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似乎再无其他活物。
她走入月光下,淋了一身清冷的月华, 仰头看,血雾弥漫,染红了那一轮皎月, 便似明珠泣血, 邪气横生。
刹那间地动山摇。
头顶上巨大的石块纷纷砸下来,长长的峡谷, 高峻的石壁,都似催命符, 她来不及多想,翻身踏上佩剑,忍痛运转功法,狼狈躲避,在碎石和飓风的围攻下吃了不少沙子。
“嘭——”
极远处。
一声巨大的轰鸣。
御剑飞出了峡谷,林见微循声望过去,瞳孔放大。
猩红到泛黑的光照亮了半个夜空,似陨石撞击地球那般,巨大的威压以波的形式飞快向外扩散,摧枯拉朽,所过之处,万物被碾碎成齑粉,群山坠落,尘土飘扬。
卧槽!
逃!
下意识地,她赶忙收起了佩剑,不敢再卖弄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踏上叶子舟,将灵石一股脑全喂给这飞行法器,几乎将速度拉到了极致,手心里还抓着那龟壳,也不知道一顶不顶用。
毕竟刚刚她看得一清二楚,那可是连群峰都能直接被碾压成碎末的威压,这小龟壳怕是顶不住呀!
“别跑,你回去。”
“什么?谁?”
林见微脑子一抽,怀疑是叶子舟飞太快,耳边的风太大,自己出了幻觉,不然怎么会在耳畔听到一道温厚空灵的女声?
“我护着你,不会有事,往回,去封印那里。”女声又重复了一遍,显得略有些焦急,“快些,否则来不及了。”
林见微心跳如擂,被大风吹得手脚发软,却莫名真的放缓了速度,但没还没有掉头,“你谁啊?这是哪儿?”
“那边有你想见的人。”
“常潮生?”
“是。”
林见微深呼吸一口气,咬咬牙,也顾不得辨认此话的真假了,心一横,迅速掉头往那红光邪肆的天际飞去。
摧枯拉朽的威压扑面而来,她伏低了身子,做出防御的姿态,却似入无人之境,分毫不受其影响,这才信了那女声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见微脑子乱作一团,却直觉真相已近在咫尺。
千万缕肆虐的风从身侧呼啸而过,夹着凛凛威压,叶子舟掠过残骸遍地,尸殍遍野,她奔着天边最艳红的那抹光,如血一般,冲向那漫天杀意的修罗地狱。
前世,她死后……
常潮生不知为何另外得到了机缘,当真就顺遂一生吗?
那样偏执的人。
思及此,她愈发不安。
那女声开口解答她的疑惑,颇有些无奈,“他想破坏封印,放出魔神。”
“嗯?什么玩意儿?”林见微脑子一懵,“什么魔神?”
天杀的,这又是什么鬼剧情?
魔神这种听起来就会弄得三界不宁,生灵涂炭的反派大BOSS,常潮生作什么死非要破坏封印将它放出来啊!
不会是因为她吧?
那女声却不再回应。
风刮得更猛,林见微觉得身下的叶子舟似乎飞得更快了些,明明她没有再疯狂补给灵石,想必是那“神秘女声”的手笔。
近了,更近了。
挂在天上的血月亮得惊人,天地间的灵气似乎受到感召,汹涌澎湃,卷起无数飓风,叶子舟掠过断壁残垣,林见微一头撞进猩红雾气中。
多亏有神秘力量加持,她并未觉得身上多难受,反而有一股暖意流淌过四肢百骸,减轻了她身上的痛意。
暗自在心里道了声谢,她不再分心,操纵着叶子舟慢下来,屏息凝神,瞪大了眼辨认周遭的景象,想要寻觅某人的身影。
倾倒的山石,颓圮的宫墙,铮铮锁链,还有拔地而起,直插天际的石柱,残留着上古神祇的威压,每一缕风都刮成刀刃。
她沿着粗壮锁链蔓延的方向寻找,猝然撞进血雾中心。
天地灰蒙蒙一片。
唯有最中心处,一尊白玉雕刻的神女塑像端坐高台,冰清玉洁,不染尘埃,就那么神色悲悯地俯视众生,看尽世间山水,人心万象。
神像背后,红光漫天,环视周遭,诡异的符文和封印纠结汇集,以塑像为圆心,层层向外铺开,构成复杂的纹路。
她隐隐能感知到,神像便是封印的阵眼,所谓魔神,就封印在神像之下!
