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向宜觉得庄母时时刻刻在点她,所以抬起眼,也看向庄母的眼睛,问,“您不妨直说吧。你想要说什么呢?”
“小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庄母问。似乎想要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她说自己的年纪应该跟向母差不多大,大人们也总是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又道,“你有听过损失厌恶吗?”
向宜微微皱了下眉,庄母解释,说:“打一个比方来说吧,淡淡小时候有一套很喜欢的动漫手办,但这套玩具他玩了很多遍,渐渐也就不再放到心上了,摆在他的房间,他也不会刻意去关注,但是有一天淡淡的表弟来家里,说很喜欢淡淡的这套玩具,我们想到淡淡已经不喜欢这套玩具,就把它先给了淡淡的表弟。”
向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淡淡才表现出不高兴的情绪。”庄母说,“这是因为淡淡损失了他的玩具才会短暂忘记了自己并不需要这套玩具,但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转,一切也会恢复正常。”
“你跟淡淡的感情也可以这么解释。”她抬起眼,用很真诚的目光看着向宜,似乎是真的觉得自己在为两个人好,说,“你跟淡淡在一起的时候可能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分开了,你或者淡淡,你们两个因为产生了这样的心里才迫切地想要再在一起,但这归根到底对你们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是弊大于利的,你们作为孩子没有考虑到这些,但我们作为家长——”
“阿姨。”向宜还是没能等庄母说完就打断了她。她看着面前跟庄单极其相似的庄母,忽然明白庄单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用一些看似十分理性的话语分析事情是从何而来的,问,“你怎么能知道庄单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呢?”
“一定会好啊,就像淡淡最后不会在意那套玩具,也没有再提起。”庄母没有因为向宜的冒犯而感到生气,只是很平静地陈述她认为的事实,说,“如果过了一段时间还不能好的话就说明了他很没出息。”
庄母说他们不愿意庄单再和向宜住在一起以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回家,也不再跟他们联系,她觉得这是很不对,也很幼稚的行为。
向宜怔了下,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她才遇到庄单的时候,那会儿庄单告诉她尊重就已经足够,理解真的很难。
向宜对这个问题总是似懂非懂,似通非通,有时候觉得自己可以明白庄单说的尊重就已经足够,又有时候觉得庄单说的也并不正确。
她想,如果爱一个人,尊重是前提,理解是一定。
因为爱一个人就是这样,你爱的人从来不会是爱完美的人,爱一个人总是要遇见他的脆弱,也接触他的软弱。
而因为不爱彼此才没有办法理解对方会有难处,所以在看到对方失败,看到对方彷徨,第一反应才会是他还是没有做好,他竟然没有做好,他果然是做不好。
向宜不知道庄单是怎么经历过这样的指责,又是怎么习惯于这样的指责,才会说出如果没有理解也没关系,只要尊重就可以。
但好像还是很难。
他一步退一步,直到退到无路可退,没办法地把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就好像自己本来就没有情绪,这些事情也就会变得无关痛痒,影响不到自己。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不合适。”向宜抿了下唇,心里又感觉到了跟上次见面一样的不痛快,道,“我觉得您不应该这么说庄单。”
“因为庄单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也一直被很多人喜欢。”向宜对庄母说,“庄单没有再提起的事情不代表他之后就不在意,就算他过一段时间还是会因为那套玩具伤心,就算我们分手很久还想要和好,就算原本听话的孩子不愿意再顺从家长,也不能代表这些行为是坏的、没出息的。”
庄母愣了愣。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理性来解决。”向宜说,“人是复杂的、多变的。”
“您一开始说自己很像我的爸爸妈妈,我没有说话,但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向宜露出庄母第一次见她时的笑容,说,“作为爸爸妈妈,你们是先天的上位者,自然而然希望自己的子女懂事、听话、顺从。”
