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想起今天刚好是圣帕特里克节。
她睡得口干舌燥,把手机放在一边,爬起来去找水喝。
那个通透白皙的陶瓷杯依然占据着岛台上最中央的位子,安全且好拿。她握着触感冰凉的杯身,走到冰箱前面,用杯沿抵住出水口下方的开关。
水缓缓流出。
这时,卧室里的手机很突兀地响起,声音大得吓人。
她一惊,握着杯子的手向下一滑,开关猛地弹起――
啪。
哗啦。
没给她留任何反应的时间,漂亮的白瓷杯就这么散成了一地碎片。
她心疼地皱起鼻子,倒吸一口气。
再怎么心疼,这一地的碎片也得收拾。她翻出一卷胶带,打算先把大片的捡起来,再用胶带把剩余的碎玻璃粘起来,最后包在一起丢掉。
她把尚且成型的几片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纸上。
碎掉的瓷片反而看起来更加皎洁无暇,每一片都几乎透光,但她在找有矿点的那一块。
要是那块大小合适,打磨一下也许可以做成小玩意留个纪念。
她将几块大一点都捡起来了,就是没有见到那个小小的矿点。
她找了许久,连电话声都停了。
也许矿点碎在裂纹里了吧。
可是舍不得。
她耐心地将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厨房的地面,终于在餐边柜旁的角落找到了那块一元硬币大小的瓷片,瓷片通透,中间有个小小的黑点。
她面色一喜,伸手去拿,
嘶!
大概是没有把握好角度和力道,她的食指擦过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几乎立刻就见了血。
割得有些深,她条件反射收回手的瞬间,鲜血涌出,在她指尖凝成血珠,朝着那块瓷片滴下――
滴答。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啊?
温热的液体顺着叶一悬空的四肢向下蔓延,一片温暖。
可身体很冷。
也许因为面前是半截冷硬的钢筋。
除了滴答声,刚刚还有另一种声音来着。
是什么啊?
好像是啪嗒一声,碎裂的声音。
刚刚......什么东西滑出他的口袋,摔成了碎片?
是什么呢?
一阵馥郁柔和的香气扑面而来,几近缠绵地拥着他,仿佛一轮玫瑰自胸口生长,在深夜盛放。
引得人沉溺,也引得人醉死。
应该很痛的吧。
但怎么不觉得痛呢?
视线逐渐模糊,胸口的玫瑰却越发清晰,触手可得。
他脑子里蓦地响起一句话。
这句话在当下这个场景显得格外突兀,却久久地在他逐渐涣散的意识中反复回荡,余音绕梁。
“哥......有人......爱你吗?”
第94章 两个同意
◎你不愿意吗?◎
“你要不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来。”
威利把烟插进灭烟点,点燃了第二支。
“我还好。”许阳秋含着薄荷味的细烟,抬手揉揉酸胀的眼睛,“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威利脸上没有平时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看她一眼,“替他谢我啊?”
他这话其实有些夹枪带棒的意味。
许阳秋没搭茬。这一周多他总会冷不丁刺她一句,她已经有些习惯他这个态度。
一周多以前,许阳秋接到威利的电话赶到医院时,叶一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她只看到医院的保洁处变不惊地拖地。
地上干干净净,但她桶里的水是让人胆寒的粉红色。
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她跟威利两个人一直在门口坐着等,透过威利的描述,她甚至无法用现有的知识脑补画面,又或者是不敢。
等到手术结束,医生口中的专业术语结合万能的互联网,她才对叶一的伤势有了一些具体的认知。
一根螺纹钢从他的下腹斜穿出,造成了左肺贯通伤,心脏挫伤,腰椎骨折、肋骨骨折等多处骨折。
医生说他运气不错,没有伤到重要器官,积极配合治疗的话能恢复得不错。腰椎骨折有一些麻烦,要观察一段时间,看是否有神经损伤。
那一刻她突然就觉得荒谬又愤怒。
哪里运气不错?
会比没有受伤的人运气更不错嘛?
但她还是凭借仅存的理智忍住没有意义的诘问,说了句谢谢医生。
“哦对了。”威利想起来什么似的,“院长的电话我接了两次,再接他估计要起疑心,什么公司组织山里团建能建一周多?下次你来接吧?”
许阳秋点点头。
威利却追问:“你怎么说?”
“我本来想说是我做了个小手术,他在照顾我,但我要是想替他照看小玉,那估计就穿帮了。”许阳秋顿了半秒,“说他出差海外路演了吧,为期一个月,忙起来顾不上。等过了头两周他恢复好一点,再给院长回个电话,应该能瞒过去。”
他反问:“你不愿意吗?”
