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的马是你亲自精挑细选的良种,在训练中也是耗费了十二万分的精力。这大概是你唯一一次动用权力满足私情,那时你只想着给他最好的坐骑,却没有料到,自己的爱马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落于下风。
“混账!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马身上吧!!”
眼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你额角沁出几颗冷汗,手中缰绳甩个不停,身子也近乎贴在了马背上,但无论做出何等努力,也仅仅只够让你同他维持现有的距离。
“那些牺牲者的意义将由我们赋予!那些勇敢的死者!那些可悲的死者!
“我们之所以能这么想,是因为我们是生者!”
眼前的场景在埃尔文的高呼中逐渐扭曲,绿色的烟雾变成大片的树冠,凌空的巨石则似乎被重力拉长,化作一颗颗粗壮、雄伟的枝干。
恍惚间,你的双手变得宽大、粗糙,那分明的骨节俨然属于某位男性,“他”手中握着那把刀柄洁白的匕首,呼吸声急促而粗重,显然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伫立在远方的巨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名护卫打扮的人,他们来势汹汹地向你袭来。你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胸腔里像是被注满了水,四肢宛如灌了铅般沉重,喉咙也尽是腥甜的气息。纵使如此,心中求生的欲望依旧强烈燃烧着,你不晓得这具身体如此渴望活下去的原因,只知道那个曾多次与你产生连接的男人,正以自己澎湃的生命力,牵动那根跨越时空的命运蛛丝——
银色的冷光一闪而过,划破几个拦路者的咽喉,现实和梦境在此刻重叠,一片血光中,三色的光点在视网膜留下一道痕迹。眨眼间,身体再次恢复了女性特征,而那由光斑划出的轨迹,则将你的视角引向自己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只牛皮枪袋,而其中收纳的,是埃尔文曾经送给你的那把枪。
身侧,景物退后的速度霎那间变得迟缓,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颤巍巍地向腰迹伸出了手。
“哈哈哈……抱歉了,埃尔文……”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用上你的礼物……”
“我之后会向你赔罪的,哪怕当牛做马……”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吧……”
“毕竟……枪也好,赌也好……引导我走上这条路的人,本来就是你啊……”
颤抖着打开保险,咔哒一声将子弹上膛。你缓缓抬手,将枪口对准了前方的那个人,又略微向左侧了几度。
下一秒,有如擂鼓的心跳中传来了埃尔文的嗓音,慷慨而高亢,同你心中的那道声音相互交叠——
“我们会活下去——将意义亲手托付给下一个生者——!”
——我们会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深爱之人。
“这是与这残酷世界抗争的唯一手段——!”
——我们会找到那条路,我们会结束周而复始的悲剧,我们会亲手打破这密不透风的囚笼。
“士兵们!!愤怒吧——!!”
——我将愤怒,为了满目疮痍的大地,为了那些再也无法跳动的心脏,为了被圈养多年的屈辱!
“士兵们!!咆哮吧——!!”
——我将咆哮,怒斥不公而惨淡的命运,怒斥无法逃离的死亡,迄今为止的一切苦难和牺牲——
“士兵们!!战斗吧——!!”
为了此刻,都在所不惜!!
砰——!!
一声枪鸣撕裂空气,旋即湮没于铁马金戈的战歌。
子弹打在马蹄左侧,受到惊吓,战马身子一偏,避开了劈头砸来的一块巨石。在一道绿雾腾空而起的同时,埃尔文的侧腹被擦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失去平衡,他奋力扯着缰绳调整马身,与你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在你擦肩超过他的那个瞬间,世界又恢复了正常的运转速度。
领路人的背影消失,空缺的位置使人惊心动魄,但没有谁因此停下脚步。眼看对手不断逼近,野兽巨人不禁恼火,它长臂一挥,几头虎视眈眈的奇行种如猛兽般飞扑而来,比起关注掉队的同伴,眼下,还有更为紧迫的战斗在等着你们。
“不要停——!!”
“前进——!!”
“继续前进——!!!”
几名分队长接过了冲锋的号角,你扣动扳机,用铁锚刺瞎了一头迎面而来的巨人,随后一跃而起,趁对方吼叫的空档冲进那张血盆大口。刀刃将巨人的咽喉剖开一道破口,在光线穿透黑暗的同时,你全身浴血,从那洞口里飞身而出。
巨人们纷纷袭来,几秒后,法兰和伊莎贝拉抵达了战区,埃尔德、君达、纳拿巴等人紧随其后……越来越多的身影冲破迷雾,他们身后的羽翼拖着绿色的墨痕,使枯萎的原野再度逢春。
那头巨兽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对手,它恼羞成怒,长臂一挥意欲再度派兵。然而就在此时,两道旋风自左右夹击而来,打断了这场无聊的投球游戏。
“又见面了,混蛋!”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乱扔东西啊!!”