“你们说一不二,想要决定我们的一切,吃什么饭、上什么学、跟谁做朋友、结怎么样的婚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你们因为我们的弱势而获得心里上的满足,更无法忍受如果我们不能如你们所愿,你们会觉得自己的权利有丧失、被侵犯。”向宜说,“但从根本上而言,我们并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
向宜告诉庄母:“我们就是想成为自己。”
话语落下,她看着庄母,也察觉到了她眼里透露出的复杂,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
两个人不知道静坐了多久,向宜转过头,透过玻璃,看到了茶馆门口的庄单,才开了口,说:“阿姨,庄单来接我了。”
庄母抬起头,尽管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但向宜还是听出了她的一点儿鼻音,她也不像最开始那样的强势,说:“嗯,你们要走了啊。”
向宜点点头,说“是的”,跟庄母告了别。
庄母回应了向宜,没起身,用眼神目送向宜离开了位置,看到她推开门,熟练地挽住了庄单的胳膊,脑袋也靠在他的肩膀。
庄单从包里掏出一条鹅黄色的围巾,帮向宜带好,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庄单的视线才对了过来,很轻地冲她点了下头,用口型对她说:“再见。”
“再见。”没有人听她说话,但庄母还是说了,“淡淡。”
第54章 54 “我会更爱你。”
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亲眼见到向宜跟庄母见面, 庄单的情绪有些低落,两个人走在路上,也没有说很多的话。
可能是沉默的时间太久, 向宜忍不住,还是开了口,问庄单:“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嗯。”庄单一如既往的真实,道, “不知道说什么。”
“你就一点儿不好奇我跟你妈妈聊了什么啊?”向宜问他。
在茶馆门口,庄单也就是简单地问了她两句“你们聊完了吗”“我现在来有没有打扰到你们”之类的话就再无其他, 好像对自己跟庄母聊了什么样子的内容一点儿也不在意。
庄单啊了一声,看上去像是顺从向宜的话才问了,说:“你们聊了什么?”
“也没有很多。”向宜想了下, 发现她们大部分的时间似乎都在沉默, “你妈妈跟我说你小时候有一套很喜欢的玩具。”
“是卡布达吗?”庄单问。
“......嗯。”向宜说,“你妈妈倒是没有跟我说具体的名字, 反正说是他们把那一套玩具送给你表弟了。”
“哦。”庄单点了下头, “那就是卡布达。”
庄单说他已经习惯如此, 庄父庄母是不会听从自己的意见,就算商量过,他们也会把自己的玩具送给其他人。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是确实如庄母说的,这已经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向宜还是转过了头,去看他的表情。他仍是用一种不用过多管他、我一个人就现在很好的表情, 去隐藏自己其实并不高兴的情绪。
没等向宜再说什么,庄单就接着问她,说:“不过她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可能是因为要举例子吧。”向宜跟庄单讲了庄母跟自己说的损失厌恶, 又说,“我觉得你妈妈有些话也说的很对。”
庄单没说话,但向宜能感觉到他握自己的手更紧了些。
向宜被他捏得疼了,有点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庄单,你别紧张啊。”
庄单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松了松,先说“没有”,又伸手,讨好一样地亲了亲向宜的手背,声音很低地说:“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
向宜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忍住,用手继续去蹭他的嘴唇,对他说:“没关系。”又说,“我觉得你妈妈有些话说的在理不代表我认同她全部的做法。”
庄单嗯了一声,可能是在等她的转折,向宜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说些什么,就讲了:“我只是觉得最开始我们分手的时候,就是我很想要跟你和好的那会儿,确实也是有这样的心理作怪。”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单问她:“是吗?”
