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自己动若闪电,他应该没看到什么。可实际上,他看到了。
淡粉色的、狰狞的、形状诡异的疤。
但他没有想太多。
身为调查兵,受伤本就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像你这种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身上没几处伤反而不正常。
你的反应不过让埃尔文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是否逾矩,在经过一场激烈而严谨的内心辩论后,他认为,关心部下的身体状况是一个合格上司的基本职责。得出此种结论后,他便不再纠结。
“先回去休息吧,”埃尔文说,“利威尔回来了,剩余的工作就拜托他好了。”
你想起刚才训练时伊莎贝拉和法兰两人欠揍的表情,心里暗爽——笑!让你们笑!报应最后全落在你们大哥头上!
“好的好的,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今天先告辞了。”得到首肯,你笑盈盈地起身,提前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嗯。把那盒药膏也带走,顺便去医务室看看。”
好巧不巧,刚踏出办公楼一步,你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利威尔。想到对方今天大概要工作到深夜,你冲他挤出一个略带谄媚的笑,结果在刚咧开嘴的瞬间感到鼻子一阵瘙痒。
“阿——嚏——!!”
“?”
社死瞬间,相对无言。
“草,什么情况……现在明明还是夏天!!”
事已至此,你也笑不出来了,在利威尔带着些许鄙夷的目光下迅速开溜。
他看着你渐行渐远的身影摇摇头,莫名预感自己今天会惹上麻烦。那份预感在五分钟后便得到了证实——走进办公室,他连椅子还没坐热,埃尔文就面色和悦地将一沓文件推到他眼前,并对他说:
“你明天回去之前,记得顺便去指导一下新兵的格斗训练。”
“……哈?”人类最强周身的温度骤降。
这混蛋说什么?指导?还是“顺便”?!
他向来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平时也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临时任务而不耐烦。只是最近他的工作重心放在照管艾伦上,兵团旧址和现总部的距离说远不远,但来回往返也要几个小时。述职是分内工作,处理文书和训练新人他也都做得很熟,只是这些琐事突然堆到一起,让他一时有些烦躁。
最重要的是,这一路颠簸风尘仆仆,他还没来得及洗澡。
现在看来可能来不及洗了。
“我说,我长得很像菜籽吗?”
“嗯?”
“你还能再想出更多法子来压榨我吗?”
“盯着那小鬼好说,帮你批那些狗屁不通的文书也就算了,现在又要‘顺便’去训练那群菜鸟。”“顺便”两个字,利威尔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自己便秘就非要逼得别人也没时间拉屎吗?”
“噗……咳,说实话,我还挺顺畅的,没有那方面的烦恼。”埃尔文难得听利威尔发牢骚,倒也觉得有趣,“看你的样子,应该平时也不怎么受便秘困扰。”
“……”
“开个玩笑而已,把刀收起来吧。”
“……啧。”
“就算是我拜托你了。”知道对方吃软不吃硬,埃尔文的语气缓和下来。
“切……”利威尔不屑地咋舌,想起你刚才一脸谄媚,立刻重新锁定了目标,“所以那蠢女人又做了什么?下手没轻重,把新兵打残了?”
“不,恰恰相反,她被新兵打残了。”——这是埃尔文的第一反应,但他决定在利威尔面前给你留点儿面子,于是正色道,“她最近太勉强自己了,今天对上胡服,带动了手腕的旧伤。”
“尤娜的手很适合握刀,而一把好刀再不济也要断在壁外,而不是在打磨其他武器时卷刃。”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不忍看你受伤是一码事,可利益最大化仍是埃尔文的第一考量。
如今,世界的真相已经触手可及,棋子与棋手都已就位,决不能在对阵开始前折兵损将。
但利威尔注意到另一件事——
“旧伤?”
“她的手腕,什么时候受过伤?”
“嗯?当时你不在场……”
“就是那次——”
“……”
他本该脱口而出,但在翻遍大脑都找不出有关所谓“旧伤”的任何记忆时,埃尔文意识到了事情的诡异之处。
他不是没有体验过所谓的“既视感”,但既视感往往是模糊的,在被察觉不久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这次的“既视感”过于清晰深刻,仿佛是镌刻在大脑深处,又仿佛来自另一个未知的时空。
“那次?”
“……”
没有得到回应,利威尔不禁皱起眉头。
“喂,你睡着了吗?埃尔文。”
“……”
晴空中闪过一丝混沌,埃尔文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迟疑地开口:
“抱歉……我大概是……记错了。”
第54章 52 银线 被教训了……
“嘶——您轻点啊啊啊啊——!!!!”
