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嘉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但她今晚也没有骗阿爹他们。
剧团里部分小伙伴明年要进修,排了排时间,过新年前结束苏城的出演,后面剩下的几站就能在刨除节假日的基础上,不耽误进修时间顺利收官。
所以海城的结束后,接下来两个月时间会很紧。
易允眉头紧皱,盯着屏幕里睁着铜铃大眼、迟迟没有睡觉的蓝嘉。
越瞧,心底的火开始烧起来。
当初送她离开曼德勒的时候,让她按时吃饭,好好吃药。药估计是吃了,但吃饭这件事绝对阳奉阴违,这才离开多久瘦成什么样了?
…
翌日天气温凉,风吹落叶,环卫工大清早就开始清理街道。
四季酒店从今天开始推出免费四餐,除一日三餐外还有夜宵,入住客人均可享用。
这家酒店不做餐饮,所以剧团的人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今早推出这种活动,让酒店里的客人很诧异。
对此,经理给出客套又官方的说辞,什么感谢大家的支持以及巴拉一大堆,让人挑不出疑问。
在他口若悬河的吹嘘下,大家还是坐下尝了早餐,一道道精致地端上来,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过于丰盛和新鲜的食材让不少人一愣,有人问经理这样不会亏本吗?
经理笑着说不会,反正是回馈嘛,有来有往。他不在意亏不亏本,只在意……
谄媚的中年男人,视线越过一张张面孔,捕捉到蓝嘉的身影。
见她拿起勺子,慢吞吞地喝燕窝粥,偶尔动筷尝了点别的。经理大喜,赶紧拿起相机,悄悄拍了几张。
*
易允收到照片已经是七八天以后。
曼德勒这边的事彻底告一段落,剩下的不需要他操心。
会议上,他把各项分工安排给底下的人,然后带着何扬秘密去了荷兰。
私人飞机上,何扬站在旁边,易允翻了几下照片,虽然知道以蓝嘉的胃口吃不了多少,但营养师搭配的一日三餐加夜宵,大厨精心烹制的饮食,再怎么样也能给她长一点肉。
等他忙完这阵,回去后把人盯着,总能把她养起来。
现在手头重要的事,只剩两件,一是落地荷兰做的结扎手术,二是稀有金属矿产分割。
“何扬,把矿区那边的资料给我。”
*
蓝嘉结束穗城的宣发,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她洗完澡出来,酒店的女服务生推着餐车照例敲响房门。
“蓝小姐,您好。”
“你好。”
女服务生笑容满面地进屋,将夜宵摆在桌上,拿出纸笔交给蓝嘉。蓝嘉对服务打了勾,又在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
“祝您用餐愉快。”
她走后,蓝嘉看着桌上丰盛的夜宵,叹了口气。海城的巡演结束后,剧团的人坐飞机抵达下一站穗城,酒店是张明霞提前订好的。
他们入住第一天就得知有免费的一日三餐和夜宵,因为和四季酒店的服务太像了,起先大家还笑着打趣两家酒店背后是不是同一个老板。
因着酒店的一日三餐太丰盛,食材好到离谱,慕名来的人不少,在酒店住客爆满的情况下,服务生每晚还要推着餐车挨个房间送夜宵。
第二晚的时候,蓝嘉实在没胃口,本想婉拒,但女服务生用哀求的语气告诉她,哪怕不吃都要收下,他们有考核。
于是,蓝嘉每晚都收到夜宵,哪怕胃口再不佳也会吃一点。
*
距离易允做完手术已经过去一个月。
一个月前,他落地荷兰一家私人医院,做了男性//输精管结扎,给他做手术的是这方面权威,在做之前并不知道术者是易允,签了保密协议后见到人,医生还愣了两秒,因为——
易允戴着纯黑的口罩,头上扣着顶帽子,从头到脚穿着休闲装,搁那一站,任谁都猜不到这会是东珠易家的话事人,更想不到眼前这人曾和财阀狼狈为奸控制过西方某国总统的选举,只为换取更庞大的利益和掠夺财富。瞧着上下的派头和挺拔有劲显年轻的身躯,只会误当在校男大学生。
易允掀起眼皮,帽子底下露出一双深邃又阴鸷的眉眼,语气不耐烦:“看够了吗?”
