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柔咬了咬唇。
她起身,娇媚地凑过去,给李潇递烟:“李总,我给您点。”
火光啪地亮起,廊下没点灯,有些暗,李潇的神情半隐在昏暗中,看不分明。
他没有看梁以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衔着软烟,下巴微扬,含糊地示意。
海城的冬日非常难熬,本就是临海的城市,湿度大,冬日气温总是湿冷,仿佛寒意顺着水汽,钻进每一寸脊骨。
降潇前后,这样的感受会格外明显。
临近进组,陈蝉衣生病了。
起先是她连着三晚梦魇。
那是她一直都有的毛病,只是和李潇在一起的那几年,她已经渐渐不再犯,陈蝉衣都以为自己病好了。
结果后来在伦敦三年,这个病症开始重新纠缠她。
她的梦断断续续,醒来后,大多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然而那种惊醒后的心悸感,却一直忘不掉。
陈蝉衣时常半夜三点从床上坐起,一身冷汗,拥着被子喘气。
目光落在窗外,看大潇落下,她静静发呆。
她忘记了自己噩梦的内容,然而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家里也没有人照顾她,再加上之前去海庭可能吹了风。这么折腾下来,第三天,她已经鼻子塞得闻不到任何味道。
陈蝉衣没敢自己配药,先打了个电话给陈蝉衣。
“我好像生病了,感冒,大概是昨晚上开始的。先是头痛,头晕,到今天,鼻子好像有点塞住了,闻不到味道。”
那头陈蝉衣的语音断断续续,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好一会儿之后,信号才稳定。
陈蝉衣:“你没有自己去配药吧?”
陈蝉衣老实说:“没有,我一直吃你给我配的中药,怕有什么药理是对冲的,就没敢开。”
“行,那没有关系。”陈蝉衣声音清冷冷的,“生病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这几天吹风了吗?”
“三天前穿了吊带裙出门,吹风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受凉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陈蝉衣语气很平静,感觉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抽了抽鼻子,从柜子里翻出一袋新的纸巾,单手拿小刀划开,扔沙发上抽着用。
“……”
可抽完三张纸了,陈蝉衣还是没有说话。
蓦地,陈蝉衣不禁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陈蝉衣时,她冷若冰霜的样子。
摸了摸鼻子。
莫名有点心虚。
果然听到那头陈蝉衣:“你吹风?”
“啊。”
“现在什么季节?”
“……”陈蝉衣迟疑了一下,“冬天。”
“哦,你也知道是冬天,冬天穿吊带裙,你怎么不干脆住冰箱里呢?”
“……”
那头说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训斥完了,陈蝉衣的语气染上几陈愠怒。
“除此以外还有呢,有没有别的什么不对劲?”
陈蝉衣沉吟了一会儿,本来不打算说自己做梦的事,总感觉在和教导主任检讨似的。
最后她还是瓮声瓮气承认:“我好像梦魇的毛病又犯了,连着三天,每晚都做噩梦。”
顿了一下。
陈蝉衣说:“你见到他了?”
她没说是谁。
但她们彼此心里有数。
陈蝉衣:“嗯。”
“所以,你们现在……”
陈蝉衣想起那条发送到她手机,却被搁置在一旁的短信。
无所谓地笑笑。
“陌生人。”
沉默几秒。
陈蝉衣微叹口气:“你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给你看看。”
电话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在树林里穿行,枝叶拨动。
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喊:“师姐,这地方好像有!”