“你刚才玩得很开心是吗?!”
“那就再让我开心一点啊!!”
一黑一金两道身影自下而上发动着紧密的攻击,腹背受敌,竟让巨人庞大的体型变得毫无优势。须臾之间,眼前的景色被血光遮蔽,失去视力的巨兽一时难以招架如此猛烈的攻击,而在此前,它或许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区区人类碾压至这种程度。
慌乱中,野兽巨人俨然只剩下挨打的份。而在战局另一端,挨过大范围投石的冲锋人员损耗已然过半。无数次腾空和降落,无数次被鲜血染红又恢复原貌,行走于在这条无法后悔的道路,唯一破局的办法,便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冥冥中,你的身体好像连着一根根看不见的线,一头、两头、三头……在近乎本真的战斗状态里,讨伐记录不断地刷新着。乌云散去,落日将余晖洒向原野,天空中,一只苍鹰飞过头顶。
那一刻,你似乎透过它的眼俯视着这片大地。在无尽重叠的时空中,恍惚有人曾无数次,隔着高远的天空远远看向你。
快了。
就快要抵达终点。
一切灾厄将终止于此,玛利亚之墙的悲剧再也不会上演。
血与汗温暖了身体,远处的夕阳变得触手可及,手中利刃劈开重重荆棘,将你引向这场无尽旅途的尽头。
在那里,等待你的将会是——
“——!”
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硕大扭曲的脸,你瞳孔微缩,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到右肩膀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
叮的一声——
刀刃断了。
钢索断了。
引导你的丝线断了。
眼前的道路,也断了。
撕裂声延着骨骼与皮肉直传大脑,强烈的失重感令你近乎晕眩。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同伴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你听见许多人在叫你的名字,但右肩处钻心的疼痛却令你无法辨别声音来源。
就这样被巨人叼在口中不知多久,直到骨骼与皮肉彻底断裂,你才重重地跌落至地面。
“唔——咳!”
“呃……”
你呵了口气,下意识想要爆粗口,可肋骨好像划开了内脏,仅仅是咳嗽一声,都痛到使你恨不得立马归西。
鲜血……心跳……
嗡嗡的耳鸣和……沉重的呼吸……
好痛……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体温流失,意识沉沦,你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回避那再熟悉不过的死亡的气息。只是以往的你,向生而死,而这一次……
“呼……呼……不要紧……”
“还能动……只要能……动……就有机会……”
“刀……刀在……哪里……”
“手……唔……我的手……”
“快点……给我……动起来啊……”
“我的……右手……”
“……我的……右……手……呢……?”
你的右手,已经不在了。
以往的你,向生而死。而这一次,你已失去了一切向死而生的机会。
一只粗糙的大手将你拾起,它用力一捏,你的口中又溢出一股热流。粗重的吐息离你越来越近,潮湿和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便身体残破不堪、内脏像被打散的鸡蛋一样搅作一团,你发现此刻的自己,竟是如此畏惧死亡。
“不要……”
“不要啊……”
“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我想活下去……”
“我想……和大家一起活下去啊……”
生命濒临透□□细若游丝的祈求,在纷乱嘈杂的战场上掀不起一丝波澜。
恐惧吗?
当然恐惧。
毕竟这是多年以来你第一次被动面对死亡,况且还是在梦想唾手可得之际。
遗憾吗?
很难不遗憾。
毕竟你的梦想八成是泡汤了,唯一聊以□□的是,似乎有更多人的梦想,因你做出的改变而有机会得以传承。
日升月落,四季交替,纷纷扰扰的世界仍会照常运转,只不过,少了一个你。
一道惊雷落在生与死的临界点,那是这场战役中,你所听到的最后一丝声响。
漫长的黑暗,于此降临。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诶?!怎么可能呢!!!
要死也不能现在死啊!!!给我支棱起来!!
(可惜绿勾勾不能放图,濒死这块我还画了张图来着)
第94章 92 他眼中的世界 本章高能,阅读前请做好心理准备。
“——!”
啧,好吵。
“——纳!”
……啊啊……烦死了。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唔啊啊啊——!地震了吗?!
