厨房里的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衬衫下摆一丝不苟地塞进西装裤,袖子挽起折了几折。
气质介于正式和休闲之间。
就像他这人的长相,五官英俊到深刻,但挽起袖子在厨房里时,又说不出的温良贤德。
光从背影她就意识到,他比四年前更加高大结实了。
听到动静,余明远放下鸡蛋,转过身。
他人高,俯视看人时,眉眼掩在背光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他的目光扫过来,很淡很轻的一眼,随即便转回身,同时开口:“换了衣服下来吃饭。”
林知睿下意识低头看了看。
昨天实在太困,洗完澡她顺手穿了件衣服就睡了,宽大的黑色T恤松松垮垮,露出半个肩膀,下摆刚遮到腿根,露在外面的四肢笔直纤长。
怎么,这样穿碍他眼了?
可是她觉得很好看啊!
林知睿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不咸不淡地说:“怎么,现在国内吃个早饭需要穿正装?”
余明远没说话,把打好的鸡蛋放入油锅中。
噼里啪啦的油锅声。
林知睿离开了厨房。
往楼上走时她才后知后觉。
哦,她没穿bra。
*
林知睿换好衣服下楼。
餐桌上摆了一叠素馅儿的小包子,煎好的培根,金黄的炒鸡蛋。
余明远将一碗放了紫菜和开洋的小馄饨放在林知睿面前。
吃之前她数了数,一共二十二个。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早点,谁也没开口。
吃完林知睿擦擦嘴就上楼了。
踩上第一个台阶时身后传来余明远的声音。
“林知睿。”
林知睿当做没听见,继续往楼上走。
“林知睿。”他又叫她一声。
“林知睿。”又一声。
林知睿终于停住脚步。
她没转身,懒懒地应:“干吗?”
等了很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抱歉……”
“又不是什么大事,工作重要,”林知睿淡淡地说,“再说你也不爱吃火锅。”
林知睿以为,他是为昨天没来给自己接风洗尘道歉。
两人的口味天差地别。
林知睿喜欢吃火锅烧烤这些重口味的东西,而余明远吃口清淡,少油少盐,吃得那叫健康。
余明远刚来家里时,许阿姨就曾为怎么兼顾两个孩子的口味伤脑筋过。
后来自然是余明远妥协。
小时候的林知睿就是个小阎王,一不顺心就闹脾气,谁都要摇摇头说一句被宠坏了,更别说余明远跟着父亲入赘林家,身份尴尬,本就处处让着她。
但无论怎么妥协,迁就,不适应就是不适应,不喜欢依然不喜欢。
林知睿想,她走的这几年,他终于不用再忍受有关自己的一切了。
余明远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动作有点急躁,身后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声响。
“我好困,先睡去了。”
不等他走过来,林知睿打了个哈欠,朝他摆摆手,往楼上走去。
回到房间,林知睿躺上床。
说着困的人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房间很干净,连天花板都一尘不染。
房间里她的东西都在原位,衣橱里甚至还挂着她的高中校服……
什么都没变。
就好像她只是出去玩了四天又回来了。
但事实上,什么都变了。
就像余明远刚才叫她名字时的语气。
就像……
他们是世俗意义上,客套疏离的继兄继妹。
胡思乱想时,林知睿听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在经过她房间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快得像是她的幻觉。
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再关上。
很快她又听到一墙之隔传淋浴器的“哗哗”声,吹风机的“呜呜”声音,电动牙刷的“嗡嗡”声……
林知睿伴着这些声音再次入睡。
浅表的睡眠,容易做混乱的梦。
梦里的白衬衫变成了白色T恤,料子薄,出了汗粘在身上,透出清晰的腹肌轮廓。
少年的肌肉薄削而紧实。
夜色中一道寂寂的影子,指尖的星火随着夜风明灭。
青色袅袅的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脸。
她深深地呼吸,尼古丁和薄荷同时冲进鼻腔,再争先恐后地往胸肺里钻。
太浓了。
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却听见自己说――
“余明远。”
“哥哥,好哥哥,你教我接吻吧?”