这话颇有深意的样子。
不愿意什么?
许阳秋面不改色:“换我接院长更会起疑,接电话的人一换,借口也得换,改来改去就更不真了。”
“就说你们在一起了呗,接个电话有什么稀奇的?”
许阳秋斟酌片刻说可以,没再跟他争执。
抽完这根,许阳秋掐灭烟头转身进楼:“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我先上去,你歇会。”
威利猛吸一口,又吐出来,“他这人倔得跟什么似的,一根筋。换个药赶你就算了,赶我干什么?”
进了大门,她面前是层层叠叠的病人和家属,这一层是急诊,整个走廊摆满了病床,吆喝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她穿过这一片急诊区,走进北边的电梯,按下五层。
这一层比楼下安静很多,全部都是单人病房,出了电梯间,旁边的长椅上坐着穿着黑色皮夹克的高大男人。
许阳秋跟他点点头,朝着病房走去。
她透过门上的窗子往里看,没看见护士,说明换药已经结束。
夕晒打在苍白的床单上,温柔地轻抚那双同样苍白的手。可惜没有温度,那人戴着头戴式耳机,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她在门口深呼吸几次,才走进去。
叶一察觉到她的靠近,马上睁开眼。
“痛就眨两下眼睛,不许说话。”颈外留置针被他压在脖子下面,许阳秋怕他硌得不舒服,用两根手指帮他拿出来。
叶一却并不老实,没配合她眨眼,反倒把没绑纱布的右手往头顶伸。
“哦哦,听不到是吧。”她轻轻按下他的手,“我给你摘,别动。”
摘下他的耳机放到一边之后,许阳秋又说一次:“痛的话就眨眨眼,我帮你按镇痛泵。”
“不痛。”叶一的嗓子里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嘶哑的气声。
“都说了别说话。”许阳秋拿出两根棉签,蘸了一点水,点在他干涩裂口的嘴唇上,“医生说你明天可以喝水,大后天可以吃点流质食物,我昨天尝了一份病号餐,好难吃,到时候我给你送饭。”
叶一大概是想摇头,刚刚转了一下就被她轻轻捏住下巴,她用湿润的棉签轻轻擦过他裂出细口的嘴角,说:“放心,我会把你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的,你总不会比'保险箱'女士还难照顾吧?”
他没有再动,闭上眼睛。
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了一周多,但他腹部的伤口还是没有长好,刚刚换完药,他右下腹的绷带隐隐约约地渗出血迹,看着都痛。
许阳秋其实知道,他换药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她和威利都赶出去。
纱布包裹得很松,她几天前透过缝隙看到他右下腹的伤口,皮肉塌陷下去,四周遍布血痂和鲜血,但血痂是黑色的、鲜血是暗红色的,而那一块皮肤却带着火红色,
――伤口贯穿了那个她只见过一次的纹身。
所以他不想给她看。
她也只好配合地回避。
至于威利,他的态度过于明显,她猜到他在替叶一不值。
叶一受伤以来,她表现得很镇定。
威利大约是觉得她没心没肺,他真心错付。
所以叶一也不希望威利看到这个纹身。
他不希望她的“罪名”再添一笔。
温柔的人怎么就不能被命运温柔以待呢?
她清清嗓子,轻快地说:“我发现这家医院隔壁儿科有正宗的摇摇车,等你状态再好一点,到时候我带你去坐。”
叶一嘴巴微张,大概是想说什么,唇珠绷紧,嘴唇上细小的裂口微微变大。
许阳秋赶忙拦住他:“别说话别说话,嘴唇会流血。”她把食指伸进他没有夹着仪器的那只手,对着他笑,“同意的话捏一下,不同意的话捏两下。”
叶一的眉头一直不自觉地皱着,闻言似乎松快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他轻轻地捏一下她的手,又捏一下她的手。
许阳秋笑着说:“收到啦,两个同意。”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伤口痛吗?”许阳秋轻声哄他,“我再按一下好不好?按完你睡一会,昨晚你一直醒,应该很困吧?”
