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儿,你在屋里吗?”
是沈霜月的声音。
人离得不远,已入了院子,脚步声停顿在门外。
馥梨惊得一颤,艰难挣出自己的唇,“我在……”
陆执方双臂圈着她不放,像是要挤出她胸腔最后的一丝呼吸盈余。馥梨眸中雾蒙蒙一层,推他推不动,又不敢说话,生怕师娘听见,只能委委屈屈地看他。
半晌,陆执方心软松开了人。
馥梨从他身侧走过:“师娘找我什么事?”
“我方才听宾客说,明日在溪阳巷有义诊,夜里在东市还有花灯会。你想跟我去,还是想留在这里?”
“我跟师娘去。”
“那你收拾一套换洗衣裳,我们住一夜客栈。”
“好。”
“要是看到执方了,让他去前头。宴席还未散,他自己溜出来了,没规没矩。”
屋内,陆执方靠着薄墙失笑,师娘表面上骂他不陪宾客没规没矩,实际上是猜出他在这里了。馥梨也听懂了,进来撵他,“世子爷快些去宴客,别在这里。”
“你是半点不想我。”
陆执方点点她额头,越过她出了屋。他明日还要去大理寺上衙,老师寿宴散了就要往城里赶去。
沈霜月说的义诊,在溪阳巷,即城西十三巷,聚集很多贫民。义诊对象正是这些没钱看大夫的贫民。
城内各大有名声的医馆,都派人去了。
馥梨跟着沈霜月,给她记药方。此外,有一些应时疾病的药剂,一早就配备好了存在医箱里。沈霜月每每遇到对症的,馥梨替她翻找出来,详细叮嘱煎药方法。
两相配合下,她医案前的队伍很快就缩短了。
沈霜月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正想歇息下。
馥梨忽而把毛笔搁下,说了一声“我很快回来”就往街上跑去了,看模样,是追着一个卖饮子的商贩去。
到底是小姑娘家心性,想来是在山上闷久了。
沈霜月好笑地摇了摇头。
馥梨回来得也很快,“师娘,喝口水。”
她小心翼翼,端过来一个碗,冒着些微酸甜味。
沈霜月接过一尝,心里暖了暖,是山楂水。
她喜欢吃清淡,义诊安排给大夫的饭菜不太合她胃口,因为不想浪费,她还是都吃了,胃里却不太舒服。
“怎么只给我买?你自己不用?”
“我脾胃还好,吃什么都好消化。”
馥梨手脚麻利地替她收拾医案上的东西,“今日比预想的还要早,还能逛逛东市,在那里吃顿晚膳。”她在镇国公府时,出去游玩的机会,每月就那么两三日。
等住到了山上,对出来游玩还是很向往。
等到了入夜,东市花灯会上,万盏华灯如繁星,将长街上游人如织的盛景照亮。
最热闹的要数鳌山灯棚。
堆得快两层楼高的灯棚下,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好些人。馥梨她们来得早,就站在了内圈,在嘈杂人声里忽而听见一声不太确定的招呼,“沈大夫?迟姑娘?”
她转头看去,看见一道瘦高影子。
是在寿宴上见过的宋良弼。
宋良弼艰难地越过人群挤来,同她与沈霜月见礼,“二位,好巧呀,你们也来凑这花灯会的热闹?”
馥梨说话小声,他凑低了头,才听见她一声脆生生的“是呀!宋大人!”少女杏眸在灯火璀璨处,明亮动人,看得宋良弼失神了一瞬。
恰逢灯棚下,制灯人将小灯山的纱布揭开了,露出样式精美繁复的牡丹灯、荷花灯、鲤鱼灯……花灯一盏接一盏,挂在小灯山上,最顶层一盏宫灯精美绝伦。
就像最璀璨的夜明珠,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馥梨也看着宫灯上描绘的图样看痴了。
“小灯山上,每盏灯都有一个灯谜,猜中了的人就能免费带回家,有谁可想一试?”
制灯人朗声问道。
有人点了那盏荷花灯。
“谜面是――一口咬掉牛尾巴,打一字。”
“告字。”
“恭喜这位郎君。”
有人点了鲤鱼灯。
“谜面是――九十九,打一字。”
“这个更简单啊,白字。”
“恭喜这位小娘子。”
小灯山上,花灯一盏接一盏取走,留下最顶层的一盏宫灯,谜题是“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打四字。
在场众多文人学子猜了许久,都无人夺宝。
馥梨看了一会儿热闹,知道沈霜月习惯早睡,便同宋良弼告辞了,“宋大人,我同师娘先回去了。”
宋良弼方才也猜得了一盏玉兔灯。
他提在手上,送二人回到客栈前,犹豫片刻,还是将玉兔灯往馥梨面前递过去,“迟姑娘,如若不嫌弃,收下这盏灯,就当花灯会凑热闹留个纪念吧。”
玉兔灯造型别致可爱。
馥梨垂眼欣赏了片刻,还是摇摇头,“不是我自己猜出来的灯谜,怎么好意思要宋大人的灯。”她朝着宋良弼一福身,谢绝了,扶着沈霜月,回到去客栈。
沈霜月睨她一眼,小姑娘方才瞧热闹的兴致散了,神色有些闷闷不乐,“还是喜欢那盏宫灯?”
