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细节你或许不清楚,那就是,你我的父亲之所以会遭遇不幸,都是因为儿时的我一时的口无遮拦。小孩子总爱抓住一切机会彰显自己的知识,正是因为我泄露了父亲有关壁内历史的假说,他才会在外出时遭遇不测。”
昏黄跳动的火光下,你注意到埃尔文的拳头在慢慢握紧。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
“刚进入训练兵团的那几年,我还是没有学会闭嘴。当时我以为,身边有那么多人,总会有人和我一样,对世界的真相充满好奇。”
“但是我错了。”
“从来没人真正在意过我分享的事,大多数人只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在虚伪的历史中安然度日。当然,我并无立场责备他们,毕竟以常理来说,这种选择或许才是‘正确’的,我父亲的死亡就是不可辩驳的铁证。”
“所以,后来的我渐渐学会了保持沉默,那些事,也不再和其他人说起了。”
你听得入神,突然呼吸一紧——
“嗯?”
“那他现在是在说什么?”
“等等……他在和我说什么呢?!”
“为了人类的未来献出心脏……呵……”埃尔文以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在“虚幻”两个字下方来回摩挲着,眼中既有矛盾,也有讥讽,“或许吧,但那只是表象和结果,而非我的初衷。”
“我向来是个自私的人,”说着,他将视线转向放在一旁的笔记本,“不仅如此,还很会伪装。”
那本笔记被翻开,然后又被推向你,摊开的那一页上赫然写着你的姓名,往下还有家世、社交关系、训练兵时期的成绩、壁外调查战绩等信息。在纸张边缘,潦草地挤着“养女”二字,又被杂乱无章的笔触覆盖。
“也许……下次可以送他一个活页本?”你想,“毕竟我应该还有些年头可活,只留那么几页肯定是不够写的。”
“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我证明父亲假说的棋子,甚至在认识之前,就已经被我安置在棋局中了。”
听着他的解释,你又把笔记往前翻了几页。不少熟悉的名字现身于白纸黑字间,其中,牺牲者的名字都被框在方方正正的线框里。在那一座座小小的“坟墓”中,既躺着初出茅庐的新人,也沉眠着身经百战的老兵。
他们的资料没有被撕掉,名字也没有被划去,而是安静地睡在平整的纸页里,宛如一座座微型的丰碑。
继续翻动书页,几个异常熟悉的名字掠过你的视野——法兰、伊莎贝拉、佩特拉、奥路欧——或许那些名字的主人几天后也会住进那些方框,你流连于其中,暗下决心,绝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失望吗?”埃尔文笑得很从容,却又显得欲盖弥彰。
“……失望什么?”你问。
“你以为的日理万机、鞠躬尽瘁,都不过是假象。”
“就连与你们的关系,本质也不过是……”
“啊啊啊得了打住吧!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啊!特意把人叫来听你说这些,当我是傻的吗?”不等他说完,你就伸手对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他赶紧闭嘴。
自私,那不是更好吗?
反正你也是一样的。
曾经遥不可及的太阳如今近在咫尺,神的光环褪去,你面前将不再有传奇或英雄,只有一个名为埃尔文·史密斯的普通人。
厚重的木门再度敞开,格外轻快,而你则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我说团长大人,你该不会以为我被禁足的那半个月都在睡大觉吧?听了那么多故事要是还意识不到你的意图,那我这智商估计不做分队长还对兵团有利点!”你引用阿萨·海隆的话对他说。
“再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如果利用我确实能在客观上推动境况向有利的方向发展,如果你真的做好了相应的觉悟——”
“那就尽情地利用我吧!”
“……”
埃尔文微微怔愣,他眼中的天空此刻流云凝滞,在那苍穹之下,一颗颗巨树正拔地而起,又在顷刻间长成参天的森林。
“我刚才就说了,为自己和为人类,其实并不矛盾。”你冲他扬扬眉毛,“你该不会真在为这种事纠结吧?”
话虽这么说,但你知道,令他不安的真正原因,不是对你们的利用,而是那一个个方正的线框。
他以伪装成正论的谎言,冠冕堂皇地诱骗士兵们献出心脏,而作为罪魁祸首,他却踩着他们的尸体,一步一步,追着一个毫无根据的梦想。
怎么能完全心安理得呢?就算平日里表现地再理智无情,埃尔文也终究一个人。
一个能感受到悲欢离合的,活生生的人。
“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不是吗?”你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继续向前走。”
“你说得对,很多人都是得过且过,但就算是为了守护那些无聊而温馨的日常,也总有人要挺身而出。”
“不管是否出于本意,把那些家伙聚在一起,让他们找到前行的方向,这些事,都只有你才能做到。”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职责,或许你的职责就是做一个冷血无情的混蛋……”咬了咬牙,你决定说出那些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那就好好的利用我们,让那些被框住的名字死得其所吧!”