他摘掉帽子和口罩,医生见了他吓一跳。
比起在东珠被普通人唾骂,易允在国外的影响力和知名度更广。
医生显然知道这位就是术者,难怪要签下高昂的保密协议。
一来结扎后可能就不会要孩子,没有继承者,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只等一老,前仆后继想扳倒他。
二来,就跟男性尊严有关。
九三年是宫内节育器应用史上重要的转折点,以此替代金属单环。全球范围内,男性结扎并非主流,推广的仍是女性//宫内避孕。
普通男人尚且不屑,更别论要是被人知道易允来过这。
当他踏进这里时就开始浑身别扭,倒没有反悔,而是觉得自己真的栽了。
以前他讥诮沈肄南,看他交出权柄,让钟雅歆坐上话事人的位置,一副任她差遣的模样就觉得可笑,为了利益和权利,亲人尚且可以除掉,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女人。
沈肄南曾经笑他不懂。他不屑一顾,也不需要懂,更不想懂,直到去了蓝家,误打误撞看见蓝嘉。一开始他只想得到她,就像看中一件合心意的礼物,想方设法也要得到。他蓄意接近,蓝嘉更大胆,居然主动了,一通接触下反倒让他变得被动。
最初,热情是她、大胆是她、乖巧黏人是她、主动吻他也是她。
什么都让她做了,最后还把他甩了。
现在娶回家后,他频频示好,她视而不见;他有意讨她开心,她弃如敝履。好像无论做什么,她都那样。心没得到一点,又把自己赔进去。
想到蓝嘉……算了,还不如他来。
如今术后快一个月,还得回荷兰做米青液复查。
易允从稀有金属矿产分割的会议室出来,何扬压低声音道:“允哥,该出发了。”
矿产一事还要继续磋商,但不是完全没有进展。下一轮在五天后,算算来回时间,刚刚好。
易允当即带人过去。
飞机上,何扬汇报近期的要事,想到研究所那边今早给出最新消息,他觉得有必要告诉易允:“对了,允哥,北城研究所那边针对夫人的病症有新发现,预计明年一月中旬以前会有结果。”
只要确定蓝嘉所患的基因病,就能在后续开展具体的临床治疗。
从零到一很难,但是一到一百就快多了。
易允:“让那边快点,出了结果就告诉蓝嘉。”
这么多钱花进去,是湖也该填平了,怎么着也得冒个响。告诉蓝嘉,省得她提心吊胆,日渐消瘦,别他这边大费周章给她养肉,她在那边忧心得吃不好睡不着。
*
剧团从穗城到江市,再到津城,跨越三座城市,演出四场。
气候从秋到深冬,寒风越来越重,津城演出结束当晚,蓝嘉回到酒店,收拾完行李后咳了几声,这下好了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咳嗽接二连三,等到夜里,她开始喉咙发痒,体温攀升。
蓝嘉被不正常的体温热醒,一摸额头,发烫,大半杯水下肚,压不住热痒的喉咙,她赶紧吃药预防,然后大半宿坐在沙发上咳嗽,整个人病怏怏,提不起半丝力气。
按照计划,新年前只差最后一站,苏城。
蓝嘉的身体不适合生病,但凡一沾,再小的病痛都能成倍显示。
她的恢复能力差,跟着剧团去了苏城后,吃药打点滴都用上了,感冒依旧反反复复。
这次的宣发,蓝嘉没怎么参与,他们让她养好身体,只需在演出的最后两天恢复即可。
一天排练,一天正式表演。
蓝嘉在酒店休息,迷迷糊糊间接到一通来自北城的电话,对面的人说话很客气:“夫人,关于您的基因病,研究所这边已经有结果了,接下来将会进入临床治疗阶段。”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其威力不亚于平地惊雷。
蓝嘉原本还晕晕乎乎,乍然听见这话,脑袋陡然清醒几分,张张嘴:“你说……”
她又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额头,怀疑烧糊涂出现幻听了。
对方耐着性子复述一遍。
蓝嘉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来,背靠着枕头,嗓音发沙:“下一阶段需要多少钱?”
