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允的耳朵离她很近,近到如今以蓝嘉没有佩戴任何眼镜的视力,都能看到隐藏在浓黑短发里清晰的白发。
比一月份在巴尔的摩时看到的还要多。
“你又长白头发了。”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缓,没什么劲。
易允淡笑:“是吗?我都不知道,等你好了给我拔掉吧。”
“这次好像不行了……”
“不会的,我今天才去开了会,研究所那边进展得很不错,你会好的。”他的语气太笃定,真实到具有强烈欺骗性。
蓝嘉看着他的眼睛,易允对女孩笑得很温柔。太具有欺骗性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把这个男人看透。
“你也在撒谎。”
如果有绝对把握,他都不是这样的。
他会更加张扬自信,易允的底色里有嚣张轻狂恣意的色彩。
真的进展不错,那他一定会说:蓝嘉,你厉害还是那群研究者厉害?什么不行,轮得到你下定论?丧气话别说。
反正大概率会呛她。
“哟,这么厉害呢?还能看出我在撒谎?”易允想揉她脑袋捏她脸,但现在显然不适合,不得不克制住,他呵道,否决蓝嘉刚刚说的话:“还我在撒谎?我骗你干什么?你厉害,你察言观色,怎么不见你以前把我惹毛了哄哄我?你这小瞎子一样的眼睛能看得出什么?只有一张嘴厉害,能说会道还逮着我骂。”
“喏,这才是你。”蓝嘉微不可见地淡笑。
易允眼皮跳了跳。
都躺病床上插着鼻饲管了,还能压他一头。
祖宗,真是供回家的祖宗。
“易生,我有话跟你说……”她怕后面没有时间再说了。
易允皱了皱眉,“什么?”
他俯在妻子嘴边,听她有气无力地说话:“我们这段不对等的婚姻,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
话没说完,男人已经脸色阴沉地打断:“蓝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离开我吗?”
易允误以为她又要旧事重提,这种话之前在清迈爬山的时候已经听过一次,无非就是先铺垫,说婚姻一开始就是错的,是他强取豪夺了她,又不顾意愿占有了她,这是一段畸形扭曲的关系,想劝他放弃她,放弃这场婚姻。
他都不用接着往下听,就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话。
话茬刚起,男人心底已经腾起熊熊怒火。
他不能忍受都这个时候了,蓝嘉还在趁机提这件事。
她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
他那么在乎她,爱她。
蓝嘉微怔,她想说的他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是……
“易生,我是想——”
“你想什么想?你是我的妻子,是人是鬼是死是活,都是我的!”
他烦躁地撂下狠话:“蓝嘉,你别想摆脱我,哪怕是死,也得把你塞进我易家的祖坟,等我死了,我们还要合葬!”
蓝嘉永远属于他,他也永远属于蓝嘉。
她活着,他们是夫妻。
她要真的走了……
男人的指腹蜷紧,颤抖得厉害。
那他就是蓝嘉留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不能转让的遗物。
第69章 69药师佛 愿意给我一定的自由,可以……
“我不想再听见这种话, 蓝嘉,你需要好好休息。”
重症监护室的探视有时间限制,哪怕是易允也不能在里面呆太久。他心里憋着气, 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就出去了。蓝嘉躺在病床上, 呼吸颤颤地目送男人离开,直至消失在模糊的视野。
他还是一如既往偏执, 现在连蓝嘉说的话都不愿意听完。
女孩疲惫地阖上眼皮。
其实,她真正想对易允问的是——我们这段不对等的婚姻, 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如果我还活着,如果你还相信我,愿意给我一定的自由,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对易允的要求,也就仅此而已了。
可是……
蓝嘉没办法继续想下去, 她很累很累, 身体超负荷运转, 昂贵的特效药带来的副作用令她无暇再多说半句话。
有时候生了重病丧失基本的劳动能力,只能苟延残喘地躺在病床上,亲眼目睹自己浑身插满医疗器械的管子,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目光所及是晦暗的光景, 安静得可怕。
易允离开重症监护室后脱下探视服, 又做了消菌处理。
他从里面出来,最外头站着二十四小时看守的保镖。
何扬见他脸色阴沉, 深邃的眼里烧着没有熄灭的怒火, 只敢默默跟在旁边,不敢说话。
明明允哥进去的时候还是高兴的,怎么一出来就……
临走前, 易允又看了眼重症监护室,蓝嘉闭着眼一脸平静,好似根本不在意。
也是,从结婚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她的眼里和心里还是没有他。
他始终没有真正得到蓝嘉。
“好好盯着她,有任何事情告诉我。”
男人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蓝嘉重病在床,易允不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时且每一天都守着她。
他手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只能尽可能办完后赶过来看看她。
何扬为易允摁电梯,两人进去,楼层跳跃最后直达一楼。
这栋楼的病人都身患‘绝症’住着ICU,有些家属哭着排队缴费,有些坐在一楼大厅的椅子上捂着脸颓废焦虑,还有些双手合十对着墙角不停地祷告。
这些是医院每天都会出现的场景。
“蓝嘉苏醒的事,通知蓝堂海他们了吗?”