医务室里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嚎叫,在专业人士面前,你不得不卸下从容的伪装。
在你面前的是调查兵团的现任医师阿萨·海隆。他是安洁莉娜的熟人,今年五十出头的样子,受之嘱托为调查兵团提供医疗支持。无巧不成书,在过往攀谈中,你偶然得知,这位医者年轻时曾是你养父的资助对象之一。
这不失为一件好事,于情于理,这两层关系为你平日看诊提供了不少便利。然而事情总有两面性,作为埃尔文和琼斯之间的矛盾的知情人之一,在这位阿萨先生眼中,你目前的行为多少带着点大逆不道的因素。
于是,便有了医务室里的这一幕。
“啊啊啊——!!痛痛痛!!!啊啊啊啊——!!!”
“嘶——求求求求您了!轻点!!”
“医者仁心!求您怜惜一下因工受伤、柔弱无力的姑娘吧!”
你一遍恸哭,一边怀念着刚才埃尔文帮你上药时的温柔,心里还不停犯着嘀咕——这老头儿作为医生,怎么下手比五大三粗的士兵还重?
“知道疼就长点记性!”阿萨·海隆眉头紧皱,毫不留情地训斥着你,“早就跟你说过最近训练负荷太大,就是不听!现在弄成这样满意了?!”
“我……我这不是工作性质没办法嘛……”你无力的辩在他面前显然底气不足。
“工作性质!!”
“调查兵团是只剩下你一个兵了吗?!其他的人不工作?!除了你还有谁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什么啊……上周奥路欧不也……”
“他那是废话太多咬到了舌头!!你也是吗?!”
“……”
很显然,你不是,以后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么拉垮的方式而受伤。争辩无效,碍于自己的手腕还被对方捏在手里,你决定战术性闭嘴。
只要能赶紧治好,不耽误之后的行动,他怎么骂你都行。
毕竟850年不会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
“我劝你还是先把心收回来!”老牌医师阅人无数,自然一眼看破了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没有大碍,但需要静养!这段时间你最好安分点,再上蹿下跳的后果自负!”
静养……
一个月后就是第57次壁外调查了,怎么静养?
“那个……大概要养多久啊……”你目光躲闪地询问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起步吧。”
他的回答宛若晴天霹雳,直接把你劈到目瞪口呆。
三个月?!!开什么玩笑?!!
真按这种养法,等手腕恢复了,身边这群人也基本死得一个都不剩了,到时候你就算四肢健全又有什么用?!
“那个,有没有什么效率高点的办法……”你鼓起勇气,向严厉的医生寻求建议,“三个月有些太……”
“怎么?大小姐是怕被扣薪吗?”阿萨的语气愈发刻薄,他斜眼瞥了你一眼,便开始阴阳怪气。
“哦,我差点忘了,你现在跟你老爹闹翻了,现在也只能靠调查兵团的发的那点薪金过活。”
“怪不得最近这么卖力。”
“真有骨气啊,放着好好的宪兵不当,跑来这累死累活看人脸色。”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虎落平阳被——”
“哎哎哎!您这么说就有些过了呀!”你赶忙开口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先不说在宪兵团也一样会干到累死累活,你打心眼儿里不希望埃尔文在贬义层面上变成“人类最好的朋友”。
“我已经写信和父亲解释过了,虽然没明说,但他也原谅我了啊!”
“什么薪金不薪金的,在您眼里我是那么功利的人吗?”
“我可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在努力奋斗好不好!”
和长者发生分歧时要尽量避免冲突,拔高格局是插科打诨的最佳方式。
“哼,”眼前的老者冷笑一声,显然并不吃你这一套,“能被一个新兵打成这样,你赶紧退役说不定人类的未来还有救!”
“……”
你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半天,只能牵强地改打感情牌——
“怎么可能这么早退役啊……调查兵团对我来说就跟家一样,离开这我又能去哪啊……”
“哼,‘跟家一样’,”他耸耸鼻子,对你的说法表示不屑,“你要是真还记得自己的‘家’,也不至于落魄到这番地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话已出口,你竟一时失了神。
在某种层面,你的确不记得自己的“家”。
它到底在哪儿呢?
是罗赛之墙内苦涩和甜蜜交织的孤儿院?是史托黑斯那座温馨的宅邸?是此时身处的镌刻着自由之翼的兵营?又或者……是掩埋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已经被你遗忘的地方?
