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您一定会的。”
“因为——”
“莱纳,该走了。”
一道空灵的女声打断了他的下文,你条件反射地向后看去,才发现这里原来还站着第三个人。看来刚才的审视并非错觉,只是莱纳并非在看你,而是在透过你看向远处的“她”。
少年起身向她跑去,追着他的脚步,你细细观察着远处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子。
“纯白”——这是看到她时你脑中浮现的第一个词汇。从头发到衣裙,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就连那本不该是纯白的面孔和皮肤,也都被纯白的光芒覆盖。
她似乎冲你笑了一下,然后带着身旁的少年缓缓离去。
“等等、等等!”
你起身欲追,脚下的沙土却突然开始塌陷,与此同时,位于头顶的那片星空也像春天的冰块一般,一片一片碎裂消融。
“等等,等一下,你是谁?!”
“你们要去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答我,这究竟——”
话还未说出口,你的身体突然急速下坠,一张血盆大口在下方守株待兔,那是刚才在梦中见到的巨人。强烈的失重感反而让大脑格外清醒,一阵电流划过大脑,你突然明悟了那个巨人的身份。
那是——
你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
“尤娜?!”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从梦中惊醒,周围的环境存在感十足,你大口喘着气,庆幸自己终于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那是生者的世界,当下的世界,真实的世界。是饱满而鲜活的,让你无数次拼上性命守护的世界。
“……太……”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身侧的蕾伯蒂哽咽着,伊莎贝拉一边抹泪一边破口大骂——
“你这混蛋怎么睡得着的?!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
“这两天连天都没黑过!那么亮的环境你到底为什么能睡得那么香啊!!!”
“我看你还不如干脆直接死——”
后面的话被蕾伯蒂一记眼刀瞪了回去,重回现实的安心暂时安抚了情绪。你抬手拭去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从与两人的交谈中,得知了自己睡了快两天的消息。想起刚刚过去的玛利亚之墙夺还战,担忧重返心间,还未等你开口询问战况,韩吉就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推门进了屋。
“啊啊啊——我们来探病了哟~”
“她今天的状态怎——”
“?!”
那只仅剩的褐色眼睛在看到你时猛然震了几下,随后射出你再熟悉不过的诡异绿光。韩吉饿虎扑食一般,一个滑铲溜到你床前,动作快到身后的妮法根本无从阻拦。你合理怀疑,若不是蕾伯蒂反应迅速,你侥幸捡回的一条命很可能又被她砸没。
“小——尤——娜——!”
“你终于醒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怎么样?!有哪里痛吗?!会不会不习惯?!能立马变身给我看看吗?!”
她握着你的手问这问那,眼神热切,全然无视了你的一脸茫然。
“喂……韩吉……”蕾伯蒂扯了扯科学怪人的衣袖。
“嗯?什么什么?”
“我们……还没告诉她……”
喧闹的房间骤然安静,韩吉包裹着你双手的掌心有薄汗沁出。
“大姐……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半小时后,从大家小心翼翼地叙述中,你一点点拼凑出自己失去意识后,玛利亚之墙夺还战的情况。
在作战中,一头奇行种咬断了你的右臂,生死关头,一直混在队伍中的尤弥尔化身巨人救下了你。至于她这番举动算不算抗命,以及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混进队伍,由于功大于过,后续没人追问,也不会有人追究。
在利威尔和米克的合力围攻下,兽之巨人落于下风,可潜伏在远处的另一头巨人,趁二人不备之际救走了吉克。
尤弥尔的加入使清场工作顺利了些,作战告一段落,还能行动的人在战场上展开搜救。利威尔找到了昏迷的埃尔文,他的伤势不轻,万幸的是避开了要害,暂无性命之忧。埃尔德和君达则在战场另一端找到了因失血过多,重伤濒死的你。
“说实话,当时他们把你送过来时,我们都以为你死定了……”
“普通人伤成那副样子早没命了……你这家伙……真不知该说是顽强还是运气好……”
伊莎贝拉的鼻音很重,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而在另一头,希干希纳区的作战因超大型巨人释放的蒸汽而陷入僵局。进退两难之际,阿尔敏意图牺牲自己,为大家争取一丝希望。
但他的动作没有快过蕾伯蒂。
或许正是那几秒的差距扭转了结局,当白金色的羽翼遮住天光,大地的恶魔还是产生了一瞬的迟疑。
贝尔托特被艾伦成功揪了出来,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吉克和那只巨人就出现在希干希纳区,从艾伦手中夺回了贝尔托特。
说到这,妮法的眼睛不自觉瞄了蕾伯蒂一眼,后者的神情有些躲闪。你合理推测,那是她在敌人来抢人时一时心软,没有全力迎击的暗示。
这样也好,你想。
你们与贝尔托特之间的人情,算是彻彻底底两清了。
“话说回来,那个金毛胡子男当时是不是跟艾伦说了什么?”伊莎贝拉看向蕾伯蒂,“你当时有听见吗?”