“通知了。”
易允顿住,皱眉看着何扬,“还没过来?”
何扬看了眼腕表,“好像是有事,得晚点才能过来。”
易允讥诮,还真是稀奇了,平时那父女三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守在ICU外面,这会人醒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
他没那个心情去管这么多,坐上车后开始看手中的文件,待会还要转乘直升机去海城参加一场重要的能源峰会。
随着全球经济迅速发展,未来必定是能源的天下,各国政府和财阀对此十分看好。金融作为融资和收割财富的工具,目前已有从金本位趋势过度到能源本位,新一轮全球财富掠夺的战争必然会拉开序幕。
易允如今手上握着十几座矿山,其中奥鲁姆矿山是最大的能源矿,和谁合作?怎么利用?如何保证利益最大化?政策影响?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获得巨额财富不算本事,关键是守住并创造源源不断的价值。
新旧交替,总有老迂腐变成待宰的猪羊,而他们的财富和资源就是最好的补品。
易允看完文件,捏了捏酸胀的脖颈,前方红灯,人行道上有不少男女老少拎着装有香烛黄纸的红色塑料袋结伴同行,有的更夸张,扛着三支成年男性手臂一样粗壮的大香。
去医院的路上遇到,离开时又遇见了。
“最近有什么菩萨过生?”
易允随口一问,他本就不信这些,遣词造句也敷衍随意。
他只是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蓝嘉了,她要是现在好好的,以她信佛又虔诚的态度,这会不得眼巴巴跟着一起去?
何扬在这边也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当地的风俗民情有些了解,“好像没有,是梁城有个传统,每年六月十八日,当地人会去庙里给药师佛上香磕头。”
据说背后还有一段历史,但何扬没有仔细了解过。
他也知道易允不是求神问佛的人,于是简单说了一两句就闭嘴。
易允心头微动,“药师佛?”