原以为只要名后缀上一串字符,就能使漂泊之人找到归宿,但仅仅冠以某个姓氏,似乎也未曾让你明确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相反,那个真正让你感受到生存之意义的地方,其实是——
“接不上来了?刚才不还头头是道?”见你良久不语,阿萨先生瞪了你一眼,随后起身开始在药柜上翻翻找找。循着他的动作,你看到柜子顶层摆放着几个不起眼的小罐子,和刚才埃尔文刚才给你的一模一样。
“……记得不记得,总是在壁内嘛……”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弧度,你将手揣进衣兜,细细摩挲着里头那个冰凉的小小容器,将它染上温润的温度。
“玛利亚之墙现在还是巨人的巢穴,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它们赶出去……”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参与其中,并早些见证领土被收复的那一天罢了……”
“哼!黄口小儿。”
“你要是在那之前把自己玩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右手暂时别用了,实在闲不住的话,就用左手吧。”
说罢,阿萨先生没好气地折返,打开药箱开始帮你固定手腕。动作间,他看到你腕间那处微微突起的疤痕,不禁脸色一沉。
“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呃……”你眼神躲闪,“有些年月了,以前在壁外不小心伤到的……”
闻言,他抬眼望向你,目光中满是审视。你被盯得如芒在背,眼睛都不晓得该往哪里看。小小的医务室突然充满压迫感,令人度秒如年。
在你开始认真思考直接抽出手跑路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时,对方长吁一口气,开口又是一顿不咸不淡的数落。
“哼!算你命大!”
“伤口挨近动脉了,能活下来也算是奇迹。”
“就是给你缝合的人技术也太差了!这走线还不如我老婆随手补得袜子。”
“呃……是是是……有机会让海隆夫人帮我重新缝一下……”
见他松口,你连连点头,只想赶紧把这件事翻过篇去。
腕间隐隐透出药膏颜色的纱布令人不安,仿佛那里藏着一个欲盖弥彰的秘密。
“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看见这道疤了,虽然还暂时想不到它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和契约有关的东西,其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你心下思忖着,顺便又给贝尔托特记了一笔账——一天内差点被两个人撞破秘密,若不是那家伙下手没轻重,你也不会遇到这种麻烦事——如此埋怨着,你甚至忘记了是自己先主动去挑衅对方的。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以后都缠起来好了……”
“啧,真是麻烦。”
处理完伤口,并千叮咛万嘱咐阿萨先生保密后,你毕恭毕敬地告辞。刚一出门,方才的郁结烦躁一概烟消云散,十几条更换惯用手的训练计划迅速填满大脑。
阿萨·海隆默默看着你远去,他的眼神比士兵更加雪亮。就在刚才与你对峙的几秒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你发间的几丝银线。
在一片火红间,那几根白发实在过于扎眼,加上腕间明显是人为的伤口,让他不由担心起你的精神状态。
好在,除了局促不安外,你没再表现出什么严重的负面情绪。想起你平时那副斗志昂扬的模样,他也只能暂时将那几根白发归咎于你平时的“思虑过重”。
思虑过重,却乐在其中。
他答应过琼斯和安洁莉娜好好照顾你,按理说就算用绑的,也该把你捆在医务室好好休息。
但他知道你不会消停。
“……算啦,又不是我女儿……”医师背过手摇着头,低声自语。
他一向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有能为之付出一切的目标,也不失为一种绝妙的人生经历。
天快黑了,一弯弦月高悬在粉紫的幕布之上,周围萦绕着点点星光,不知是在准备一出好戏,还是在俯视这块由同心圆组成的舞台。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前——
对弄伤前辈实在过意不去,训练结束后,贝尔托特惴惴不安,满世界寻找你的踪迹。
他才刚进兵团一个月,对前辈们并不了解,自然不知道你的去向,唯一能做的只有去女寝那边蹲点。可奈何一个身高一米九出头的男人实在惹眼,他不想被当成变态,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在附近打转,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哟,贝尔托特。”
“咦——?!”
尤弥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百无聊赖地倚着一棵树向他搭话。
“你终于也被莱纳那变态传染了癖好吗?”
“不、不是的!”
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一通,贝尔托特大概将来龙去脉理清。尤弥尔听后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缓缓撑起身子,双臂抱在脑后,慢条斯理地向女寝踱去。
“等着。”她撂下一句。
“啊?什么?”贝尔托特呆愣回应。
“你不是想道歉吗?我去帮你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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