“没有……抱歉……”
虽然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幕,但凭借梦里的经历,你隐约对二人的对话内容有了些猜想,虽然无法肯定,但大抵是围绕兄弟间的羁绊而展开。
说话间,已经到了黄昏,大家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你没想太多,只觉得房间安静的令人窒息。钟表的嘀嗒声格外喧嚣,你习惯性地揉了揉鼻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用的是右手。
“诶?”
一直包裹着手腕的纱布不翼而飞,你看着那道越发清晰的疤痕,头皮一阵发麻。
右手……
还在……
可明明……
“……”
“…………”
“………………”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众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你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被风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头泛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你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的猜想——
“……所以……所以我是……”
“我们抓住了莱纳……”韩吉迟疑着开口。
“等利威尔回来后,我们用他挽回了你……”
大脑顷刻宕机,好像有人对着你的胃重重打了一拳,一阵痉挛一路攀升至胸口。
你,吃了莱纳。
“唔……呕!!”
“呕……呕……咳咳咳……呕——!”
拨开众人,你一手捂住嘴,跳下床就往盥洗室跑。虚弱的双腿不听使唤,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你立刻挣扎着爬起,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盥洗室。强烈的不适使你不断干呕,但由于一直没进食,除了几口胃酸以外,你什么都没吐出来。
伊莎贝拉见状,赶紧跑来扶住你,嘴上骂骂咧咧,威胁着如果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先卸你一条腿下来。你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除了右手,脚腕上的旧伤也没了。只有那道疤痕还在那里,提醒着你过往的一切。
过往的一切……
“夺还战……最终的战况如何?”
你借着伊莎贝拉的搀扶站起身,声音不住地发抖。
最终,韩吉向你宣布了这场战役的最终结果——
玛利亚之墙夺还作战:参战人数221人,最终生还人数,76人。
作战成果:调查兵团成功夺还领土,修补墙壁破洞,获得格里沙·耶格尔的笔记。
“比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还要惨烈,况且……”她苦笑着揉揉头发,“那笔记上的内容……可真是没给我们带来半分希望啊……”
是的,依旧惨烈。
但对比原初,已经是相对圆满的结局。
“埃尔文……他看过笔记后,有什么反应?”
回应你的是一阵沉默。
半晌,妮法告诉你:“团长他……目前还在昏迷。”
第96章 94 白夜 白夜已过
埃尔文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光影交错,以十岁为起点,贯穿了他迄今的整个人生。
他独自走在密不透风的黑暗里,个头不及现在肩膀,脸上稚气未脱。在注定无法到达的远处,一抹绚烂的光正召唤着他——那是世界中唯一的一抹色彩。
十岁,是他人生的第一道分界线。父亲离世,从备受宠爱到寄人篱下只在一夜之间,于是,那抹光成了他的支柱。涉世未深的少年,满怀对梦想的憧憬,却不曾体会其中的艰辛。那时,少年并没有想过,仅仅只是触碰一粒梦想投下的光斑,就可能耗尽他的一生。
十四岁,他迈出了第一步。训练兵时期的他,城府尚浅,心思也不那么重,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沿途的风景。
十五岁,他偶然浇灌了一株即将枯萎的幼苗。那只是一株无名的花朵,平平无奇、毫不起眼,过了之后,他也就淡忘了。
十七岁,他长出一双羽翼,同行的好友一位随他直面风暴,另一位回到了喧嚷而宁静的森林。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的个头长高了,话也变少了。不知不觉中,同路的人越来越多,他变得足以统帅一方。偶尔于高处俯视世间百态,他无暇感慨众生疾苦,只是想方设法,让自己飞得更高、更远些。
三十四岁,他蜕变成鹰,一次次扭转乾坤,使他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
三十九岁,他死了。
死于划破天际的流星,死于重达千钧的生命,死于与黄昏相接的黎明,死于离真相的一步之遥。
太阳被云朵遮蔽,利箭穿透心脏。羽翼不敌风霜侵蚀,他于高空坠落,轻飘飘地,陨落在那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直至羽毛零落,肉身腐烂。透过被细菌分解的双眼,他看见各色昆虫来了又走,将他当作过冬的食粮。