在尖锐的催促声里,你一个激灵从温暖的床铺中翻起身。
晨光熹微,与意识消散前无边的黑暗对比鲜明。迷蒙的视野被一道黑色的剪影阻截,从外形看,那应该是个妇人,她金色的短发在你眼前展开一道屏障,对突然亮起的白光起到了一定的缓冲。
视线渐渐聚焦,眼前具现了一张你从未见过的面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却从躯体深处涌上心头。
见你呆愣着没有动作,她一把拉住你的胳膊,像是提一袋刚挖出来的土豆那样,硬生生将你从床上扯了下来。
“你睡懵了吗?动作快些,要迟到了!”
“看来马加特先生对你们还是太纵容,不然训练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的声线十分柔和,带着种舐犊情深的责备。可那过于严厉甚至有些刻薄的语气,却莫名让你联想到童年的麦克贝斯夫人。
在她的念叨省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你翻身下床,任凭双腿将你带至盥洗室。
“啊……又来了……”你不禁默默叹息,这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你确认,自己又是在以第一视角经历着某个人的人生。
即便如此,在看到镜中映出的那张脸时,你还是生出了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白皙的肤色、细长的眉毛、金色的短发……尽管样貌稚气未脱,身型也不似印象中那般高大,但你可以确定,此时此刻,自己的灵魂被安进了莱纳·布朗的身体。
“靠啊……真晦气!”在心里暗啐了一口,你立马原谅了刚才那位妇人的刻薄。
“莱纳!你洗漱完没有,下来吃早餐!十五分钟后出发!”
在说到“出发”二字时,那位夫人的语气瞬间轻快起来,仿佛即将迎接一天中最明朗的时刻。这并不是你的错觉,十五分钟后,你就在她热切的目光中走出了门。
“诶!等等!”
还没走几步,金发妇人便匆匆忙忙地追上来,她在你面前蹲下身,郑重其事地,将一个印着不规则星星的黄色臂章,套在了你的胳膊上。
“怎么这么粗心,这都能忘!”说完,她轻轻帮你理了理头发,眼神中既有责备,又蕴含着一种别扭的慈爱。
“谢谢,妈妈。”这种接触令你本能地感到抗拒,好在两人没耽误太久。与母亲告别后,莱纳转身朝街道尽头走去,他的步子很急,似乎要赶去一个十分重要的场所,借着他的双眼,你仔细观察着沿途陌生的街景。
这并不是个富裕的城区,来往行人大多衣着朴素,几乎每人的胳膊上都带着一个臂章,但与你不同,他们的臂章几乎都是浅褐色的。这一程下来,不带臂章的只有几个士兵打扮的人,他们无一不是不苟言笑,用紧锁的眉头和嗤之以鼻的态度,向这里居民表示着不屑与嫌恶。
这一路,你看到了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不需要马就能自动前行的铁皮马车,比如路边装着中空玻璃球的高高铁杆……在好奇张望之际,脚下的影子突然被一团硕大的投影吞没,你抬头望去,只见头顶的天空正驶过一艘巨大的“船”。
这些见闻令你又惊恐又兴奋——很明显,这就是格里沙日记中所描述的,那个位于大海彼端的世界。
这里是马莱,一个存在于字里行间和梦境中的神秘之地,一个科技、文化、制度……各个方面都领先于你们的世界。而你们,则被对方称为艾尔迪亚人,亦或尤弥尔的子民,是对方眼中野蛮、残暴、未受开化的民族,是携带着诅咒的恶魔的后裔。
莱纳在一座貌似训练基地的门前停下,凭借他脑中的知识,你不费吹灰之力地看懂了门匾上写的字——
艾尔迪亚预备战士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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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年就能进军帕拉迪岛了,我们几个候补生中,会有六人成为下一任战士~”一位金发青年语气轻快地说道。战争,在眼前这群年轻人看来,似乎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
“太好了……终于能成为马莱人了……”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你感受到莱纳心底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震颤,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身边的男孩毫不留情地浇了盆冷水——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吊车尾。”
“你擅长什么?体力?射击?头脑?格斗?”
“你唯一比我们强的,也就是写写那些向马莱表忠心的小作文而已。”
被对方这么一激,一股热血直冲大脑,你心中大喊“不妙”,下一秒,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口角演化为肢体冲突,然而莱纳的表现却印证了那个男孩的话。虽然没有身体的控制权,但痛感是同步的,从小到大,你还是第一次被人“揍”得这么惨。
在这之后,各种经历从各个角度刷新了你对莱纳的认知——他的确是个吊车尾,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理论知识,除了能洋洋洒洒、花样百出的歌功颂德外,这家伙身上确实没什么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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