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说,她会自己创造机会。
就如今天一般,只要她想就能将人堵在这。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夏今歌又亲了亲小猫咪。
角落里,走出一个宫女,就是她最早和那鸿图搭话,把人留下。
“娘娘,”玉竹屈膝行礼,“方才慈安宫的人尾随武安君,已被奴婢解决。”
夏今歌蹙眉:“太后?”
住在慈安宫的小太后是皇帝的继母,一向深居简出,她宫里的人竟然能干出尾随的事,夏今歌觉得很不一般:“去查查。”别是有人要对那鸿图不利。
“唔,若是寻常宫人便直接处死,若是太后命令的,”夏今歌沉吟了下,旋即一笑,“皇陵是个好去处。”
玉竹还以为皇后想让太后守新皇陵,却在在接触到皇后沁凉的眼神,推翻了这一想法。
皇后这是想让太后归天。
“是。”玉竹低下头,默默退下。
甬道上又只剩下夏今歌一人,一猫。
秋风卷地,平添孤寂,雍容华贵的宫装女子茕茕孑立。
良久,她将脸埋进猫猫肚子,思绪又一次回到藏在心头的一男一女上,回想起七年前,十八岁的她遇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时的场景……
那段回忆,年年月月,时时刻刻都盘旋在脑海里,支撑着她度过宫中岁月。
第8章 皇后(二)
夏今歌,出身簪缨世族,交州夏家。
自幼锦衣玉食,家人疼爱,这在饥荒年代实属不易,更何况家里人为了她嫁得良人,更是早早相看家世相当的公子。
所以很小的时候她就有了婚约,只要按部就班地长大、嫁人,想必日子不会难过。
可谁知风云变幻会来的那么快,饥荒和为政者不作为,甚至继续盘剥百姓,导致民怨沸起,揭竿起义者不知凡几。
她七岁时天下就已大乱,十岁时盘踞在交州的势力三天一打,五天一闹,常常能听到林元昭和其他势力如何激烈地争抢地盘。
各世家从被礼贤下士到挣来抢去的事也频繁发生。那些人只为从他们这里得到金银财帛土地人口,得到了便看看世家中可有人能用,有用之人留,无用之人杀,端的是个无情无义,过河拆桥。
这当中信奉仁爱礼义还不滥杀无辜的林元昭就显得尤为难得。
夏家人便偷偷投靠了他。
一直到林元昭将交州九郡一海收入囊中,一直龟缩的夏家才狠狠松了口气。
那年她十五岁,家人想利用这短暂的太平完成和唐家的娃娃亲,让被战事磋磨得支离破碎的两家能够协同共建,复往昔世族光荣。
可没想到,她的未婚夫唐佳T却攀上林元昭之女,不顾婚约,将她抛弃。
此一回便又耽误两年花期。
彼时年幼气盛,第一次遭人背叛自是对唐佳T又恨又怨。
眼看着就要十八岁,亲事还没有着落,交州却又乱了,林元昭要打荆州,大军在前,交州在后,守备空虚,敌人借这可乘之机欲取交州。
这一次的敌人心狠手辣,不放过城中老幼,夏家只能仓惶出逃。
她在逃难途中度过十八岁生辰,并在那一天被家人嫌弃累赘丢下。
那时夏今歌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空间还有富余,父亲大哥甚至可以躺着得到照顾,她一个不占地方的人却要被抛下。直到娘亲愧疚又难过地说粮食快没有了,她才恍然大悟。
“你堂姐堂妹都在路上,你可寻一寻她们,姐妹间也好有个照应,”娘亲眼神躲闪地指着来时路,“我们在苍梧等你。”
夏今歌立刻明白了,原来旁支叔伯家的姐姐妹妹早就遭到这样的对待,娘是想叫她自生自灭。
眼前犹有孩童时父母爱护兄长关爱的画面,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人心这样易变的吗?
她想不通,却听见大哥故意传出车外的声音道:“在家多吃了两年饭,对她也是仁至义尽了。”
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他们的态度是如何一点点变化的,原来只是她太迟钝,竟然没有早些察觉。
一连串的打击令人萎靡,可上天视人为蝼蚁,她的命途在天命手中格外卑贱,堂姊妹别说找了,连个影都没有,而后她又被土匪劫掠。
粗鄙蛮横的草寇占山为王,成天幻想借乱世谋天下,却连小小青山都未走出去就学着高位者骄奢淫逸。
那青山寨里到处打劫百姓,掳良家妇女,匪首夜夜笙歌,底下的有样学样,而因她容貌出色很快被人送到匪首床上。
此时她对父母的怨怼更上一层楼,但也无暇想这些远在天边的事。
她自小学习礼义廉耻,过的清白人生,在这样的处境下必不会屈服。
可没有父母亲族,孤身存活在乱世的可能性极低,她只能给自己安排一个死法。
以死换死,不枉此生,将簪子藏在手里准备行刺时,她这样想。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多日未进食,她的力气和猫儿一样,杀人的手也不够稳,匪首轻而易举就将她拿下。
如果这样死去也行,恨就恨在那群畜生根本不想给她一个痛快。
他们将她围在中间,哄闹,要她摇尾乞怜,她不服便给她下药。那药勾得人**焚身,浑身瘫软,夏今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嬉笑嘲讽的嘴脸。
“喘大声点!这么小声爷爷怎么知道你想要了!”