“我没有办法阻止死亡,但我会尽我所能,减少死亡的降临!”
“我就是为此才站在这里的!”
那是你私心的另一面,你的正论、你的假面、你的冠冕堂皇。
可假面,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自我?
你于此刻许下了一个沉重的承诺,并将从此肩负起千万颗赤诚的心脏。
减少死亡,那会成为你无法挣脱的枷锁,成为你的诅咒,成为必须去做的事。而那些无法幸免的亡灵,则会永远注视着你,他们的审判将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到来。
这或许,就是祂口中永坠地狱的解释。
心想必须为这诅咒添加一份神圣,你起身,对着埃尔文,对着那扑朔迷离的历史,对那一座座微型的纪念碑,郑重而庄严地,行了一个心脏礼。
“士兵尤娜·尤利西斯!为人类的未来——”
“献出心脏!”
夸张也好、心血来潮也罢,这就是你此刻最想向埃尔文传达的心意。
神不爱世人,神只需要世人的信仰,爱与恨,都只存在于人世间。
而此刻,神自愿走下了神坛,信仰和光辉,连同你的敬语一起烟消云散。
你应该,可以去爱他了,作为同伴和友人,而不是以部下的身份。
“还、还有……为……为……”
“为……埃尔文·史密斯……献、献出心脏……”
支支吾吾地说完,你长舒一口气,那颗不安份的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履行誓言。
那一刻,流云重新翻涌,阳光自云卷云舒投下一片光影。那一刻,天空仰视着森林,一片碧绿中,星星火光渐成燎原之势,又散做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烧不尽,吹又生。
“啊啊……今、今天好像有点晚了!”
“这个!这个给你!就当作那把枪的回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么,失礼!告辞!”
你手忙脚乱地把那个蓝色礼盒往埃尔文怀里一推,趁着他愣神的空档推门而出,跑得比体能训练的冲刺还快。
“……”
沸腾的空气瞬间变得冷清,屋里的人盯着你离去的方向,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想起去拆你留下的礼盒。
解开亮面的缎带,盒中是一只钢笔。
花岗岩的笔杆,黑金竹的芯。下面照惯例附了一张纸条——
“上次见您的笔好像断墨了,顺手买的,不用谢哦~”
又是顺手……吗?
方才消失的敬语又出现在字里行间,这让埃尔文莫名有些失落。
灌满墨水,随手将眼前的笔记本一翻,正好就是你的资料页。他提笔,在纸张上空悬置了好一会儿,才在页边空白处慢慢留下几个字母——
L……O……
他本来想写的是——LOYALTY。
拉动资金、担任要职、操劳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终于获得了你的忠诚,甚至比最开始期待的还要多。
但落笔后,笔尖却在纸上停滞。直到墨水慢慢晕开,之后的几个字母也迟迟不肯成形。
纠结了片刻,他还是重重地,将那两个字母划去了。
-第二章完-
第4卷 第3卷:弥合
第59章 57 开斗 第57次壁外调查,启动!
两天后,第57次壁外调查如约而至,由埃尔文·史密斯率领的调查兵团从卡拉尼斯区出发,目的地是西南方向的希干希纳区。
城门缓缓升起,200余人的队伍严阵以待。
“第57次壁外调查正式开始!!”
“前进——!!”
随着团长一声令下,马蹄与嘶鸣声此起彼伏,掀起一片扬尘。墨绿色的披风如旗帜一般迎风翻飞,刺绣的蓝白羽翼宛若被赋予了生命,带着勇敢的士兵向远方飞去。
这次作战,你的分队被安排初列一位,在索敌、侦查的同时也兼任指挥部的护卫工作。罗赛之墙外还聚集着不少巨人,出城不到五分钟,就有一头十米级自左前方向队伍逼近。
你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巨人,没有进入戒备状态。不出所料,掩护班的增援赶来,轻松解决那个歪歪斜斜的庞然大物。在抵达巨树森林前,一切都要速战速决,掩护人员会护送你们至旧街道,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存物资体力,以将精力留给此次作战中最棘手的敌人——
女巨人——阿尼·雷恩哈特。
“长距离索敌阵型,展开!”