“宫灯漂亮,我看看就好啦。”馥梨送她回房间,安顿好之后,再回到隔壁房间,坐下发了一会儿呆。
她是以为,陆执方知道她们来义诊,会赶过来。
结果宋良弼方才赏灯时,和她们闲谈,说陆执方在大理寺办公,半道又被陛下召进了宫里。
不想了,睡吧。
夜深人静,馥梨换洗好舒适宽松的寝衣,正要吹灭屋内的小灯,窗扉忽而“啪嗒”一声,像是被什么敲打了一下。馥梨没动,片刻后,又听见同一种响动。
她打开窗扉,面庞被倏尔冒出来的花灯照亮。
熠熠流光,正是灯塔最上层那盏精致宫灯。
宫灯一晃,露出个俊俏的冷面郎君。陆执方攀着栏杆,阔袖被夜风灌得鼓起来,姿态在如追云踏月的神仙,偏生语气幽幽:“拉我一把,快摔了。”
第47章 陆执方虔诚地吻上那颗痣……
“拉我一把,快摔了。”
馥梨先接了那盏宫灯,再握上陆执方的手,用力一拽,青年便借力翻身,跃进了她窗台。她从窗棂往外看去,这可是三楼,“你好好地怎么不走楼梯?”
“这时辰都要登记访客,客栈是师娘订的……”陆执方言而未尽,馥梨心知肚明。
把师娘喊醒了,世子爷就要被再撵一遍啦。
沈霜月是真心把她当闺女看待,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分,让男子单独去她屋里,哪怕是陆执方。
八角宫灯用檀木精心雕琢而成,框架饰回字纹,薄纱灯罩柔软,上头所绘花鸟鱼虫,栩栩如生。馥梨用手指一拨,宫灯悠悠转起来,晕开浅淡的暖光。
“世子爷,所以灯谜的谜底是什么呀?”
“你手拿来。”
馥梨的手伸过去,陆执方在她掌心轻画。
“黄绢为有色丝绸,是绝字,幼妇为少女,是妙字……”他嗓音轻缓,不疾不徐拆文解字,指头挠出的酥痒好像顺着手掌,钻到馥梨的手臂上。
“这是前朝大学者在某则碑文上的题词,谜底已叫前人解出来了,我侥幸在某本杂记上读过。”
“原来,也不是世子爷解出来的。”
“不能借花献佛?”陆执方抬了抬眉梢,长臂一捞,就要把那盏宫灯收回去,馥梨急忙藏在身后。
“没说不能呀!”
可青年郎君步步紧逼,把她逼到了墙角,轻易地夺走了她攥着的宫灯提柄就走。馥梨眼巴巴跟着他。
陆执方提灯将人溜了三圈,才吹灭原本客栈厢房的灯,将宫灯支在床头花瓶上,“给你当夜灯罢。”
少女眼眸弯起来,再露了笑。
陆执方揉乱了她的发,在软绵绵的脸蛋子上掐了一把,手感很好,还想再掐时,被她拉住了手指。
“宋大人说,陛下又召你进宫了。”
“嗯。”
“是什么要紧事,连花灯会都差点没赶上。”
“怎么?又怕我被抓去尚公主?”
馥梨不说话,陆执方轻轻一提,叫她攀着自己肩膀,两只小小的绣鞋踩到了他乌皮靴面上。
少女骨肉匀停,这些日子吃住都在滦贤山,理应没少跟着师娘满山跑地采药,可竟然还长了些肉,可见过得十分舒心快活,只有他一人觉得思念难捱。
馥梨得以同他平视,盯着他:“你快说呀。”
陆执方莞尔:“不尚公主,是为了南方洪涝赈灾的事情,一切物资就绪,还差个督办钦差。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都想派自己的人去,两边僵持不下,陛下便召了几个臣子来商议,我就在其中。”
“商议出结果了吗?”馥梨有些关心,送去赈灾物资里有一部分还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执方定定看她,声线沉了沉:“派了我去,还叫我暂代翁沙县的政务,直到新任知县调过来。”
馥梨愣怔:“这怎么……听着像贬官呢?”
“你没猜错。”陆执方颔首。
新任知县何时调来,是户部决定的,而户部的权陛下还未放给东宫。赈灾结束后,他何时能回京中,全看圣心何时转圜,想起他这么个人来。
说到底了,陛下还是恼他直言拒绝了云梦公主,上次在春狩上隐忍着没有发作而已。
馥梨静了许久。
“世子爷,你家里知道了吗?”
