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一下,她补充,“他和我一样都是副院长。”
啊哦,赌错了。
顾妄低啧了声,垂头。
漆黑利落的短发遮下来,挡去少年大半边脸,叫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医生,”
他的声线本就低沉,经过刻意的压低简直压抑到不行,“对不起,我骗了你。”
苦情戏码的确勾起了姜枝的一丁点兴趣,“骗我什么?”
顾妄没抬头,语气有点冷,“其实我是父母亲生的,可我弟弟不是。”
“但父母却更爱我弟弟……他们把什么都给弟弟,却什么都不给我……明明我才是亲生的那个。”
少年忽然抬头,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钢笔,对准颈静脉,“我想死。”
“……你,等一下。”
冷漠到骨子里的女人终于有了一丝人情味,姜枝皱着眉头看他,“先把钢笔放下。”
“怎么?”顾妄唇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怕我死在你办公室……副院长面子上过不去?”
他在讽刺她。
故意的。
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有抑郁倾向。
姜枝几乎是生理性下意识沉下脸,“放下。”
顾妄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这么容易就放弃自.杀的念头,可不是重度抑郁能做出来的事儿。
姜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呼了一口气,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该死的不是你。”
她说的很小声,常人是很难听见的。
“该死的另有其人。”
下一秒,她在顾妄的面前将转号单据丢进垃圾桶,“你跟我来咨询室。”
“我做你的心理医生。”
“我父母在我三岁的时候收养了一个弟弟。”顾妄面无表情的编纂故事。
“美曰其名怕我孤单,可实际上,比起我,他们更爱弟弟。”
“他们会带弟弟去游乐园,却不会带我;弟弟哭的时候有糖果吃,我哭了只有谩骂……”他偷瞄了眼姜枝的反应。
女人却出乎意料,表现得异常平静,“还有呢?”
还有?
顾妄皱了下眉,“……他明明不是亲生的却抢走父母对我的爱。”
“甚至我喜欢的女生也在追求他。”
笔尖停顿了两秒,姜枝盖上钢笔帽,“你嫉妒他,觉得自己比不上他,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你……对吗?”
女人笑着看他的时候,顾妄才发现她的眼尾已经生出了许多条略带诡异的皱纹。
少年沉默,点头。
“所以你有了轻生的念头啊……真是单纯的想法。”女人冷笑一声,合上病例,站起身。
一袭白大褂不知怎的有些泛黑。
她背对着他,坐在沙发椅背上,看向玻璃窗外,左手拿了一杯冰美式饮了一口,意味深长,“其实你是正常的,你没病。”
接着她转回头,对着顾妄极其善意的笑了一下。
“让你弟弟来一下医院吧……真正有问题的……是他。”
第35章
“什么?”姜澄“嗖”一下,火箭般笔直的从椅子上弹起来,“不行!”
“我会露馅的!”
咬唇的动作将她心下的焦虑不安暴露的一览无余。
顾妄把她拉回座位,弹了下她的脑门,“只是装作我弟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戴上口罩,你这小脸,没人认得出。”
“……你不可以去演嘛?”姜澄捂住脑门嗫嚅。
顾妄没回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牙耳机,放在姜澄手心,“你把这个戴上。”
“这个能实时监听你们的谈话内容。”
“到时候我怎么说,你就照着说,明白了吗?”
姜澄还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顾妄阴沉的眸光,“时间紧迫,只剩五天半了。”
“你就是顾妄的弟弟顾芒吧?”
姜澄推开房门的时候,女人正坐在窗边喝着咖啡,与她对视,微微一笑。
“嗯。”
女孩怯怯点头,不太敢直视姜枝的眼睛。
“快请坐。”
面前的女人四十有余,放下手中的马克杯,看起来热情洋溢,并非顾妄和庄航口中那般不近人情。
只是年岁尚浅的姜澄看不出来,自从她一进门,穿着白大褂的副院长就一直盯着自己打量。
“你的测试结果我看了,是很严重的抑郁症。”女人一字一顿布下温柔陷阱,“需要尽快住院,你哥哥……都和你说了吧?”
“嗯。”
“你今年几岁?”姜枝问。
“十八。”
“十八啊……在读高三?”女人脸上的笑意没摘下来过。
“嗯。”
姜澄捏着嗓子,尽可能少说话,以免暴露自己的女儿身。
为了骗过姜枝的眼睛,她可是连最爱的长发都剪短了,绝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盯着她脸上的巨大口罩,姜枝顿了两秒,没有强制要求她摘下口罩,专注一步一步埋下陷阱。
“高三要背的知识点很多吧?能记得下来么?”