第2章 热死了
父母离异后,林知睿跟着林总搬到了外公留下的一处房子。
位于上海市区老弄堂里的一栋小洋房。
浅弄堂,只有六幢房子,都是接近一百年历史的老洋房。
林家在弄堂最后一幢,独栋独院。
夏天外墙爬满碧绿的爬山虎,秋天墙根铺满厚厚一层梧桐叶。
这一片原先是法租界,走出弄堂就是著名的长乐路,成排的法国梧桐一直延伸到马路尽头,街边开着小资情调很浓的咖啡店和买手店。
小学毕业的暑假,林知睿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余明远。
他从学校过来,作为这届新生第一,刚刚接受了学校领导的接见慰问。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白衣黑裤的校服。
高瘦,白净,戴一副细边框的眼镜。
除了身高,林知睿觉得余明远不像北方人。
暮色四合,光线透过梧桐叶,稀疏斑驳。
林知睿看着眼前的人,在淡金色的光线中,静寂清峻,像远山浅雾中皑皑不化的雪山。
司机往车下搬行李,少年礼貌地道谢,等司机转身离开,抽出张纸巾擦拭行李箱拉杆。
有点装的洁癖。
这是林知睿对他的第一印象。
“看什么呢?”林韵朝她招手,“过来叫人。”
“先进去吧,”邹诚笑着说,“睿睿怕热。”
盛夏的上海完全就是个大蒸笼。
闷热潮湿,黏黏糊糊。
林知睿怕热。
一到夏天,家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
她总说没有空调自己就会死,发明空调的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后来没有空调,她也没有死。
余明远拿报纸给她扇风时,她说哥哥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林知睿叫邹诚叔叔,叫余明远哥哥。
她很快就接受了邹诚父子搬过来一起住。
至少林韵和邹诚是这么认为的。
余明远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直到那天,他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突降暴雨,忘了带钥匙,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
林韵、邹诚和许阿姨都不在。
他浑身湿透,站在廊下,望着铁门外,街对面的梧桐树叶在暴风雨中肆虐飘零。
半个小时后,听到屋里座机的电话铃响,然后是林知睿的声音,“没回来,伐晓得,又不是十三点,肯定在哪里躲雨的呀……”
不太纯正的上海话,普通话混着方言,是这一代上海小孩的通病。
打完电话,又过了几分钟,门被打开。
林知睿站在门后,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之色,她说:“余明远,你怎么还不滚出我家。”
十二岁的林知睿是护食儿的小狗。
谁抢她的东西,她就扑上去咬。
明面上不敢咬,那就暗地里撕咬。
她护的是大家对她的宠爱。
邹诚是长辈,只会给予她宠爱,所以她能接受邹诚,余明远不能,他仅仅比她大四岁,和她一个辈分。
他只会和她争抢她妈妈、许阿姨,还有其他人的关注和宠爱,更何况他那么优秀,轻易就能盖住她的光芒。
他才住进来没几天,她就不止一次在饭桌上听她妈妈提进了华二尖子班,就等于清北预备,每一次总要提上一句,让他多帮助妹妹的学习。
谁要他帮。
小孩子的嫉妒来得毫无道理却又汹涌澎湃。
自从那次下雨,她故意不给他开门后,背着大人,私底下她对他的不满和厌恶愈加明显。
当着大人们的面,一口一个“哥哥”,亲亲密密,不知道的以为两人是亲兄妹。
但背地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的房间她想进就进,他的东西她想用就用,他喜欢的东西她偷偷扔掉,他不喜欢的她偏要他接受。
她吃着甜筒,冰激凌融化在手指上,她抬手擦在他深色的校裤上,然后仰着脸,天真地说哥哥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余明远不和她计较。
毕竟是比她大四岁的高中生,她再作再闹,在他眼里都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更何况还是他妹妹。
他沉默又大度地承受着她的讨厌和针对。
被妹妹讨厌,却还要帮妹妹复习功课。
林韵对林知睿的学习要求很高。
林知睿在一所著名的民办初中,她本身不差,但周围的同学家长都太卷了,除了卷成绩,连会多少乐器拿过多少奖项都要卷。
