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试尽人间至邪之术。
什么招魂,还魂,祭祀的法子,手段残忍,不管有没有用,不管来历如何,他统统试一遍,枉害了数不清的无辜之人。
已修炼到半神之躯,却到了被仙门世家讨伐追杀的地步,臭名昭著,众人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抽筋扒皮,极尽辱骂刻毒之词,几次联合绞杀。
还不罢手。
玉山林氏和鲛人族离泽宫也是在那时先后遭殃,一夕覆灭。
窄窄一条昏暗的通道,林见微越跑越快,手脚发软,想要冲破牢笼,打眼扫过去,只能瞥见漫天漫地的红,哀恸惨叫,凄厉的绝望,断臂残肢。
喘不上气了。
噗嗤一声,卷起的风吹熄了一盏壁灯。
她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疯子!真是疯子!
他……
他怎么能祸害那么多无辜之人!
心痛,气愤,悲恸,相似又不同的情绪千丝万缕勾连在一起,密密麻麻结成同一张巨大的网,混合着浓墨重彩的疼痛,一股脑冲上头顶,令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林见微勉强扶着墙才没有摔到,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再后来。
常潮生寻访上古遗址,览遍残篇古籍,深入各方秘境,询问陨落仙灵留下的残像,寻寻觅觅,几乎偏执成狂,还是未能如愿。
人间辗转数百年。
浑浑噩噩。
直到他重新回到这里。
这世间最后一位神女镇压上古魔神的秘境,也是常潮生随着般若玉的指引闯入的,最开始那个助他涅槃重生的地方。
恰好,魔神显灵。
他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受到指引,将固若金汤的封印豁开一道口子,欲放出魔神,达成夙愿。
当然,魔神骗了他。
上古封印,若真有那么容易彻底解开,以魔神的实力,也不会被困其中成百上千年不得解脱,不过是想骗他心甘情愿献祭出修炼至半神的躯体,作为容器,充当天魔重现于世的媒介。
若是成功,自此,再无人能阻挠它分毫。
“嘭。”
“唔——”
林见微绊住石头,重重摔到地上,手中两块白玉飞出去,骤然一分开,往生境破碎,浑身痛地更剧烈,生生让她呕出一口血来,狼狈不堪。
“没事吧?”女声响彻在头顶。
林见微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近前还是那一尊白玉神女像,只是没了皎皎的月,没了夜空,满地血污被风干,风化,岁月冲刷后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短短一场走马灯,外界已是日升月落,风云变幻。
她伸手拾起两块染血的玉,痛到站不起来。
眼前发黑。
“我在里面呆了多久?”
“六年。”
“这么久?”林见微一惊,不住剧烈咳嗽,“咳咳咳……最后呢?我没有看到最后,魔神出世了吗?我为什么会重生?”
那女声幽幽叹口气,“没有,他差点献舍成功,我苏醒后不得不耗费神力,触动提前布置在封印上的阵法,强行逆转时光……”
“你自异世而来,死后魂魄不受此方天地管束,以他的能力自然寻不到你,以至于差点酿成大祸,还好我找到你,将你送回了过去。”
林见微闻言沉默半晌。
手下混着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跪直身,朝跟前的白玉神女塑像深深拜伏。
“对不住,这一切也算因我而起。”
“无妨。”
温厚的神力如小雨般敲在身上,润物无声,浸透过金贵的衣料,冲刷过她干涸的经脉,减轻痛苦。
“上古神魔悉数陨落,沧海桑田,属于我们的时代早该过去,这一抹残留的神力也该消散了,既然光阴倒流,重头来过,一切尚未发生,你也该向前看,向前走。”
刹那间,她又泪流满面。
泛着酸楚的苦,细细密密跟针扎一样,既是为了常潮生,也是为了无数枉死的人,轻飘飘似蝼蚁,又掀起万丈波澜。
可让她怎么忍心责备?