消息确实是好消息,高兴之后,蓝嘉恢复理智。
当初阿爹出钱开启过研究阶段,但是太烧钱了,蓝家根本无法维系,项目展开没多久就以失败告终。
易允先前花进去的钱,具体有多少,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初在北城时,他说过光是聘请PCR发明者Krayb教授参与检测实验协助,已经给出十亿美金给他的实验室搞研究。
如今易允死了……
死这个字眼一冒出来,蓝嘉潜意识里仍不愿意相信。
那张报纸之后,她也会留意相关讯息,然而没有,没有她想看见的消息。不仅如此,也没有任何人找她,扶棺亦或者守灵,好像她活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人敢凑上来打扰。哪怕她讨厌易太的身份,不喜这段婚姻,可这段时间她仍希望……
希望什么呢?
蓝嘉也说不清,但她当初对易允说的话是真的。
[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不想]
[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会]
闻言,对方先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怎么问到钱上面了?但他还是笑道:“在基因检测研究正式开展以前,易先生就已经投入充足的资金保证正常运行。夫人,钱的事,您无需有任何担心。”
挂断电话后,蓝嘉软绵绵的身体往下滑。
易允已经给她铺平道路。
他曾把她抱在怀里,用力揉苍白的脸色,戏谑她是吞金兽,还让她用一辈子偿还,不能让他人财两空。
如今……
蓝嘉阖上眼皮,心里沉甸甸。
苏城的话剧宣发结束,剧团的人紧锣密鼓布置大剧院。蓝嘉在酒店休养,不负所望,在演出前一天终于好了。
当天早上,她熟悉道具安排和布置,下午彩排。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话剧演出正式开始。
一九九四年一月,苏城平均气温零至四度,漆黑的夜幕飘起鹅毛大雪,一片片堆积在树梢、房屋、街道,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散发柔和的光晕,大剧院内灯火通明。
蓝嘉依旧穿着明明那条单薄的红色长裙,披着乌黑的头发,衬得肌肤欺霜赛雪。
她在舞台上演绎着另一个人,执着的明明。
“我走了好多家商店,我想一定要买一件礼物,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因为你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我走了好多家商店,我想一定要买一件礼物,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因为你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曾经,蓝嘉只能以自己浅薄的理解去揣摩这个角色的感情变化。
如今她在表演到这段时,不知不觉间好像有了新的感受。
[我走了好多家商店,我想一定要买一件礼物,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因为你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她会因为自己的病症,一段有了希望的病症,永远记住那个男人。
那个她一开始真心实意喜欢的易生。
…
大剧院外,西南门。
一辆低调的豪车停在马路边,现在晚上九点四十二分,话剧结束了,有观众陆陆续续出来,其余几道门很热闹,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出。
天空飘着雪粒,何扬说:“允哥,已经派人通知夫人了。”
矿产分割的事拉锯这么久,如今终于告一段落,结束后易允将后续事宜交给底下的人,马不停蹄赶来苏城。
他已经三个月没见到蓝嘉了,监控里难免显得失真,远不如亲眼见到来得实在。
蓝嘉表演完话剧,照例和送花的观众合影签名,送走一波又一波后,场务老师跑过来告诉她:“蓝老师,西南门外有人找你。”
找她?
蓝嘉只好在外面穿上羽绒服,暂时告别舞台。
西南门的通道多是工作人员,并不拥挤,蓝嘉很快走出最后一道门,外面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寒风萧瑟,吹得橘黄的灯影摇摇晃晃,天地苍茫,夜幕四合,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风雪里。
男人戴着墨镜,露出那张轮廓锋利,英俊硬朗的脸,纯黑挺括的羊毛大衣下是银灰色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从头到脚写着清冷利索,气质矜贵。
蓝嘉怔愣地站在原地,看见易允笑着走过来,一把将她塞进大衣里裹着。
“怎么?几个月不见,连我都不认识了?”
熟悉的怀抱,宽阔结实的胸膛,蓝嘉被风吹得冷冰冰的脸,被迫贴着男人炽热的心口,耳边是强有力的心跳和清冽的男性冷香。
怀里的女孩瘦瘦的,摸着没几两肉,跟她说话也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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