“脱!脱!脱!哈哈哈哈。”
“快求饶啊,快点,一会就让你爽到。”
夏今歌咬紧唇瓣,死不吭声。
然后起哄的人恼羞成怒,匪首更是要人拉来一笼又一笼发情的猪狗牛羊,围在她边上,那发红的眼睛,流涎的嘴和蓄势待发的肢体,令人心惊。
夏今歌贝齿咬上舌头,只求一死。
千钧一发时,山寨四面被马蹄声环绕,如同奔雷袭来,敲击着所有人的心,土匪不笑了,纷纷拿起武器。
可惜来不及了,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粉碎山寨大门,一人提枪纵马,杀了进来,他的身后紧跟着训练有素的兵丁。
青山寨毫无招架之力。
夏今歌瘫在地上难得感到一丝轻松。
谁都喜欢劫后余生的感觉,她也不例外。
紧跟着她被人提了起来,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叫她睁开眼,话中却带着安抚告诉她没事了。
夏今歌这才敢睁眼。
那时的那鸿图也只是地方小势力,手中拮据,远没有后来打造金甲金枪黄金面盔的阔气,她一眼就看到了这人俊美又华丽的容颜。
世间好颜色不知凡几,一向看惯好皮囊的夏今歌却在那一刻感受到浓眉大眼的魅力,只觉得中原人的剑眉星目在这人面前差了点旖旎深邃的风情。
她愣神,那人却拿了把刀要她杀了山寨里的人。
夏今歌因他容貌漏跳一拍的心脏,听到这话,直接狂跳,本来就浑身燥热的身体血液彻底沸腾,她只能咬住唇才能忍过层层热浪。
刀在手却迟迟无法下手。
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女儿生来就会杀人,反正夏今歌不会,之前的行刺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失败了。
但她确实又想杀掉青山寨匪首,于是手起刀落。
下一刻却因为颤抖只砍掉土匪一层皮。
匪首嘴上求饶,实则眼里藏着轻蔑,他笃定她不会杀人。
男人只能捏着刀身,带她挥刀。
顷刻间,有恃无恐的匪首身首异处,血溅了两人一身,男人眼睛都没眨一下。
夏今歌松了口气,为自己终于杀掉这个想欺辱自己的人开心。
“继续。”男人这样说。
夏今歌心跟着一抖,无措地看着他,想说她已经报仇了。
但是男人没有放过他,他的手带她一次次挥刀,每一次都带走一条性命。
真正的杀人不眨眼。
杀着杀着,夏今歌不知道为何,心静了,尤其是看到之前对她污言秽语的人鬼哭狼嚎,她觉得特别痛快。
她逐渐觉得杀人是件得心应手的事。
男人放开刀,让她自己来。
“杀人,心要狠。”他说。
往后数年,她都将这句话奉为圭臬,牢牢记着。
当下她一次又一次收割性命,黏腻的血液是衣服上的勋章,恶人的哭求,是悦耳动听的奏乐。
一切竟然如此美妙,她甚至觉得父母前后两幅面孔可以原谅,抛弃女儿的罪责可以一笔勾销。
因为她不再是蝼蚁了。
生死由她主宰。
杀完那群人,夏今歌狠狠吐了一场,身体里的药性正好去掉大半。
等她平复好,那个来救她的男人却要离开了,他似乎忙着和世族争夺资源,话都来不及多说。
临走前,男人环视一圈,他的兵丁在山寨善后,收刮青山寨的金银财帛,视线一转又回到她身上。
夏今歌还来不及猜测他想干嘛,就被兜头一件斗篷遮住视线。
等她仓惶拿下斗篷,就只见到男人重新骑马疾驰的背影。
片刻后他的手下留下一袋金银,放了所有被抓来的老幼妇孺,告诉她们离开的安全路线。
夏今歌穿着能遮掩血气的黑斗篷,看他们忙忙碌碌,始终没有机会说出想跟着他们的话。
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杀人如麻,可他竟能注意到她的衣裳染血,血气严重,想来并不难相处。
可惜这件事成了遗憾留在心里,在特别后悔入宫的某一刻才会拿出来伤春悲秋一番。
最后她和其余幸存者一同离开山寨。
没有人看到或知道她杀了青山寨三十余人,又有斗篷遮挡不正常的血色,所以也没有人害怕她,同是落难人,又一起虎口逃生,哪怕不甚亲密,亦有同甘共苦之情。
她们互相通报姓名,介绍自己,了解基本情况后,一起搀扶着走。
二十人的队伍里有好些都被折磨过,伤情不一,没有人搀扶,只怕天黑也无法离开这里。
尤其是夏今歌,杀人时挥霍完最后一丝力气,后来更是吐得浑身脱力,不借助外力根本走不动。
经此一遭像是终于耗尽所有霉运,每个人都否极泰来,她们遇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未来享誉四国的神医,梓桑。
她那时还只是个四处游走的小大夫,背着个大包袱懵懵懂懂的,又时常迷路,在遇到她们这群人之前不知道在林子里打转了多久。