“多谢,神女指点。”
终于,她挺直脊背,仰头看,这上古封印中心,金光普照,惠风晓畅。
陷落的神女殿,倾颓凋敝的辉煌往昔,断壁残垣,年华匆匆。
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
前世,玉山林氏,横死满门,常潮生以血脉至亲之人献祭,其实真的成功让他寻到了原主转世的下落,却到底扑了一场空。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车祸去世,挚友三四,却无至亲,勉强算无牵无挂,借尸还魂来这新世界一遭,占了原主的躯体,便祝福她今生轮回转世,过得自在逍遥吧。
不必再被常潮生讯问,折磨……
“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那温和空灵的声音终于现身,面若三月桃花,眸中秋水盈盈,与塑像分毫不差。
云鬓高挽,珠翠叮当,周身蒙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华服曳地,活脱脱像是刚从敦煌壁画中飞出来一样。
她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抬手将人扶起。
第56章 重逢
“神女请讲。”
“归还两块玉佩, 封闭秘境。”
林见微一怔,纠结一瞬还是问出了口,“是因为般若玉我才被带入这个秘境吗……般若,浮生, 浮生玉一直在您手中, 那般若玉……”
神女闻言轻轻一笑, “好多年前的旧事了。”
“当年,魔神祸世,我携天命降生, 受人间香火,众仙朝拜,注定要以身殉道,保世间海晏河清, 却与海神生出私情,一番纠缠。”
她的声音也似那一日的春雨, 淅淅沥沥, 潮气漫天,可风一吹就消散了。
“那时,他也是执拗的人, 不愿看我赴死,从中阻挠,我亦心念动摇, 差点害得天道倾颓, 苍生涂炭。”
神女闭了闭眼,旧事重提, 即使岁月倥偬,眨眼已是数万年, 沧海桑田,海神陨落于幽海,她困守此间,只剩残魂一缕,天上宫阙尽数倾覆……
二人再不复相见。
可还是忘不掉那日众神枭首,伏尸百万,人间城池,火烧三千里,皆因她的私念,她的私情,她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般若玉藏于海神殿,浮生玉高置神女台……你们为什么不安葬一处呢?”
神女摇摇头,眸光悲悯。
“我无颜面对枉死的生灵。”
话题变得沉重,林见微不再多问,“那需要我……具体做什么?”
“这个赠你吧。”她抬手从发髻上取下一只凤凰衔珠的金簪。
“我这一片秘境中厉害些的宝物都收拢其间了,你只将两块玉佩归还于我,我炼化其中残存的神力,修补封印,此后没了‘钥匙’,再无人能闯进来,也好让我安心。”
“可是您……”
“我也该完完全全重归天地了。”
林见微轻轻应了声,一时默然。
归还玉佩,也收下了金簪。
她也不想有一天活得好好的,忽然碰上什么魔神复生……给这仙州大□□海八荒,来一场降维打击似的灾难。
“那我的来处……”林见微双眸明亮,还是压抑不住狂跳的心。
“异世之事我可说不清楚,或许天道自有安排。”神女浅笑着打断她,“走吧,我送你出去。”
前世今生,逆转时光本就有违天道,而今,般若浮生再次合二为一,所有的故事都该结束了。
神女为应劫而生,曾经有人替她分担,替她赴死,现在该由她落下最后一笔,为往昔峥嵘坎坷的岁月封缄。
说罢,神女伸出手,轻轻点上少女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指尖,轻柔似一阵风拂过,林见微眨了眨眼,那张如花颜容迅速在眼前淡化,模糊成幻影,她心脏漏跳一拍,大喊出声,“敢问神女名讳——”
“泽苍,吾名泽苍。”
泽苍。
林见微将这二字在心底默念两遍,一阵天旋地转,耳侧风声呼啸,刮得衣袂和青丝纠缠不清,向下坠落,她一个翻身调整好姿势,稳稳落到不知名的黛瓦房檐上。
顺手掐诀清理干净了裙摆上的污秽,还挽了发髻。
得意忘形时,脚下一动。
“啪嘭——”
不料房梁脆弱,被她这么一踩,顿时塌陷下去,连人带瓦噼里啪啦落到人家屋里,瓦片砸了个稀碎,惊动了屋里的主人家,还引得街头巷尾的人伸长了脑袋看热闹。
“汪汪汪——”院子里黄狗吠叫不止。
一犬叫,犬犬叫,连小孩儿也闹腾起来。
银发老妪腰身系着围裙,听到动静,一边擦手一边哭天抢地跑过来,“哎呀,造孽啊,是哪儿来的……”
“大娘!”林见微先声夺人,连忙站直身致歉,“我赔!别急,我马上赔钱!”