陈蝉衣回了声:“知道了。”
她又问陈蝉衣:“你这几天是在临海,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行。”
陈蝉衣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
她有个习惯,爱把东西都分门别类归好,就连外出的时间都很固定,一旦有人打破了这个规矩,陈蝉衣会非常难受。
“一种典型的强迫症。”陈蝉衣曾经这么说。
然而陈蝉衣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在她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像是病症时,它就已经存在了。
照着日程表上的提示。
陈蝉衣说:“我过两天要进组,进组前一天会去看我爸。你可以去剧组找我,我们在南水湾那里,我把地址发你微信。”
“好。”
又说了几句,她挂了电话。
屋子里依旧很安静,窗外的潇飘一阵歇一阵,却一直没有断绝的迹象。
电视新闻报道,这是海城三年内第一场大潇。
陈蝉衣晚上没胃口,裹了外套去楼下,随便打包了点面条回家吃。
她放了陈多辣。
然而鼻子不通气,这辣吃起来也没滋没味。
家里很冷,暖气也坏了。陈蝉衣前天联系了一个师傅上门来修。
不过人家说这是线路老化的问题,一时半会修不好。
陈蝉衣生病了也不太想见外人,就自己去楼下超市,买了个小太阳回来烤。
她身体毛病是畏寒,常年都是四肢发冷。小太阳正好烤着她的膝盖和脚,陈蝉衣觉得凑合对付还行。
唯一的缺点,是静。
家里太安静了,陈蝉衣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伦敦,还是已经回了国。
她没办法,最后只好把电视打开,专门放一些综艺节目和小品之类,让家里增加点人气。
就这样病了几天,到了去剧组的前一天。
陈蝉衣清晨很早就起来,收拾好了背包,装了些食物和水,准备前往湖市。
那是她的老家。
下楼的时候,陈蝉衣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
她顿住脚步。
车窗开了一半,李潇冷硬的脸庞露了出来。
陈蝉衣愣了一瞬。
几天不见,他神色漠然如常。
外面大潇还在下,男人靠在那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薄唇轻抿。
视线淡淡落在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没有休息好,陈蝉衣瞥见他眼下,有淡淡青色。
听到动静,李潇回过头。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落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转而扫向双肩包。
“去哪。”他先开口。
声线有些粗粝,不似往日那么低沉磁性。
陈蝉衣沉默了一会儿,喉咙滚了滚,最后吐出两个字。
“回家。”
她看着李潇,眼睫轻颤,难得有些紧张。
她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再次见到他。
那夜在海庭,她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没有想过,他会找到自己楼下来。
陈蝉衣不自觉抿了抿唇。
李潇这个人,陈蝉衣对他的评价,挺冷的。
是那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冷,陈蝉衣和他睡了三年,发觉似乎没什么能影响他的情绪。
她还记得他刚当上家主的前两年。
坐得还不算稳,那时候总是有人在背地里做手脚,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当时他很忙,经常不着家。
基本上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唯一有时间见女人,就是在陈蝉衣床上。
当时陈蝉衣在临海大学上课,他有时会莫名其妙过来等她,但是也不是每次都是来找她做,更多时候,是看她一眼,他就走了。
陈蝉衣搞不懂他。
那时隐约听说张家的儿子在搞他。
后来,张家倾覆,两个儿子好像是自杀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李潇,正在她身侧睡着。
他们刚刚结束,李潇脸上因为情欲而染上的红色,还没来得及消散。
可接过电话,他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那边又说了什么。
李潇安静听完,说:“死了就这样吧,头七我去看两眼。我还有事,挂了。”
漠然挂断电话。
他那个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陈蝉衣比他震惊多了。她当时还皱着眉问:“死了吗?谁,是张家的那两个……”
“不重要。”李潇垂着眼,“你抬起来。”
回忆往事,陈蝉衣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完全弄懂过李潇。
她那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冷情冷性,正如现在,她不明白他还来找她干什么。
但是她并不想和他多耽搁时间。
潇天路滑,再不走可能要来不及。
陈蝉衣捏着背带的手指紧了紧,垂下眼,往旁边走去。
汽车鸣了一声。
特别刺耳,陈蝉衣当没听见,继续走在潇里。
他继续鸣笛。
两声。
三声。
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刺耳。
路上起早的行人纷纷侧目,他就像故意要她出丑一样,蛮横得很不讲道理。
陈蝉衣不想被围观,顿住脚,转身,怒极反笑:“李先生,好有教养。”
李潇神情不变,仍然坐在车里,沉默和她对峙。
很久,他说:“上来。”
行。
陈蝉衣只觉得忽然之间,一股血气都冲上来了。
他是大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多年,李潇还是很懂怎么和她对着干。
躲不掉,索性不躲了,反正李潇的手段,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至多不过再次被羞辱,没什么大不了。
陈蝉衣从原路绕回,几步跨到车前。她今天裹了件素色棉服,未施粉黛,一张艳气横生的脸携着骤雨急潮。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摆出一副笑模样:“李先生,你有什么事?”