“……不太能。”姜澄老实巴交。
“这样啊,”姜枝拿起打印机里缓缓吐出的黑字白纸,眼睁睁盯着“无抑郁倾向”五个字说瞎话,“你的心理负担很大,需要及时住院观察,不过你不用担心。”
“我可以教你一种特殊的方法来记忆大量繁琐的知识点。”
姜澄只是机械重复蓝牙耳机里的话,“什么方法?”
“自古希腊古罗马时代以来就存在的、历史非常悠久的……”她没再说下去,含糊其辞,“一种方法。”
“如果条件允许,我可以现在就接受治疗吗?”姜澄问。
猎物急着待宰,猎人自然高兴,“当然可以。”
澄明的光下,少年嘴角噙笑,眼神似有似无低掠过庄航的脸,“鸟妹,你再说一遍。”
姜澄伸出手指,一根一根掰,“姜枝医生让我先选择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
“然后,还要注意所选场所里的明显的特征物。”
“啊,对了,她还举了例子,如果选择巡视的地方是家,那大门就是第一个引起注意的特征物。”
她认真回忆,没注意到庄航逐渐向铁青发展的脸。
“把选择的地点牢牢印在大脑中,让这个地方百分之百地印在你的头脑中。通过形象化的联想,选择一个已知的图像——称为记忆挂钩——和你想记住的要素结合起来,记忆挂钩必须是一个明显的特征物。”
姜澄记忆力不错,从开始到结束没花多长时间。
“看样子我们老刑警对记忆宫殿法的五个步骤……也并不陌生啊。”顾妄盯着庄航的脸,依旧在笑。
“以前应该也有过这种……利用记忆宫殿杀人的案例吧?”
庄航没说话。
“既然思路已经理顺了,接下来要做的取证应该也不难。”顾妄笑里藏刀,步步紧逼,“真的不打算公开你获取的情报?”
“这可是和她人生轨迹相交的绝佳机会。”
庄航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姜枝。
他不清楚动摇自己的究竟是姜枝这个人还是顾妄的这句话,皱着眉,“的确,是姜枝不喜欢姜澄。”
“你当时不是说姜澄处处刁难姜枝吗?”姜澄问。
“……那是姜枝维持的假象。”他慢吞吞将那日苏玉对她说的话娓娓道来,“姜枝从小就不喜欢姜澄,在众人面前谎称姜澄处处排挤自己,实际上却处处欺负姜澄。”
“姜澄这个女孩子,我估摸着也是胆小,也不敢和爸妈说。”
“不过,七八岁少女的心机父母怎么会看不出?”
“苏玉知道姜枝一直欺负姜澄,所以加倍对姜澄好,谁知道姜枝眼红了,更加猖狂的欺负她。”
犹豫了两秒钟,庄航站起身,从书架上拿起牛皮纸袋递给顾妄,“这是亲子鉴定书。”
“……实际上姜澄并不是姜家的亲生女儿。”
“苏玉说,这女孩的母亲是她很好的朋友,女孩出生那日,女孩的父亲出车祸死了,母亲也……难产死了,所以就抱回去抚养长大。”
“姜枝或许……早就知道这个事实,所以才……”庄航的声音很低,没再说下去。
顾妄的余光始终定在姜澄身上。
如死去那日般空洞,少女连反应都来不及表现出来,尴尬的挠头,“那个……我有点困了,先回房睡了。”
她语速很快,却藏不住尾音里的颤抖。
话音落下,少女小跑回房间,关上门,脊背顺着门板缓缓下滑,最终抱住自己的小腿,将脸埋在膝间,小声抽泣。
零零碎碎的线索不由自主浮上脑海,拼接成完整的故事。
“只要你熟练运用记忆宫殿的方法,住院期间的学习成绩就绝不会下滑。”
二十出头姜枝的声音,划过耳畔。
“天台的地方大,我可以把钥匙借给你。”
“记忆前,你可以先跳一曲芭蕾放松一下,再开始背诵。”
“自己亲妈死了,也不怪她难过。”庄航揉着自己的平头。
见顾妄没说话,重复了一遍真相,“姜枝伪造病例要求姜澄住院,假借记忆宫殿的诱导姜澄学习这个方法,让她去天台练习。记忆宫殿根据记忆深刻的程度将天台覆盖变成自己想象中家里的格局,也就是说死者当晚,虽然走在天台上,脑海包括眼前出现的实际上是家里的布局。她想去书房却没料到书房所处的地理位置恰巧就是坠楼的位置。”
他看着顾妄,“你的推测,是这样没错吧?”