埃尔文下达指令,两百人马迅速展开阵型。
远山、树木、废弃的民房……一幕幕萧瑟的景象从你眼前略过,那急速后退的画面,使你的呼吸随
着心跳一同变得急促。
除艾伦外,新兵基本被安排在传令位上,你一马当先跑在指挥部的左前方,静气凝神,准备迎接即将展开的战斗。
纵使已经历过两次,你的心绪此刻依旧无法平静。
远方树林中兀然惊起几排飞鸟,红色的烟雾相继划破长空。你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向你们逐渐逼近。
“冷静,冷静下来尤娜,一会儿该来活了。”
你不断宽慰着自己,尽可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那几道笔直的绿色烟雾上。此行的目标是在尽可能回避战斗的前提下进入巨树之森,在危险尚未进入你的领域之前,必须强迫自己只看向前方。
还是那句话——你救不了所有人。选择和舍弃,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
“呵……还真是沉重啊……”尽管眉头紧蹙,你还是强作镇定地自言自语道,“现在只希望,法瑞尔那家伙昨晚有好好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前夜——
“大姐,这么晚叫我干嘛啊?”
“明天就是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你不会要现在给我来一场临时特训吧?”
“孤男寡女的大晚上跑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再怎么说我和你不一样,是个有家室的人,你多少也得避避嫌吧?”
当法瑞尔·格鲁吉斯吊儿郎当地前来赴约时,你已经靠在树上等了他将近十分钟。事关重大,这家伙却表现地一脸不屑,这不禁让你脸上暴起了几根青筋。
“混账东西,你这家伙哪来的家世?我可没听蕾伯蒂说过会把伊柳塞拉托付给你。再说,就算你们真的成了,我好歹也算个介绍人,有什么嫌可避的?”
在心中痛骂他一顿后,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先确保自己能活到有家室那天再说吧!”
“诶你也别这么咒我啊……就算看在——”
他还想插科打诨几句,你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开口进入正题——
“你明天是负责什么的?位置在哪?”
“真男人就要做侦查索敌,至于位置……当然是在右翼。”
右翼……那是前几次阵型里最早沦陷的方位——想到这家伙即将面临的险境,你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眉间的小山也更为陡峭。
“呃……怎么了?”
见你凝重不语,法瑞尔也有些怵。
在他的印象中,从今年年初开始,你的第六感就变得格外灵敏——尤其是在预感坏事的时候。
小到天上落下的鸟屎,大到壁外遭受的巨人奇袭 ……虽然从未公开过什么推测,但你却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及时做出恰当的反应。
他一度以为你被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附身了,好几次趁着午餐时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来拜你,结果由于耽误了你们进食,被你和伊莎贝拉联手揍了一顿。
你心知肚明,所谓“灵敏的第六感”,其实不过是经过几次轮回后,你对记忆深刻的倒霉事所作出的反应。如果说之前的都还是小打小闹,那么这次叫他来则是为了给出正儿八经的提示,可碍于契约,你依旧无法明确透露自己所知道的信息。
“我有些事要叮嘱你,事关重大,你最好认真点。”深吸了一口气,你继续说,“在迄今我们遇见的所有巨人中,有三个巨人,和以往我们所见的那些有很大的差异。”
“啊?”法瑞尔一时没转过脑子,但见你面色肃穆,也吞了一口口水,运转起大脑,“你是指……耶格尔和那两个突破城墙的巨人吗?”
你点点头,继续拐弯抹角地引导着他:“那几头巨人,不仅外貌上和一般的巨人不同,在认知上,似乎也是具有智慧的。”
“如果你在明天的调查中……遇到了像那样……特征性很强的……巨人……”
说到这,你的语言突然遇到了一股若有似无得阻力,变得断断续续。像是被谁捏住了下颚,发音出现了滞涩,你集中注意对抗着那只无形的手,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总之……先传讯!别硬碰!保命要紧!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越过某个节点后,那股阻力突然消失了。就如脱缰的野马那般,你倒豆子般地吐出了最后几句话。
“伊柳塞拉还在史托黑斯区等你回来!”
时间回到现在,回想昨晚的那场对话,你感觉自己蠢透了。从法瑞尔的视角,你大概就是莫名其妙地把他拉出来,嘴上说着事关重大,实际却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废话,结果一句有用的提示都没说出来。
那家伙能平安挺过这次危机吗……
“尤娜!左边!”
“!”
正思索着,蕾伯蒂的声音将你拉回现实,此刻,两头十米级巨人正在向你们靠近,你迅速调整至戒备状态,对周围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两一组,投身于今日的第一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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