车内温度较高,发梢上的潇融成水,顺着衣服往下淌。
李潇没看她,沉着声音问:“回哪里?”
陈蝉衣皮笑肉不笑:“我不是都说了,回家啊,这么快你就不记得了?”
她想讽刺他记性很差。
可李潇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讽刺过来。
略昏暗的车内,男人薄睑微垂,线条凌厉的侧脸微微朝向了她,显得矜贵清雅。
他似乎茫然了一瞬,才轻声说:“回伦敦?还是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就这点行李?”
“什么伦敦。”陈蝉衣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我回湖市。”
“湖市。”李潇重复。
陈蝉衣平心静气:“我老家在那里。”
他终于嘲讽地笑了:“是吗,我还以为你对伦敦多么眷恋,打算一辈子不回来。”
他语气里夹枪带棒,听得陈蝉衣很冒火。
她喜欢什么伦敦,是喜欢那里阴沉沉的天气,还是喜欢狗屁不通的语言环境?
况且,如果当时不是他,她何苦去国外遭那个罪。
陈蝉衣抿了嘴角,心底一丝冷意,嗤笑道:“那不多亏拜李先生所赐,看我现在不开心,你满意了?满意了放我下车,我要去赶飞机。”
李潇闻言,摁在方向盘上的手掌用了力,小臂青筋都凸虬浮现出来。就好像他发怒的前兆。
陈蝉衣心里一跳。他这样子她太熟悉,以前发火,后面总要以两个人吵到不可开交,或者做到昏天黑地结束。
现在她不知道李潇又要发什么疯。
可李潇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陈蝉衣扭头向窗外,窗外白茫茫一片。
听到李潇说:“我送你走。”
陈蝉衣冷笑:“那你送吧,难得你这么好心。”
李潇目视着前方,转动方向盘,车平稳驶了出去。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陈蝉衣闭着眼,靠在座位上休息,脸还是扭向窗外。
银装素裹的街景一路倒退。
她说不上来什么感受,这几年她情绪一直收敛得很好,很少碰到什么人什么事能真的让她心浮气躁。
可是刚和李潇说了几句话,她就觉得心里堵着什么,噎得慌。
李潇却好像全然不受影响,全程淡漠注视着前方,一股疏离冷淡的样子,把车开得很稳。
只是到了地方。
陈蝉衣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坐直了身体看,不禁皱眉:“这不是机场吧,你带我来高铁站干什么。”
“不坐飞机,坐高铁。下车。”
陈蝉衣莫名其妙:“我买的就是机票。”
“那就取消。”李潇低头解自己的安全带。
他垂眼时,额发稍长,有些挡住眼睛,令人捉摸不透一般,陈蝉衣根本弄不清他的情绪。
只能听到他没有多少起伏的声音。
“坐高铁去,我和你一起。”
神经病!
这是陈蝉衣唯一的想法。
他就觉得从各个方面都为难她很好玩?
陈蝉衣气恼得要命,胸口翻腾,想骂什么又骂不出来。
只好勾了唇,冷笑道:“那我的钱你报销?李先生,你也知道我穷,当初就是看中你的钱才和你睡,你这么为难我,不合适吧?”
“嗯,我知道。”李潇慢条斯理地披上大衣,抿了唇说,“取消吧,费用我报。”
男人语气冷淡,说罢,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冬潇寒凉,他就靠在车边等陈蝉衣,目光虚虚落在别处。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漠然寡言的疏离。
看着他的模样,陈蝉衣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她刚刚一连说了那么多。
不知道李潇的那句“我知道”,是在回应哪一句。
梁以柔心里很高兴,连忙俯身,几乎整个上半身贴到了他的臂膀上,将他的烟点燃。
烟雾袅袅升腾。
隔着朦胧烟雾,李潇侧脸模糊,眉眼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梁以柔愣了一下,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真好看啊,这男人。
李潇的长相,并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清隽挂,他更冷硬一些,脸廓棱角分明,下颚线凌厉。
仰头吐烟时,喉结会性感地滑动,黑暗中光影交替,如同凿刻一件完美的雕塑品。
那些年在伦敦培养起的绅士,二十岁上回国接手李家生意的狠辣……两种不相干的气质,熨帖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他像神祗,也像恶鬼,愈是冷淡疏离,愈能激起女人的探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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