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床上,空调开着, 却盖着厚厚的蚕丝棉被,经常出一身虚汗, 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年。
偶尔白天状态好的时候, 就窝在被子里看两页书,她床头放着基本厚厚的英文原著,不过看书也看不久,就又闭上眼睛养神。
手机更是不怎么看。
她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消息提示的红点。
不需要工作, 没有难缠的同事关系,和家人早就断了联系, 除了孟淼淼有事会直接给她打电话之外,不需要任何社交。
借着生病传染的由头,程鸢一言不发便搬去了客卧,一个人睡在小床上,黑色双层遮光窗帘拉上,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活在井底不问世事的小青蛙。
池砚珩每晚都回家,回到卧室却发现她早就睡熟了。
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整日不起,那晚之后,她和池砚珩就没怎么说过话。
午夜梦回,她察觉额头上盖了湿巾,清爽冰凉,发烧带来的燥热被压下来,舒服多了。
她下意识要把被子挣开,想抽出胳膊,却被人按住。
漆黑的夜里,程鸢迷糊地睁开眼,看到男人高大清瘦的轮廓。
他俯下身,于是他们离得更近,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池砚珩帮她塞了被角,说:
“温度才降下去,不准蹬被子。”
她没反抗,任由男人搂住她,把她紧紧裹在被子里,两人在客卧的小床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他应该不只是今晚过来,也许每天回来都过来看她,但她毫无察觉。
最开始几天,她和池砚珩有过几次推心置腹的坦诚聊天,次次都是不欢而散。
面对程鸢提出的不满,他诧异又疑惑。
“可我瞒着你是不想把你卷进纷争,你只需要等我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
程鸢打断他,“可我连最起码的知情权都没有。”
“如果事情顺利解决,还有必要回头再去讨论吗?既然和没发生过没有区别,你又为什么要执着于知情呢?”
程鸢皱着眉,“你瞒着我越多,我们之间隔阂只会越深。”
池砚珩不同意,“我并不是盲目瞒着你,很多事都是经过仔细考量的。”
程鸢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说:“对,你考量的结果就是小糖进了ICU也不让我知道,AI翻译APP是个空壳子也不让我知道,你根据什么考量?经济利益?亲疏关系?”
争吵绝不会出现获胜的一方,AI翻译几个词出来之后,池砚珩明显变了脸色,不言而喻,他立马处于下风。
池砚珩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他总习惯把所有人撇清在外,大包大揽扛下一切。
这正是程鸢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她并不是只会躺在温床上娇滴滴的豌豆公主。
她毕业于最高学府,生于思想开放的社会,她读夏洛蒂勃朗特,读她笔下的女性身处地狱却追求自由追求爱,她自认为有能力和他共同面对疾风暴雨。
可每次被抛下的都是她。
他们争吵过几次后,发现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对方,反而加剧矛盾,关系变得岌岌可危。
索性不再谈论类似话题。
恍惚过了一周,程鸢才觉得精神好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在书房看书,一待就是一下午。
阿姨做完饭后就会自觉离开,大多数时间她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别墅,上楼下楼。
直到某天吃饭的时候,池砚珩伸手把牛奶推到她面前,手背向上,他手上又出现了那枚戒指。
程鸢低眸,安静地喝完牛奶,但也没跟他说什么。
其实前几天池砚珩已经又找她道过歉,最开始无非就是两句“对不起”,“我下次注意”,干巴巴地要死。
程鸢最初还会给他面子,摇摇头说没关系,后来实在看不下去,连理都不想理了。
后来他不知道去进修了什么霸总培训班,憋出来大串雷人名句。
【从前有一颗菠萝去理发,它在椅子上做了很久也没有理发师过来,菠萝会说什么呢?
