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咳就咳,不要忍着。”她蹲在她身边,替她拍了拍背。
“咳――咳咳――”
仍是压抑的声音,但好歹咳出来了。
半晌,在夏今歌越来越紧的眉头中,梓桑喘了口气,说:“姑娘不要担心,我这是自小的病症,已经在治了,只是总要有个过程。”
往后几年也确实印证了她有好好在治病。
但现在的夏今歌不能预知,只觉得她像个短命的。
“下次不要那么逞强了。”她指的是别一口气全用来救别人命了。
谁知梓桑却说:“没关系的,伤者为大。”
夏今歌:“你都这样了……”
梓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倒是你们身体多有损伤,想必被折磨得不轻,自然最要紧。”
“尤其是你,今晚的凉药只能解药性,要想不留下病根,还需温养,食补得用蜂蜜鸡蛋,药材还需炙甘草、茯苓……”
嘀嘀咕咕的,她已经把明天要煮什么安排好了。
脸颊肉软软嫩嫩,随着嘴巴一动一动地鼓着,认真的模样让身侧的人微怔。
心缓缓跳了一下,心情跟着回暖了一些。
就像,她杀了那么多人,觉得自己冷血不少,料想往后噩梦不断,厉鬼索命,不想却撞见一个热血难凉的活菩萨,一下将她拉回人间,令本来冷硬的心撕开一个裂口,承载一池温暖。
交州牧园在苍梧郡,与北面的荆州零陵郡相连。
队伍需要走一个半月才能到达。
路上她们遇到了许多困难,有残暴的土财主不许她们借道,拐卖人口的人牙子虎视眈眈地跟她们一路,还有面黄肌瘦的人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来抢东西,更有路上的豺狼虎豹觅食……
这些都被梓桑一一化解,而且没有一个人被抛弃,甚至队伍还扩大了。
夏今歌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身体孱弱的梓桑能四处游走,而性命无忧。
她确实当得起神医之名,用药奇绝足以让心怀不轨的人和野兽退避三舍。
而她看似柔弱,实则坚毅,逃难的人此前只经历过被土匪掳走一个挫折,面对路上层出不穷的困难后,心态常常崩裂,梓桑却总在鼓舞士气,从不露怯。
温暖又不失坚定的模样,令人信服,好似队伍主心骨。
夏今歌对她的猜疑彻底散去。
随着离目的地越近,她竟也生出对往后生活的向往。
直到――
她遇到了家里人。
她的好父亲好大哥还赖在马车上要人伺候呢。
她娘忙忙碌碌的身影透过车窗,能看到她伺候两位大爷的画面。
夏家早已不是过去的夏家,家中仆妇悉数遣散,小妾庶女不知道遗弃多少,只留能打的家丁,家丁又因为各种原因消耗殆尽,一车车财宝不得不丢弃。
夏家六房总算到了弹尽粮绝之时,一大家子男丁和仅有的主母面黄肌瘦,劳心劳苦。
夏今歌不打算回去,却被亲娘认出。
本该两方陌路,不想她娘竟然哭求着她回去。
声泪俱下时,说着对不起她,一边骂时局,怪自己,连同她的父亲和大哥也目露愧疚。
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想她回来的意思。
手上有几十条性命,一路尝遍辛苦的夏今歌可不会因这些话心软。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
却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她身后那群人。
梓桑能让大家安稳活着,却无法让每个人吃饱,又负担这么多人的性命,比她们还虚弱许多。
世家多产业,就算只余零星,也足够家族休养生息。夏家会逃难来苍梧就是想将这里当做避难所,龟缩在暗自挖掘出来的粮仓里,等待乱世过去。
夏今歌只要能拿回一点,都能让队伍里的人好好饱餐一顿。
她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回去的。
然后她被囚禁了,身上还多了个不明不白的婚约。
未婚夫竟然还是比她大许多的林元昭,而且听说他都儿女成群了。
夏今歌觉得荒谬。
“歌儿,听话,主公英明睿智,可成大业,你嫁过去是享福。”她爹说。
“可怜你生在乱世,否则娘也想给你寻觅如意郎君,林公正直壮年,你嫁过去不吃亏。”她娘劝。
“林公与正妻分居多年,感情早已不在,以你的品貌努力些迟早是正室,外面还有好些人盯着他后院的位置呢,要不是咱们家早年帮过林公,还未必有这样的资格。”
“歌儿今时不同往日,夏家……不提也罢,你只要知道他一回来,咱们交州战事也停了,可见兵强马壮,未来若能登顶,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大哥慷慨激昂。
还有其他叔伯,话里话外夏家是否能振兴都要看这门婚事了。
简直荒谬。
抛弃时还能叫她寻找依靠,现在破罐子破摔连掩饰都没有,直言利用。
恶心透了!