小升初的暑假,林知睿不是在上补习班就是在去补习班的路上。
开学后,某次林知睿终于崩溃爆发后,林韵才收敛一点。
但林总妥协的底线是外面不学就在家里学。
邹诚提议让余明远给妹妹补习,毕竟是自己哥哥,睿睿不会那么抵触。
林知睿确实没那么抵触,她只会在余明远教功课时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一次次用他的洁癖挑战他的底线。
大概是忍得太多,在妹妹面前,他渐渐不再洁癖。
不过时好时坏。
比如没有包装的食物他不吃,但妹妹亲手剥的橘子,他会放进嘴里;比如他不喜欢与人有肢体触碰,但妹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会把人抱到床上,替她盖上小毯子,将含在她嘴角的一簇发丝勾出来……
欺负归欺负,讨厌归讨厌,林知睿不得不承认,余明远教得不错。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会摆烂,会发脾气,会因为一次考试不理想而迁怒他。
“睿睿――”许阿姨在门外叫她吃晚饭。
林知睿说我不吃,今天不吃明天也不吃,她要把数学最后一题做错的自己饿死。
许阿姨劝了半天劝不动,叹着气下楼。
没多久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林知睿吼:“我说了不吃!”
门被推开的同时,一本习题册“唰”地飞过去,被人眼明手快地接在怀里。
小臂被书皮划出一道很浅的口子,余明远没去管,只微微皱眉,“怎么知道是我?”
“许阿姨才不会这么没礼貌随便进我房间!”林知睿口气很冲地说。
余明远走过去,将习题册放回书桌上。
林知睿想将桌上的试卷塞回抽屉,试卷被他抬手摁住。
“你干吗!”她抬头,恶狠狠地瞪人。
余明远没在意她恶劣的态度,他抽走被她压住的数学卷子,认真看起来。
他看的明明是卷子,但林知睿却有种自己被扒光了袒露在他眼前的羞耻感。
此时的余明远已是准交大学生。
父母长辈眼里,聪明优秀,堪称完美。
就在不久前,查到他高考分数后,就连一向不待见他的林知睿,也对他产生过短暂的仰慕。
余明远高考完,接着就是林知睿的中考。
余明远将卷子放下,不发一语。
这让林知睿心里像吊了个酒瓶。
酒瓶子左右晃荡。
“咚咚咚”地撞击着她所剩无多的自信心。
这次数学没考好让她受到了打击,但远没有被余明远鄙视让她更觉得难受、羞愤,无地自容。
“这道题,”余明远终于出声,指着最后那道数学题,“题干错了,少给了一个条件。”
林知睿抬头,才发现两人离得很近。
余明远的眉眼轮廓,因此看得很清晰。
明亮的台灯,让他的肌肤有一种温凉暖玉的质感。
她突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嘴角说:“就算题目出错,我也没做对。”
“既然题目出错,”他从笔袋里拿出支红笔,将试卷上老师打的“×”划掉,然后在旁边打上“√”,对上林知睿怔愣的目光,认真地说,“那么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都不算错。”
他的声音细腻柔和,听在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感到莫名的舒服。
“只有负负得正,哪有错错得对的?你老是说这种话哄我。”林知睿话虽这么说,语调却明显轻快起来。
他没有反驳,抬手拨了拨她肩头几簇乱发,哄着她说:“回来路过王家沙,给你买了蟹壳黄,下楼吃还是我给你拿上来?”
生气归生气,讨厌归讨厌,不得不说,她的这位继兄哄人很有一套。
他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无论她怎么作闹、不讲理,最后都被包裹进他那片深沉平静的汪洋之中。
翻不起风浪。
可后来经历的那些事,让林知睿明白――
如果题目一开始就错了,无论自己再努力解题,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中考出分后,林韵宣布全家去国外度假。
本该很高兴的事,却在出发前的晚上,家里闹起来。
闹的是林知睿和林总。
为了要不要出国。
不是出国度假,而是出国留学。
比起林韵的严格和独裁,林知睿从小就喜欢黏着爸爸江奕。
江奕是个画家,才华横溢,在圈子里很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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