程鸢回复:【我对菠萝过敏,看到这两个字就头疼。】
对面果然沉默了。
几分钟之后,又过来一句。
【对不起,我忘了你过敏,下次肯定注意。】
他们变成了疏离客气的夫妻,每天准时一起坐到餐桌旁,低头各自吃饭,池砚珩依然给她夹菜,她也依然欣然接受,然后吃完了回各自房间。
程鸢不用出去工作,每天却也过得很充实,经常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尔还能听到她用英文在参加会议或者是打电话,但具体在做什么,池砚珩不得而知。
上次的事虽然没能帮得上Emma,却有了意外的收获——把她俩促成了好朋友。
Emma时不时会发消息问她近况,跟她讲讲最近公司里发生的事。
大多数时间,程鸢心不在焉地听听,转眼就忘了。
据说,AI翻译app那个项目上周刚结束,圆满完成,和之前预估的一样,所有小组成员都拿了不少奖金,办公室里人人夸赞老板大方。
Emma说,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架,真想看看它投入使用。
能在市面上看到自己参与制作的APP,成就感肯定拉满了。
就像父母含辛茹苦培养孩子十几年,当然想看到孩子未来成龙成凤,大展宏图。
程鸢没说太多,她不能告诉Emma,APP上市简直是做春秋大梦,老板把我们全卖了还都殷勤地给他数钱呐!
她劝Emma,拿到奖金就不错了,后续如何就不是我们该介入的范围,孩子也得有长大脱离父母臂弯的那天,让它自己飞去吧。
最后Emma神神秘秘地告诉她,前两天Ian好像被公司的人带走调查了。
这在项目部早就不是秘密了,底下人传疯了,说他可能犯了什么事,惹了很大的麻烦,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但具体情况不清楚,她也只是听项目部的朋友说了两嘴。
程鸢喝着咖啡,时不时会回应一两句,表示自己在听,但语气平平,完全没有惊讶。
Emma以为她早就得知内情,放低了声音问她:“池总就没跟你透露什么吗?”
程鸢听完就笑了:“这都是公司机密,不能跟外人透露的。”
Emma好像还说了一句:“但你也不是外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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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这边。
天价医疗用品也发挥了该有的作用,池逸然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进口药不要钱似的砸进去,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挪过来,在ICU里待着就像烧钱,但池家的财力这些也只是洒洒水,她从ICU顺利转出,开始常规治疗,等待最后的移植。
池砚珩去医院的次数明显变多,但每次都待不久,好不容易趁着她清醒的时候,兄妹俩才能说上几句话。
他坐在沙发上,学着之前程鸢照顾他的样子,握着小刀把苹果皮削成花。
“想看电视?”
池逸然摇摇头,声音小小的,“不看,我想和嫂子聊天,她说给我讲讲大学怎么选专业。”
她只露出个小脑袋,埋在雪白的被子里,“你为什么不让她过来看我?”
“她最近身体不舒服。”
池逸然睁大眼睛,“她怀孕了吗?”
好不容易连贯起来的苹果皮断了,池砚珩没好气地说:“你别说话了,躺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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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那部法国电影,他们只看了一半。
程鸢心血来潮,去了音影室,又找出那部电影,关掉灯光等待片头。
她端了盘葡萄放在桌子上,穿着宽松的睡裙,和前两次一模一样。
电影刚开始几分钟,门打开,池砚珩走了进来。
他没说话,沉默地坐到她身旁,两人共享一个沙发。
前面部分她早就看过,心思也不在屏幕上,一颗一颗葡萄机械性地往嘴里送,仿佛以此来遮盖两人独处的尴尬
他洗过澡,身上缭绕着沐浴露的清爽香气,坐在沙发上看得很认真。
但没几分钟,就撑不下去了。
池砚珩说:“要不,你帮我翻译一下?”