她要逃!
可惜满心愤恨达成不了出逃的愿望。
她被关在家里,如何都出不去。
一段时间后,她病了,各种反抗无能后,她唯一能寻到的出路――死亡。
山贼没要了她的命,这群亲人倒是害了她。
不过那些人不会让她死,家中姊妹被抛弃后都没有她那样的运道,不是死了就是不成人样,她不仅活着,而且是所有人当中容貌最盛的那个。
家人不会放弃她。
一个个名医圣手来医治她,又无功而返。
夏今歌恨意勃发又特别喜欢那种将家底掏空的感觉,整日嘲弄这些人是她生命最后的快乐。
不想,又一日,他们请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来。
小神医眼覆黑布,被人领了进来。
大哥道:“家中小妹身染恶疾,容貌有失,不想叫人看了去,神医恕罪。”
话是这么说,可他却在背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她。
夏家人当初能接回她,也是见过梓桑的,怕两人暗中联系,既不许夏今歌出声,又不许梓桑看见。
此等算计令人胆寒,更何况涉及曾救她于水火的人!
夏今歌顿觉手痒,那是从身体到心里的痒。
脑中闪过一道身影,一道护她性命,助她收割性命的身影,还有那把刀。
手起刀落,生死予夺。
她好想,好想,再握一次刀……。
梓桑为质,有大哥威胁,她只能好好用药。
但很快她又发现大哥看梓桑的眼神并不清白,自家人知自家事,如果是以前的大哥,可称得上人中龙凤,可经历过战乱、家族巨变,只想重新光耀门楣的大哥,只剩下利欲熏心,根本不是好东西!
夏今歌只希望快点药到病除,放梓桑离开。
她逐渐配合,身体越来越好,大哥开心,她也开始有小动作了。
像是在梓桑手里写字,嫌弃药太烫、太苦,又或是耍赖不喝药,全都在大哥眼皮子底下进行。
这样一点点磨,既能让大哥适应这小动作,又能等待时机写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
终于熬到最后几日,大哥看管得轻了些,她像往常一样拉住为梓桑把脉的手,写下‘快走’两个字。
这样也算全了彼此恩义,她松了口气,很快放开这人。
谁知,梓桑迟疑了下,不仅不怕,还慢吞吞凑过来在她手上写字。
不是问发生了什么,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她意外至极的问题。
‘你是夏家姑娘吗?’她问。
士族门阀,高门大户,纵使破落,对规矩亦看得比什么都重,想得到一个人的消息只会难如登天。
她写得又快又急,夏今歌差点没看懂,又在大哥看来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淡然拂开梓桑还要写什么的手。
梓桑有说话的权利,如果突然写字,又要惹来猜忌。
最终夏今歌也没找到机会回答她。
后来她病好了,大哥却缠绵病榻数日,稍微一听病症,她就知道他还是去招惹梓桑了。
活该。
从那以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作妖,安心待嫁。
――他们要送我高位,那我受着,他日必踩他们进深渊,入谷底。
而她也会永远记得这段走入低谷,又因为两个人走出情绪低潮的日子。
一个教她生存,带她执刀。
一个从未弃她,肝胆相照。
这二人,是每当对上林元昭后院那群贱人,应付家里那群烂人时,一回想起来,就足以回血回春的神药。
后来也证实了,她没看错人。
第9章 凌乱的营帐,强势的一方,……
郢都保留着前朝建筑,依旧沿用以前的布局。
城内分宫殿、武库、坊市,和住宅区,全城共有十二道门,每道门所属区域设立衙署、兵营、仓库、监狱等地方。
每个区域都有各自的等级划分,平民百姓最多在坊市住宅区活动。
官员权贵则相对自由,大多住在皇宫北阙的‘官街’,武安君府也在其中。
这府邸是一位前朝未来得及就蕃就死去的亲王住所。
小亲王自小受宠,府邸的占地面积十分可观。永隆帝命人将它修缮一番就赐给了那鸿图。
府邸经过布置大部分都是自己人。
院子里浇花的换成退伍老兵,密切关注院子的风吹草动;花园里除草的是耳听八方的斥候,站岗的是军中一等一的高手……
因为这些人当中有的不那么擅长伪装成普通人,就显得杀气腾腾,整座府邸都有点不对劲。
为了不让人怀疑,府上留了一些正常人,有些在给军中伙长打下手,有些和传令官守大门,有些在斥候身边松土……
梓桑回府后难免要和这些人相处,遂不动声色地观察。
然后她发现府里的人对两个号的态度挺两极分化的。
军中好手对那鸿图唯命是从,对她则是公事公办,而那些普通正常人对当家主母有着常见的恭敬,反而对那鸿图避之不及。
就……挺好玩的。