“没回去过,一出宫就往东市花灯会赶了。”
凭借镇国公府的灵通,父亲早该得到了消息。
陆执方搂着她温软身子,像在汲取力气,在馥梨颊边亲了一下,“不会一直扔我在翁沙县的,放心。”便是父亲不为他筹谋,大理寺和东宫都会出力。大理寺卿陈蓬莱已把他视为接任人了。
“你在这里,跟着师父师娘好好过。”
“等我回来,就同家里说。”
赶去东市的路上,心绪翻涌。
赶到东市花灯会,人潮拥挤,他隔着人山人海,看到她与宋良弼靠近说话,心头亦翻江倒海。
本该以为有千言万语,临到这一刻,搜肠刮肚也只得两句叮嘱。她愿意陪他争取,已是最大的承诺。
陆执方松开她,“走了。”
腰上被一双柔软的手扣住。
少女眼里情绪满溢,樱唇微张,几度开阖无话,最终将柔软馨香的唇贴上来,在他下颔亲了一口。
“给你送这么漂亮的宫灯,就值这……”陆执方故作轻松的调侃没说完,被她唇堵上。
生涩笨拙,偏生学着他,寸许丁香缓缓勾缠。
陆执方感觉有一股火,从心里烧到了腹下。
花瓶上斜插的宫灯忽而摇晃。
纠缠的一双人影在壁面一转,跌入了床榻上。
陆执方掌着她后脑勺,夺回主动权,含过香唇,尝过丁香,深吻辗转至莹润白皙的耳垂,轻咬重吮。
怀中人止不住颤,低哼一声,甜软得过分。
他再加重力道,听不到第二声轻吟。
馥梨竭力控制着,“耳朵痒,不要……”
“好。”陆执方从善如流,自问体贴地从她耳廓移开,辗转往她颈窝去。美人衣襟散乱,剥出圆润的肩头,偏颈窝小红痣一点艳色,在雪肤上勾魂夺魄。
陆执方虔诚地吻上那颗痣。
掌心之下,兰躯隔着一层薄衫,于曼妙绵软之中透出温热,随她阵阵的急促呼吸起伏。深夜偶有思念梦回,万般绮丽梦幻,都抵不上此刻真实,细腻。
叫人几乎悸动到喟叹。
馥梨中衣褪至臂弯,正簌簌颤颤。
陆执方叫她手脚发软的吻却停了下来,抬首对上她的眼睛。他如寒潭幽深的眼里有欲色,也有克制。
清冽呼吸缠绕在她鼻尖。
“小梨儿。”
他亲昵地唤,声音微哑。
馥梨攀上他后颈,将他拉下来,闭眼吻上去。
陆执方当真叹息了一声。
吻至两唇发烫,呼吸无分你我,他拉过了一旁叠的薄被,将她严严实实盖好。小娘子双眸迷离困惑,一双玉臂还要伸出来抱他,被他无情按回去。
“等我回来?嗯?”
“好。”
“乞巧节、庙会、重阳踏青……无聊了玩乐可以用迟霓的名义,给嘉月递帖子,不准找别的郎君。”
小娘子迷蒙片刻,好像在思考,“别的郎君都是……”唇旋即被手掌捂上,方才还轻声叮嘱的人,此刻语调冷沉了几分,“想也不许想。”
陆执方回到镇国公府时,本该是熄灯时辰。
然而正堂灯火通明,陆敬坐在里头,冷眼看他。
“我还以为,你一出宫就收拾收拾包袱,赶去那穷乡僻壤赴任了。还知道回来?”
“父亲,陛下有令,让明日再出发。”
“你知道为何非得是明日吗?今夜就是最后给你反悔的时机。你明早随我进宫,求娶云梦公主。”
陆执方拢袖看着眼前的父亲。
“陛下九五之尊,金口已出,岂能因几句话朝令夕改。父亲若是怕陛下气难消,影响陆家朝堂地位,大可不必。陛下既已责罚,便不会再无端迁怒。”
陆敬心思被他直白戳破,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差点就把凉透了的茶水泼过去,“赈灾钦差岂是那么好做的?陆家是两头不偏,你与太子同一师门,在那位看来就是隐藏的太子党。你这差事,做到十全十美才能有功,但凡出一点纰漏,都是祸端!”
此话不假,陆执方没有反驳,垂眸听训。
正堂灯火亮至深夜。
陆敬没能说动陆执方,只知道翌日一早,不孝子又被召进宫去训诫了一番,调令依然没能更改。
等陆执方离城,已经是午时。
镇国公府里只有陆嘉月来送,苗斐也想来,碍于陆敬还在生气,便也没来。
大理寺同僚来得不少,连连宋良弼都在。
陆执方一一仔细看去,没有那道玲珑身影。
游介然是来得最早的。
他骑了一匹马送行,还带了一架装满了货物的大车,车夫也是游家雇的,“这车物资是小爷自掏腰包补贴的,不跟户部赈灾的大部队走,就跟你的车,我跟你送到驿站就原路回头。”
陆执方看了一眼,觉得麻烦,倒没拒绝。
他示意那车夫跟上陆家车马,再调转马头,回望城门下,送行的人该到的都到了,也告别过了。
“时辰差不多了,出发吧。”他挥手,示意高扬驾车送嘉月回去,便一夹马腹,先朝着城外跑。
“哎,陆九陵你等等我啊。”游介然骂骂咧咧,一甩马鞭追上去,踏出尘土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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