茫茫风沙迷人眼。
她终于看清,神像莲花座旁边,半跪着一个人。
“常潮生!”她大喝一声,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翻身落到地上。
隔着一丈远的距离,这清脆的声响穿透过无数纷繁的光阴,似一把锋利无比的斧头,狠狠劈开过往樊笼,还得天地一个清明,云开雾散。
“常潮生!”
林见微跌跌撞撞跑过去。
男子终于偏过头。
动作僵硬,似乎年久失修的电器卡顿着播放黑白画面,睫毛轻轻一颤,林中有初生的小鹿受了惊吓,蹲在草丛里,瞪着一双无辜的眼,面上神色一片空白。
是梦吗?
临死前的幻想,还是,他与魔神交易后得到的慰藉。
沐浴着血月的光,重重黑影似鬼魅缠绕,少女身形消瘦,绿色衣袂翻飞翩跹,逆着风,义无反顾向他奔来,裙摆流光,那一双眸子也亮晶晶的。
一如当年。
她认出了他的身份,那个害得她流落永夜城的罪魁祸首。
不,不要。
常潮生一阵的心慌,方寸大乱,手中的献祭仪式被迫中断,手腕处汩汩冒着血,耳畔那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催促得愈发焦急——
破开封印!
只要魔神出世,魔神会复活她!
一定要复活她!
这是交易,他必须完成!
常潮生漠然收回视线,极黑的眸子敛在眼睫下,是清云难掩的月,是江晚难渡的寒潭,三两点斜飞的雪,盖风声喧嚣,满身的血几乎要流尽了。
他要继续!
就这么跪在庄严神圣的神女塑像脚下,莲花座旁边,在世间最最悲天悯人,舍己度苍生的最后一位神祇的目光下,做最最祸乱人间,涂炭苍生,为天地所不容之事。
不惜一切代价!
“常潮生!”
林见微喘着气,踏过遍地汇流成溪的血水——
他怎么总是如此不知爱惜自己。
眼看着,只一步之遥,耳畔那道空灵温和的女声又猝然出现,回响在耳畔,直敲进心里,不留情面,“他已被魔神蛊惑了心智,杀了他。”
不——
然而未等她拒绝,身体骤然不受控制,长剑出鞘,噗嗤一声闷响,剑刃没入皮肉,直插心窝,将跪坐在地上的男子生生捅了个对穿。
献祭被打断,身体的控制权归位。
林见微遍体生寒,僵立在原地,大风刮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绷紧了,被吹得定型,似乎就这么将她装进了一个脆弱的壳子中。
半晌,终于颤抖着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并不存在的桎梏土崩瓦解。
她……她做了什么?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容不得她思考。
常潮生亦仰起脸,轻云蔽月的眸子,从狂喜到绝望,到最后茫茫一片,黯淡下去,蛾子扑闪着拥上微弱的灯花,灭了火焰。
以最虔诚的姿态,盯着她,眼角蓦然滑落两粒莹白圆润的珠子,昳丽的水光,美艳似游荡于山丛间的鬼魅精怪。
他怎么又哭了。
她想。
让她也想跟着一起哭。
“不是我……”林见微颤声欲解释。
“你还活着,真好。”他垂下眸光,轻轻一笑,两滴血溅到雪白的脸上,红梅落雪,烙印在鼻翼侧面,这一笑,便似春花初绽,“恨我,我认了。”
少女飞快扑上去想拥住他,只扑了个空。
铿一声响,雪白的利刃砸到地上。
刹那间,大风四起,猩红的血雾散了个干净,血月褪色,明月皎皎,一阵悲恸的嗡鸣后天地间只剩一片死寂。
而那人,便也似大雾一般,消散无踪。
神女依旧是神女,高坐洁白无瑕的莲花台,镇压着地底下那不安分的魔物。
不,不是。
林见微想说她不是原主,她也不恨他,无论是旺财还是常潮生,从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反而是她,是她一次次失约……
没能从天寸山回去见旺财,也没能与常潮生到路川城度新春,看花灯。
终究来不及。
她闭了闭眼,眼泪扑簌簌落下,胸口后知后觉蔓延上一股生涩难耐的痛,一刀刀割着她的血肉,鲜血淋漓,便从牙缝中狠挤出几个字句,“你到底是谁!”
利刃入手,剑光与电光相互交织,剑锋直指那悲悯众生的神女塑像。
“凭什么操纵我的身体!”
“凭什么杀他!”