叶一的手没动。
许阳秋用食指轻点他的手心,一下,两下。
叶一还是没动。
“我也好困,陪我睡会吧,好不好?”她凑近一点轻声说。
叶一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收紧,又放开。
许阳秋起身按下镇痛泵上的按钮,镇痛泵发出咻咻咻的声音,他配合地闭上眼睛。
她埋着头趴在床边的柜子上,直到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才缓缓地坐直身体。
他的伤口有些发炎,大约比刚做完手术还痛。
他不肯说,许阳秋就无法确定他疼痛的程度,只能自己发明了一套指标来分析。
主要因子就是呼吸声是否粗重、有没有无意识且机械地活动他的手指,还有皱眉的深度。
最后一条不太准,有时候被她惹毛也会皱眉。
许阳秋其实很清楚,他并不希望她待在这,每天两眼一睁就开始拒绝。
她更清楚威利希望她待在这,最好能跟叶一表白并以身相许,这样才能安慰到他。
但她的感情坦荡纯粹,不是什么慰问礼品。
所以她没有顺应任何一个人的希望,待在这,但也只是待在这。
许阳秋轻手轻脚地把他头上滚烫的冰宝贴摘下来,换了个新的贴上去。
趁他睡着,她才敢端详他的脸。
叶一像个瘪下去的气球,瘦得几乎脱相。一逗就红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只剩石膏蜡像般的苍白,就连他眼角那颗生动的痣都仿佛失去灵魂,死板得像一滴墨水。
想摸一下他的脸,想为他揉进一些活力和生机。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在他瘦削的尺骨上摸了两下,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许阳秋没有看到,在她关门的瞬间,床上的人睁开眼睛。
睁眼的瞬间,他眼眶苍白,却蓦地划出一道水痕,无声无息地藏入发鬓。
只有窗外熹微的日色看见了那一滴晶莹。
许阳秋走到拐角,那位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还坐在长椅上,正压低声音发语音。
见她走进,他颇为警惕地收声,眼神倒看不出什么警惕的意味,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向她,仿佛是跟街上的陌生人对视,毫无目的性。
许阳秋恰好知道,那是刻意训练过的眼神,既能迅速扫视对方,又不让人起疑。
“易警官。”她客客气气地说,“没听说过警察也要在医院陪床啊?”
夹克男人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哎,上面派我守着,我有什么办法?”
“辛苦辛苦。”许阳秋笑着从包里掏出两罐咖啡,“本来想请您喝个咖啡,但也不敢耽误事,就在贩卖机随便买了两罐,别嫌弃。”
“多谢多谢。”夹克男人抬手接过,放在一边,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你有事问我?”
“您既然看出来了,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许阳秋嘴角没有半点上扬的意味,“我就是有点想不通,一位普通市民在烂尾楼乱晃,不小心坠楼受伤进医院,需要警察二十四小时跟着吗?”
夹克男人原本在把玩手里的咖啡,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她一眼,嘴上语气没变:“你自己也承认叶一去的那幢烂尾楼在你们学校附近,你们之前去过,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就是散步坠楼?”
“我不信的不是这个。”许阳秋轻声却鉴定地说,“我不信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意外事件,会派一位警察二十四小时守着受害者。”
夹克男人神色自若地看着她,没搭茬。
她继续说:“更何况,派的还是位警衔不低的刑警。有点奇怪吧,易、支、队?”
男人闻言神色终于有了些不甚明显的起伏,抬眼扫过她的脸,颇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第95章 婆媳关系
◎你别装听不见。◎
“你既然知道我是刑警,那就更应该配合。”易支队的语调很平,却莫名有种压迫感。
“没说不配合。”许阳秋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你们该保密保密,我不会多问。只有两件事,还希望您理解。”
易支队体型壮硕,他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微微仰头:“第一,不论你是要问他什么,还是要他帮忙做什么,现在都不可以,等他好一点再说。”
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就没想过,万一他是犯人呢?审讯犯人,可轮不到你安排时间。”
许阳秋也向前迈一步,迎上他轻蔑的目光:“易支队看起来不是特别有耐心的人,叶一要真是嫌疑人,您干嘛睡七天冷板凳,多辛苦啊。”
易支队被她绵里藏针的话阴阳得一愣,接着面色阴沉地说:“第二呢?”
“第二。”许阳秋说,“叶一受伤第二天,徐翔被刑侦大队强行带走,邓处的前任上司,那位姓严的副厅级干部被限制出行......”
“请你配合......”他不耐烦地啧一声,打断她。
“没不配合。”许阳秋态度良好地说,“我的意思是,绝对配合,尊重你们的保密义务,但我是卡索洗钱案的吹哨人,这案件说到底,跟我不是毫无关系。我不问你具体的案情经过,我就只要一句真话。”
她咬着舌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意外事件,对吗?”
易支队看她片刻,什么都没说,从兜里摸出包烟,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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