顾妄没回头,皱眉盯着紧闭的门,有些烦躁的“嗯”了声,有气没处撒,转头盯着庄航,“你怎么看上这么恶毒的女人。”
那一晚,顾妄胸前的衬衣被哭湿了一大片。
第三天。
姜枝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假热情,“小顾,这次和哥哥一起来了啊。”
女人的眼神似有似无飘过顾妄的身上,似乎在说“你来干什么”。
姜澄的脸被口罩遮去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语气一反常态的有力,“是啊,和哥哥一起来了。”
这次她没捏住嗓子,直接用了原音。
对面的女人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变声惊异了一秒钟,不多言,“家属可以走了,马上开始治疗。”
“治疗?”姑娘的语调有点呛,因身后少年的存在毫不畏惧的瞪住姜枝的眼睛,“是致死吧?”
姜枝记得就在昨天,这个小男孩还是彬彬有礼,唯唯诺诺的,和现在可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她皱了下眉,冷又责怪的声线,“你在说什么,我重复一遍,家属可以走了。”
顾妄置若罔闻。
下一秒,姜澄揭开自己的天蓝色口罩,眼角里还带着一丝泪珠,“你真的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嘛!”
四目相对,她能清楚看见姜枝的瞳孔放大数倍有余,明显是被记忆深处重叠的那张脸吓到了,咽了下口水,久久没有回复,“你、你是……?”
她不可能是姜澄。
姜枝在心里安慰自己。
姜澄早就死了不是吗?
她分明是亲眼看见她死的。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少女的脸上满满胶原蛋白。
就算是姜澄当初死里逃生,也不可能有不老容颜。
那一秒钟,数千万种可能性在姜枝脑海里闪过,又被否决。
她清楚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重复,“你究竟是?”
姜澄瞪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紧紧咬住下唇,心中嘲讽:呵,原来不仅连愧疚都没有,连自己亲手布局杀死的妹妹的脸都不记得了?
她强行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尽力笑得更瘆人一点,“好久不见了,姐姐。”
“我是你妹妹姜澄呀。”
姜枝的心脏随着她的话锁紧松开又锁紧,不声张在表情上,“这位患者您说笑了,我妹妹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她低下头,开始胡乱翻阅手中的病例单,额头逐渐沁出细细的汗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姜澄深呼一口气,说出让人无法轻易信服的话,“我,你妹妹,姜澄。”
“厉鬼,前来,索命。”
老实说,她这句话没什么毛病,她现在不正是既不是人也不是鬼的阶段吗?
第36章
女孩子的话很坚定,活脱脱像朵铿锵玫瑰。
不给姜枝接话的机会,顾妄丢下几张黑字A4白纸,“别再想什么不可能了。先想想你接下来的十几年牢饭要怎么吃吧。”
姜枝伸出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文件。
那是她丈夫利用官职要挟医院院长拿到天台钥匙、她伪造抑郁住院申请书等等一系列的证据,一张又一张。
最关键性的证据,就在顾妄的手上。
没人知道顾妄是怎么得到这些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姜澄也没心思问,反正他有超能力。
他面无表情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那是姜枝亲生父母的声音。
“澄澄的死真的很蹊跷,我们俩夫妻曾经在诊疗室门外听见过枝枝教澄澄记忆宫殿……”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扔掉手中的纸。
“够了!”
纷扬的纸张,如孤寂的雪花,片片飘落在空中。
姜枝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指着姜澄的脸,“我不管你是谁!”
最后的一根理智被崩断,“是姜澄也好不是姜澄也罢。”
“别再我这里耍鬼把戏!”
“想知道真相是吧?”她的眼眶仿佛要裂开,“好,今天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将面前的少女和十几年前被自己谋杀的少女默认为同一个人了。
“我凭什么要和别人共用同一对父母!”女人的声音很大,震耳欲聋的那种,前半生四十年来积聚的压力于一瞬间爆发出来。
姜枝倒在椅子上,“因为你身子弱,所以你可以由父亲亲自骑自行车送去上学,而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坐公交车,看别的小朋友和父母亲热。”
“因为你年纪小,所以你可以吃最大最甜的梨,而我只能捡剩下的。”
“因为你,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她的情绪忽然有些崩溃,狰狞使得她面目全非。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直直向姜澄走,两手推她的肩膀,“凭什么?你明明就不是亲生的!凭什么抢走父母对我的爱?”
“是。”下一秒,犹如精神分裂,姜枝后退一步居高临下看她,“就是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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