第55章 往生境中窥前尘
狂风止息, 封印下的魔神安分了不少,那不知从何处来的女声似松了一口气,温声解释。
“他没死,印在你识海中契约应当还在。”
“方才我操纵你杀死的那个只是前世他残存的一抹执念, 今生, 你真正要找人在秘境之外。”
“哈哈哈哈……”林见微没忍住笑出来, 热泪越流越多,浑身颤抖到握不住手中的剑。
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这世间最大的幸运。
她笑累了, 浑身痛得厉害,便扶着剑柄坐下来,“你说执念,说魔神, 你到底是谁?现在可否告诉我了?”
“对不住,方才有所冒犯, 是情况紧急, 你带入秘境中的护心鳞残留有鲛人的妖力,与他前世残存的执念融合到一起,差点被魔神利用……”
“所以方才我见的人, 是前世的他,对吗?”
“罢了,你伸出手, 我给你一件东西, 你便都明白了。”
林见微咽下喉咙间的血,撇下剑, 缓缓伸出手,纤细的手指接住清白的月辉, 影影绰绰,月辉下还是那一片鲜红的血,渗透了一半的纹路,被打断的献祭。
前世。
常潮生究竟做了什么?
“啪——”
脆响过后,一枚玉佩稳稳落入林见微掌心,玉石边缘凹凸不平,她手指轻轻摩挲,借着如水月色,看清上面篆刻的“浮生”二字,熟悉的字体,熟悉的质感。
仰起头,白玉神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
清冷优越的眉眼,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眸含慈悲,冷冷三分月光落在肩头,衬它身后光彩万丈,仿佛阅尽红尘,渡遍苍生,依旧神圣得不可向迩。
“般若浮生,你将般若玉拿出来吧,合二为一。”
林见微照做。
两枚玉佩摊在手心,除了篆刻的字体不同,几乎一般无二,玉佩边缘处的凹凸坑槽,恰好相对,一靠近,严丝合缝。
耳畔似乎闪过一抹细微的声响,下一刻,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境中一天,人间百年,不要在往生境中逗留太久。”空灵的女声又落入耳中。
林见微闭上眼,竭力对抗让她不适的失重感。
片刻后,一切归于宁静,四野的风不见了,祭坛不见了,上古封印和庄严神圣的塑像,以及那皎皎的明月,都不见了。
身前身后,是一条长长的隧道。
一面墙挂着壁灯,微光闪烁,坑坑洼洼,地面掉落了不少碎石和灰尘。
另一面墙空白一片,明镜般光滑,又似宣纸般洁白,等着人在上面涂抹些痕迹。
她似有所感——
向前,可见将来,窥天机;
向后,便溯过往,悟前尘。
毫不犹豫地,她选择转身向后回溯。
未来之事,自有她一步步向前,穿过荆棘遍布,踏出脚印。
而了悟过往前尘,会全她心中挂碍。
一路奔袭。
那镜面一般的墙壁上飞快闪过无数凌乱的画面,幻灯片一般,画面伴随着喧闹的声音,虫鸣鸟叫,风霜雨雪,闹市街头,仿佛身临其境,空气中飘着潮润润的水汽,清新扑面。
当真如堕梦中。
林见微一手提着碍事的裙摆,一手抓着紧紧相合的两块玉佩,几乎要流泪。
她不敢停,怕在这往生境中虚度太多光阴,怕让外面的人久等。
也不敢跑得太快,怕看漏了她所错过的往昔种种。
胸口涌起难言的生涩的痛。
数百年的前尘扑面而来,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在路川城。
她看到他举身赴沧海,海波卷起雪白的浪花,鲛人露出丑陋的鱼尾,一头扎进危机四伏的秘境中,无数次生死一线,剥去一身血肉,弄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终于再次涅槃重生。
后来,天边一把火,三天三夜,烧得天寸山上不着寸草,那时正值酷暑夏日,海风吹动席卷的热浪,周遭山川的飞禽走兽都遭了殃。
泪水模糊了那一双偏执似野火燎原的眼,林见微错开目光不敢细看,心惊肉跳,继续向前奔跑,如同掉落进入万花筒中,被无数画面囚困在最中心处,那些记忆张牙舞爪,疯了一般朝她扑来。
常潮生他想尽办法欲令死人复生。
踏过仙州每一寸土地,风餐露宿,几番陷入生死险境,一条本应居于深海的鱼,越过高不见顶的雪峰,身影茕茕,深入荒无人烟的大漠戈壁,霜雪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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