夏今歌见到她时,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看到她们后愁云密布的脸上露出清浅而真诚的笑容。
夏今歌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被期盼着。
小神医长得人畜无害,又擅长医术,队伍很乐意接纳这样一个人。
当晚她们在一间破庙落脚,她为她们治伤。
她温柔细腻,医术高明,伤患还没感受到疼就已经上好药。
夏今歌也终于可以完全摆脱烈药的折磨。
只是和别人不同,她的病症需要现药内服。
于是梓桑用随身带的小锅就地起灶,看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熟练就熬上凉药。
熬药时正是一群人话匣子打开的时候。
她除了是个不认路的,也是个极其没有防备的一个人,自以为救死扶伤后她们亲近了许多,他人一问她就把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儿和盘托出。
她说,要去一个叫牧园的地方,听说那的园区有些牛好似得了天花病,她想去看看说不定能从中找出治疗人的办法。
有些年纪大见识过天花威力的人,笑话她天真,希望她别自不量力。
也有一些在问牧园是什么地方,她们当中有人不想回家也无家可归的,就想探听一下同样形单影只的梓桑的归宿。
夏今歌也竖起耳朵。
小神医没有心眼,她们想听她就说,牧园大致什么模样她们很快就知道了。
牧园,最早由青州牧民建立,近年才发展起来,专门饲养家禽走兽,出售给吃得起的达官显贵、平民百姓,后来牧园专门培养兽医,保证家禽肉质鲜美又安全,还能更有效率地豢养,以至生意越做越大。牧民准备在各州扩大规模,顺便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帮忙做工。
如今,交州的牧园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小神医在意的牛也出自这片园区。
“如今兵荒马乱,这生意应该做得不甚安稳吧,牧园的人会受欺负吗?”没怎么听过牧园的人问。
梓桑:“一开始是会的,只是若那些人不怕经历家禽病害引起的瘟疫或是以后都不吃肉了,倒是可以给牧园一个致命打击。”
瘟疫,无论何时听到都让人毛骨悚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牧园的人本本分分,属地军队要是缺肉还会主动献上,对那些军爷更是尊敬有加,如果军队伙房的家禽出现问题,也会上门帮忙,故而两边关系都不错。”
众人点头,这样一个组织铲除了可惜,争夺又不太敢,难怪在战乱时还能得到发展。
一些人立刻表示要加入,猜测梓桑有门路,便求着她带上自己。
一堆老弱病残只露出一点央求,梓桑就立马应下,一点也不嫌弃她们累赘。
夏今歌则心存怀疑。
亲人之间尚且在危难中展露薄情寡义的一面,梓桑为何能对素不相识的人心软成这样。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发生被抛弃的事,她从小到大的教养都教她在大事面前要权衡利弊,梓桑却善良得令人生疑。
夏今歌暗暗戒备,观察着。
这一观察便了解梓桑更多。
从离开山寨就有些死气沉沉的队伍重新焕发生机,每个人都在快乐地述说着到牧园后的生活,唯有带来希望的人好像身体不适。
月色下那人脸上的苍白更加明显,像是一尊一碰就碎的玉器。
不过想想也正常,二十多个病患,陆陆续续也治到半夜,再同她们讲话又是小半个时辰,是个人也累了。
终于药好了,梓桑将药汁盛碗,递给她,自己一个人端着药渣朝着大门的方向去。
捧着药的夏今歌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听到一声声极轻的咳嗽。
她忍不住端着药跟上。
咳嗽声压抑,间或夹杂哮鸣。
“你不是会治病吗,怎么自己身体这么差?”
蹲在破庙大门抖药渣的梓桑面白如纸,让人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她蹙着眉走近了些。
咳嗽戛然而止,梓桑不好意思地抬头。
除了一开始见到她们时展露的一丝笑容,夏今歌突然发现这人虽然温柔待人,身上却有一股非同寻常的忧郁,压过最初那抹笑带来的惊艳,只留下脆弱易碎的印象。
因为发现她的到来,此刻那张脸上的难受变得明灭不定,像是极力掩饰又无能为力。
夏今歌当时看着这张无害的脸,戒备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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