他盯了几分钟才发现不对劲,这是一部纯法语片子,没带中文字幕。
文艺爱情电影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大部分都是男女主两人在对话,不看翻译字幕很难猜内容。
他知道,程鸢大学主攻英语,法语也是必修科目。
她没抗拒,像个机器人一样尽职尽责,盯着屏幕缓缓开口。
“我会努力打工,攒到足够的钱离开贝济埃,我们也许会搬去梅康图尔,那里距离意大利很近,有漂亮的小岛和碧海蓝天。”
开头就是年轻的男女在破旧火车站相拥而泣,少年衣着华丽,要出海工作,少女穿着破旧带了洞的棉衣,泪水糊满脸。
“艾丽西亚,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听我说,我会解决好一切,你也不需要去面包店打工,如果能顺利回来,我一定会带着玫瑰和戒指,给你一场盛大的求婚典礼,我向你保证。”
“可以给你写信对吗?我会每个月、不,每周都给你寄一封信。”
“当然,我会非常乐意收到你的来信,然后把它们放进你送我的小匣子里,完整保存。”
配合伤感的背景音乐,年轻男女分别时催人泪下,然程鸢表情平平,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我们还是分开吧。”
池砚珩说:“这句翻译得不好。”
火车向远方驶去,少年拉开窗子,探出头,看着远处送行的少女,用力地挥舞胳膊和她告别。
风吹乱了女孩的丝巾,她漂亮水灵的蓝色眼眸里流出泪水。
池砚珩说:“他们情投意合,十分恩爱,不会分开。”
程鸢偏头看向他,轻轻地说:“嗯,可这句不是翻译。”
第50章 小猫
音影室的百叶窗拉下来, 房间犹如沉入海底,寂静与晦暗的潮水扑面而至,淹没整个世界。
随着男女主分离, 电影基调瞬间坠入悲凉。
“分开?”池砚珩问:“什么意思?”
程鸢不相信以他的理解能力会听不懂,但她依然耐心解释:“就是字面意思。”
出于保持最后的体面, 她没有用冷冰冰的“离婚”两个字。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他侧过头来, 语气里像夹了枪药, 强硬又不容拒绝开口。
“我不同意。”
程鸢觉得, 他大概是把婚姻也过成了公司经营, 以为还能高高在上地决定一切。
她拿起遥控, 轻轻按下, 电影声音戛然而止。
“你知道的,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她说,“就像你早就决定好了一切一样, 我对自己的未来也有另外的安排。”
她声音依旧很小,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不自信的人往往很难大声说出需求。就像刚见面那阵, 连和他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生怕引起他的不满。
但程鸢语气坚定, 已经没了当初的摇摆不定。
池砚珩说:“我承认, 最近我们有一些思想上的分歧,但这还不足以成为分开的理由,只要及时解决——”
“可这不是能不能解决的问题,”程鸢说:“既然都不肯退让, 又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错,那还有什么好解决的?”
“前几天Emma告诉我, 项目部的Ian被带走调查了,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池砚珩没否认。
程鸢看着他,说:“他应该早就被盯上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
他不说话,程鸢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两个人仿佛就这样等着、耗着,看谁先撑不下去。
气氛僵持不下,池砚珩终于开口。
“几个月前,AI项目刚开始运作,公司就查到有人把保密数据传到对家公司,对方根据我们的数据基础,做出了一模一样的盗版。”
程鸢抱着双膝,靠在沙发上说:“数据丢失,那应该是信息安全部门的责任,直接查出这个人是谁然后移交法务,不是最简单的吗?”
但显然池砚珩没有这样做。
他一开始就查出了这个人是谁,但没急着把人揪出来,项目还是要推进的,数据虽然不可避免被抄走,但总体研究情况很顺利。
知情人不多,池砚珩于是锁住消息,放手让对方公司抄个够。
但有一点,几个高层商量之后,在数据里面加了点别的东西。
一旦对方的APP完成,迫不及待就要抢在蓝译之前上架,而蓝译也会将计就计故意让他们先上架。
等到那个时候,数据里面的bug显露出来,所有用户都能见证他们如何抄袭,如何挪用别人成果的全过程,这对公司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不出意外的话,消息曝出后的几分钟之内,池砚珩公司的公关部立刻就会将提前准备好的声讨文案发布。
媒体煽风点火,只需几篇新闻稿就能把他们公司打得再也抬不起头。
听到这些后,程鸢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诧异。
“所以,那个偷数据的人,就是Ian。”她说,“你是故意把他调去项目部,好有机会接近核心项目,又不用惹人怀疑。”
她又思考几秒,问道:“翻译部解散,也是为这件事让步吗?”
池砚珩否定,“不是,翻译部解散是早就决定好的计划。”
程鸢哦了一声,“但如果这样做,蓝译自己的AI翻译app就算研发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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