用现在的身份重新见过一众迎接她的下人,她打算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哪想到府内管事把她领回了那鸿图的院子。
那鸿图虽然常住外面,但对府里的布局了如指掌,连带着有些许路痴属性的梓桑脑袋里也有一副地图。
只消看到东苑主屋那些熟悉的布置,她就知道这是哪了,赶紧脚步一转就往旁边院落去。
“夫人,主屋在这。”赵管事连忙出声。
梓桑却已经进出月洞门,赵管事和身边一干人等只能跟上,跟着她经过抄手游廊,路过一处门楼,在新院落停步。
她指了指文宣院的牌子:“以后我住这。”
女主人不住主屋,一回家就和男主人分居,令一群下人面面相觑。
饶是赵管事这种上过战场见惯大场面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脑中闪过无数个大人发怒的场景,顿时头皮发麻。
梓桑却满意地看着新住所,这已经是离男号最近的院子了,有个风吹草动,救援绝对来得及。
“我想洗漱一番。”
本来还想再劝的众人只能下去准备。
武安君府曾引进一条活水温泉,经过改道分别流向东苑主屋和隔壁的文宣院。
那鸿图已经享受过了,也该轮到她了。
温泉池由IQ砌成,质地似玉。
IQ红中带白,纹路如云烟薄雾,水源处则由一只玄武玉雕引入。
梓桑将身体浸泡在水中,枕着边上的华石,任由温润的泉水洗去身上的尘埃,不一会就有些昏昏欲睡。
脑中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比如这池子虽然比不得隔壁的大,但还不错,不过隔壁好像还是白玉来着……
又一想,算了两个都是自己,没必要攀比。
雾气缓缓升腾,就在她真要睡着时,小丫鬟送来了花瓣和皂豆,还附送搓背服务。
但梓桑只接受了前者。
搓背什么的就算了,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她还从来没被这样服侍过,属实是山猪暂时吃不了细糠。
小丫鬟只以为她害羞,于是在一边默默撒着花瓣,又偷偷借用朦胧的雾气瞅一眼女主人。
神医梓桑,曾手著医经解救万民,因她之故,天花疟疾变得不再可怕,因此闻名天下,她们也是受益者,想到以后要伺候这样的人难免好奇又激动。
看着看着,她们不由痴了。
夫人沉在水中,胸口处的风光隐隐绰绰,嶙峋的波光却把那丝风情放大数倍,引人遐想。
走进了瞧,肌肤胜雪的人儿神情慵懒,唇瓣湿润,脸颊被熏染上红霞。
睁眼时,眼眸水润,温润含情。
只是这双眼此刻正看着她们,略带无奈。
两个小丫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跪下告罪。
不知不觉间,她们离夫人越来越近,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药香。
好在夫人没有怪罪她们,只是身子往下沉了沉,这下连脖子都看不见了。
“若是布置好了,就下去吧。”
两个丫鬟赶紧麻溜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
吉秀贴心地关好门,然后将手贴在发烫的脸上。
她也不懂为何会羞成这样,就只是差点溺毙在那双包容无度的眼睛里而已。
一边的福秀喟叹:“传言不假,夫人甚美,就是可惜了,姻缘不好。”
吉秀因她的话回神,想了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人再怎么可怖,也是夫人此生依靠,我只希望他二人能和和美美。”
福秀摸着下巴:“难,夫人想来也是不待见咱们大人的,要不也不会回府即分居,就是不知道大人回府后会怎么为难夫人。”
应该没有男人能忍受妻子的嫌弃吧,而且她们家大人还是那样血气方刚的男人。
吉秀皱起一双眉:“趁大人回来之前,咱们劝劝夫人?”
屋内,梓桑撩水的手一顿。
古代房间不隔音,再加上她耳朵好,外面什么动静都一清二楚。
只不过注定要小丫鬟失望了。
梓桑低下头,望着水里的倒影,思绪回到和男号建立联系的一夜。
军营那一遭,她确实不胜酒力,林元昭想趁人之危也是真的。
只是那时候更加凶险,眼见他急不可耐,一副急吼吼的模样,梓桑只能强撑力气给这家伙下了点加强版迷药,顺带将那鸿图召唤出来。
本来只是出于救自己的目的,谁想夏今歌来解围了,身上也沾了点迷药,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而她周身还有迷药未散干净,那鸿图就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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