生命终将陨落,死亡带来新生,这是天地间不变的规律,英雄豪杰皆不能免俗。
这期间,天空飘了一场雪,雪不大,落在地上就化了。雪水顺着白骨渗入土壤,于是,从那被鲜血浸染的地方,慢慢开出一朵花,一朵血红的玫瑰。
凛冽的北风使她几度凋零,他看到她的花瓣由红色变成褐色,又由褐色变红,而自己则随之一起,生而复死,死而复生。
场景在虚幻中不断切换,从原野、城墙到海滩、星空。他起身,抖落一身尘埃,花朵的颜色随时间流逝渐渐淡去,但枝叶却越发茂盛,直至蔓延成林。
身后隐隐传来欢声笑语,他没有回头,只默默向前走了几步,试图触碰那些丝绒般的花瓣。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玫瑰化成了人型,她身披圣洁的月光,虽看不清脸,但埃尔文知道,对方此刻正注视着他。
“是……我的玫瑰吗?”他试探着开口,问出了连自己都困惑的问题。
“……不,”她回复地很淡然,“只是个……局外人。”
“不过,即便如此,我们迟早会在此相见。”
“届时……或者说……永远,请你务必,带着新的梦想,好好活着……”
“请你,一定要找到我……”
顷刻间,月光冲破闸门,“玫瑰”淹没其中,四周恍如白昼。埃尔文来不及开口,最后一眼,是风中飘扬的白色裙摆,以及虚幻缥缈中的另一道人影。
那好像是……他自己?
埃尔文醒了。
天花板被夕阳染成了浅粉色,几只不安分的麻雀轻啄着窗柩。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脑海中重复上演着梦里的片段,光怪陆离的场景从他眼前一一闪过,却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对于自己睡了多久,他基本没什么概念,但昏沉的脑袋、干涩的眼球、酸痛的的四肢,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是一场极度奢侈的睡眠。
“嘶……”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无意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也牵动了昏睡前最后的记忆——巨石迎面砸来,耳边好像响起一声枪鸣,他的马受到惊吓猛然失去平衡,尖锐感擦着左腹划过,他试图调整马身,但一片混乱中,痛感还未及蔓延,意识便被汹涌的波涛吞噬。
他知道总爱跟在自己后头是谁,随便想想也能猜出那声枪响是怎么来的。
虽然方式令人哭笑不得,但情急之下,似乎也只能这么做。
“哈……心狠或果断,已经不知该怎么评价她了……”埃尔文轻叹一声,随即盘算起来——
“但无论如何,要些补偿应该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或许是水分摄入不足,喉咙干得快要冒烟。水壶放在窗边的小圆桌上,一旁的椅背上还搭着一件冬季制服。埃尔文试着移动身体,但由于睡了太久又没进食,知觉也没完全找回来,身子有些乏力。
“唔……有点惨啊……”他又叹了一口气。
堂堂团长负伤后身边竟连个照应的人也没有,确实有些凄惨。
他打算先缓一缓,稍微恢复一下体力再做尝试。
这时,门开了。
“……终于睡够了吗?我还以为你打算等我们把那堆狗屎公文全写完了再醒。”
利威尔板着脸,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他句尾小幅度的颤抖。说完,他随意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注意到什么东西后,发出一声咋舌——
“啧,果然什么事交给这女人都不靠谱,伤员都醒了,她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看在她昨晚通宵还算派上了点用途的份上,这次就先放她一马。”
女人?他在说什么?
埃尔文一头雾水,直到顺着利威尔的眼神,看到了侧躺在左侧沙发上的人,那时他此刻才意识到的,自己最渴望见到的人。
她红色的长发打着微卷,几缕银发夹杂其中若隐若现,身体随呼吸均匀的起伏,眉毛轻轻蹙着,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蜷在一件对她来说大的离谱的军衣里。
此时,埃尔文才反应过来那件搭在椅子上制服是女式的,作为衣服肯定是合身的,但作为被子好像确实太小了。
“让她休息一会儿吧。”他压低了音量,又看向利威尔,“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
“……”利威尔轻轻眯眼,嘴唇翕动几下,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啧”。他面无表情走向窗边,还没迈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半梦半醒的呓语:
“嗯?嗯、嗯!好的,我去倒水!”
蠢货——他皱着眉摇摇头,打算从现在起无视这屋里的所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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