向宜听出他的小心,但还是点头,说:“是的。”
“当时我很难过,几乎控制不住我自己,觉得不管你做什么,不管我做什么,哪怕未来我们还会产生相同的境遇,但当下我就是没办法想象跟你分开。”向宜告诉庄单,“我担心失去你,所以跟你说就算你不知道怎么让我开心也没关系,我可以不需要你提供的情绪价值。”
“但其实真正的喜欢不是这样的。”
向宜的手还贴在庄单脸上,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呆,跟这张酷脸一点儿也不匹配,眼神里充满紧张与担忧,让向宜觉得自己真的跟渣女一样,裤子还没提起来就已经不想认人。
“庄单。”可向宜还是继续说了,“如果现在让我离开你也是可以的。”
话音还没落,庄单的眼眶已经泛起了红色,他很快地把头偏到一侧,但还是用手捧着向宜的手,让她的手不能离开自己的侧脸。
他不说话,但样子像一条委屈的小狗,让向宜恨不下心再铺垫,也只能把转折提前:“但是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庄单没看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向宜伸手,把庄单的脸又推回来,发现庄单果然是哭了,她看着庄单有些湿润的睫毛,又告诉他一遍:“也是真的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话语不足以证明自己的真诚,庄单需要更多的解释,向宜继续说:“如果真的跟你妈妈说的一样,我们很早地就选择了和好是因为你我都产生了分离焦虑,也有同样的损失厌恶,但是现在是不一样的。”
庄单重新抬起眼,看向宜的眼睛。他的嘴巴抿紧,眼尾还有余红,总让向宜觉得很心疼,也感到难过。
“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我也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她说,“但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在茶馆跟庄母一起陷入沉默的时候,不止庄母,向宜也想了很多。
如果说他们第一次分手是太过迷糊,她想要和好也更多地是因为没办法舍得,她放不下庄单,也看不清楚自己,她不能接受庄单和她的结局很差,所以拼了命也想要改变两个人的走向。
从某些程度上说,那时候的向宜就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爱。
这只是因为她自己没有在原生家庭感受到幸福,可还是想要很多很多的爱,还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所以在很多的时候才会把期望寄托于庄单身上。
她希望有人陪伴自己,也渴望有人能看见自己、看懂自己,所以才会自揭伤疤,所以才会毫无底线地妥协。
她患得患失,也瞻前忽后,她拼命地想要将两个人的关系拉近。
她希望恋爱可以是最有效的治疗师,给予她温暖,也为她带来庇护,她希望可以通过庄单来帮助她修复不稳定的心理,也弥补她缺失掉的情感,她想要因为跟庄单在一起,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再那么孤单,也不再因为之前的伤痛而感到难过。
但根本上来说,这并不是庄单的责任,向宜也不该执着地要求对方给予自己补偿。
现在想起来向宜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总说庄单是白痴,因为她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他们一个太不相信爱情,一个太沉溺于爱情,一个太过于独立,一个没有做到相应的独立。
不只是庄单不会恋爱,她之前也有很多看似正确实则错误的行为,只不过是因为她把这些偏执的、不正常的想法包裹在了名为“爱”的糖果里。
她让庄单被迫成为泥潭里的浮木,也让庄单被迫成为溺水中的稻草。
因为太过依赖,庄单对她也总是顺从,向宜总是很容易地就忘记了其实只有当她不需要他人的付出才能拥有爱的能力,才可以完全地感受什么是爱,享受到真正的爱。
她才可以无顾所有,无所保留。
她才可以不怕受伤,不怕痛苦,她才有资格,也有能力长久地与庄单周旋,同他停留。
向宜觉得现在自己才是出于爱,她爱庄单,才产生了后悔和庄单分开的倾诉,才愿意做出与庄单和好的决定,才可以付出自己以及对方需要的全部。
她不再希望对方是无条件的承担自己的的情绪,她也想成为可以依靠的、让庄单放心的日记本。
“现在我想跟你和好,不再是因为我很脆弱,也不再是因为我没有了底线。”向宜看着庄单,说,“现在我想要跟你和好,是因为我真实地看到了你的改变,看到了我的改变,我真正意识到你对我的重要。”
向宜的声音很轻,但又无比郑重。
“你可以跟我表达自己的不满,也可以向我寻求应该有的理解。”她说,“因为我也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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