那大娘闻言缓和了脸色,瞧着林见微这一身打扮,慌乱是慌乱些,但衣料金贵,便猜到对方不是缺钱的主,看样子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
“哪儿来的小仙子,御剑也不小心些……”
这浮生岛上王、林两大世家盘踞,还有不少小宗门,他们虽居于小小一方镇子,见不到什么大人物,但也有幸瞥见过不少仙人御剑而行,腾云驾雾。
今日还是头一遭碰到从天上落下来的仙人。
实在是稀罕得很。
“是是是……”林见微讪讪一笑,听到众人的小声议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飞快取了一块灵石和几块碎银塞到大娘手中。
妈耶,她御剑的技术真不至于烂到从天上掉下来砸坏别人的房子,但现在有口也解释不清,真是丢尽了修士的脸面,这下可好,怕是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用不着这么多……”
“没事没事,您收着吧,我走了!”
林见微埋下头,脚步匆匆,飞快从守在门口看热闹的人身边挤出去。
拐过街角,正想掐个法诀溜出众人视线,前方不期然凭空冒出个人来,一时没刹住脚,迎头撞上。
“谁走路这么不长眼……”
揉着吃痛的额头,一抬眸,落入沉沉一双眉眼。
她一时怔住,又见到这张脸,明明不过只隔了几个时辰,恍惚间,却似隔着万水千山,日月如流,让她不敢轻易相认。
少年着一袭浅青色素衣,动若扶风,是让她陌生的打扮,却依旧抓人眼球,往街上一站,便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因匆匆赶过来,脸侧发丝乱了几许,便有风尘仆仆的意味。
“常,常潮生。”林见微立马站直,心底百感交集,“我正想去找你来着……”
神女不愧是神女,这么贴心,出了秘境就直接给她送到大反派面前来了。
“找我……”常潮生定定看着她,双眸如炬,差点被心底的狂喜淹没,忍不住轻笑出声。
可笑却不是纯粹的笑,又惊又喜又怒,胆战心惊。
“找了我六年吗?”
眼前的少女,穿着当初的衣裳,簪着当初的花钿,若不是他双手死死抓着她,若不是此时青天白日,长街喧嚷,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梦中!
“护心鳞碎了,你是不是想解除契约!”
“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林见微闻言一阵心虚,这一番折腾,于她而言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匆匆走马观花,情绪都没有消化完,可常潮生却是实实在在等了六年。
唉。
她见常潮生脸色阴沉下来,似乎比六年前更疯,连忙一把将人抱住,还在他怀里蹭了蹭,飞快解释,“护心鳞是为了护着我碎的,若是没有它,我差点葬身鱼腹了,我没有想解开契约,这六年……”
“那这六年你去了哪儿?为何我感知不到你方位!”
明明她没有死,契约还在,可无论怎么找,无论多少次试图通过识海中的契约探查她的下落,都找不到!
从永夜城,路川城,再到浮生岛,他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踏过仙州大小城池,就是找不见人!
林见微仰起脸看他,又看看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纷纷侧目,不住好奇地打量这一对站在街边搂搂抱抱的年轻男女,她赶忙拉着人离开,“事情比较复杂……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话音刚落,常潮生紧紧抱住她,卷过一阵风,林见微再睁眼定睛一瞧时,两人已到了一间陌生的屋子内。
铺天盖地的吻接踵而来。
常潮生将人用力抵在软榻上,纱帐轻晃,细细密密落下吻,呼吸喷洒,弄得林见微难以招架,泪滴大小的珍珠一粒一粒飞快滑进被褥中。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不是说……”
“你说不会走,为什么要消失?”
“我以为你永远……”
他含含糊糊四处亲吻,问一句便吻一下。
从额头、眼尾、双颊,到鼻翼,唇瓣,沿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浑身颤抖,捧着稀释珍宝一般,又狠狠在少女精致白皙的锁骨上留下一道刺眼的咬痕。
滚烫的泪滴砸到身上,林见微怎么捞也捞不完散落的珠光,便轻轻抱着他,手指沿着少年的脊背轻轻抚摸,像安慰受了委屈的大型犬,“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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