他看向窗外,这时绿灯亮起,人行道上没有人,车子重新启动。
男人落地海城时,蓝堂海父女三人才从庙里赶回医院,知道蓝嘉醒了,他们征得医生的同意,换了探视服、做了杀菌防护,这才轻手轻脚进了重症监护室。
蓝嘉只是醒了,但状态并不好,在易允离开没多久又昏睡过去,以至于亲人进来探望时都不知道。
她瘦得厉害,单薄得像纸一样轻飘飘的身躯套在宽大的病服里。
蓝毓和阿糖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蓝堂海的头发已经白完了,最痛心的莫过于自己垂垂老矣却精神抖擞,而花样年华的女儿却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
首届全球能源峰会于六月十八日晚七点半在海城开幕,长达半月,当地政府给予高度重视。前来参加大会的全是本国高官、相关领域大拿、资金雄厚的大佬、各路财阀以及西方政府派出的代表。
半个月的峰会,主要目的有资源评估、政策导向、合作共赢、延伸领域等。
易允就算再忙,每天回到举办方安排的酒店也会抽时间询问蓝嘉的状况,自她醒后,每天的身体检测基本都是红线,能够自我安慰的也就是没有继续恶化。
没有恶化就是最好的,五月底使用了第二次特效药,那时医生就做了评估并告诉易允。
“以易太的身体情况,这种副作用极强的特效药最多还能再用一次。”
“第四次使用,百分之九十八的概率会致使身体机能全面瘫痪进而引发死亡。”
所以,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了。
不要恶化,不能恶化。
峰会过半,也就是六月二十六的时候,易允完成对各方的资源评估,达到心中有数,并有了初步想合作的对象。
同一天晚上,何扬将家族办公室的最新进展汇报给易允。
易允成立家族办公室的初衷,是想多陪陪蓝嘉,生意是做不完的,钱也是挣不完的。如果他早点弄好这些,说不定这次的峰会都不用参加,委托给家族办公室的代表就行。
汇报完,何扬说:“允哥,SFO预计将在今年八月正式揭牌。”
易允嗯了声,又递给他一份资料,让他去办。
六月底在平安无事中度过,转眼到了七月初。首届能源峰会将要落下帷幕,在这场大会上易允和七家老搭档照常进行合作,另外选了三家有前景的新起之秀家族。
他们比不上老派财阀,根基也不深,但远瞻性不错,发展潜力巨大。
针对这类,易允有自己的一套控制法则,首先会持有他们相关产业领域的原始股,当然这需要后续的磋商,又是漫长的交涉工作。不过原始股也不能保证在未来一定暴涨,所以他还会让名下UBSAG的对冲基金经理进行风险把控,看空还是看多?期货还是期权?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金钱游戏,资本博弈,他喜欢坐庄。
对别人而言只有输赢,对他来说只剩赢。
七月四日下午四点半,峰会圆满落幕。
易允并不打算参加接下来的美女空趴,直接坐私人直升机回到梁城。
而所谓的美女空趴,不过是一场高级说法的淫//趴。
有时候和谐的家庭关系并不是投资者们互相衡量的标准,相反,同化才是。
下流肮脏的事一起做,是把柄也是利益的开始,这大概也是上层社会里男性更团结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海城到梁城总计一小时航程。
易允上车后,落日的余晖穿过云层洒落,金灿灿的光线像金子铺满远处的山。
这会五点四十多了,不少下班的人步行回家,道路上的车辆也渐渐多起来。
后座里,易允接着电话。
“先生,太太半个小时前做了检查,护士说才睡着没多久。”
“我知道了。”
男人挂断电话,扭头看向窗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橘红的光晕洒在他硬挺的眉眼,侧脸俊美,挺鼻浓眉。
“先不回医院。”易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里不是有个什么药师佛吗?去看看。”
司机说:“好的老板。”
梁城有座很普通的山庙,没有具体的名字,里面供奉着药师琉璃光如来,也就是药师佛。
这座城市的整体发展远远落后东珠,出了主城片区,其他地方可以用贫穷形容,破烂不堪的油柏路,随处可见坑坑洼洼,房子又矮又小,一抬头全是密密麻麻的电线。
山庙就坐落在这条必经之路的尽头,再往上就是土路,全是人走出来的,脚印大大小小交叠,随后又被车轮胎的印记覆盖。
就这样摇摇晃晃颠簸到了寺庙门口。
空旷的坝子,裂缝里生着杂草,易允下车后低头一看,破败不堪。
他皱眉看着这座又老又破的山庙,门口供奉着灰扑扑的佛像,塑了颜漆,烧过的香烛积下厚厚一尘灰烬,堆得石砌的供台溢出来了。
见过寒昭禅寺的恢宏且金碧辉煌,易允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小这么破烂的寺庙。
但过来上香磕头的人还不少。
易允没有让保镖跟着,走上石阶准备进去。然而,还没穿过那条笔直的针叶林小径,拿着竹编大扫帚的老僧人一边劳作一边说。
“今日已经闭寺了,明天再来吧。”
易允扫了眼尽头半阖的朱门,又看向眼前这个穿着裟衣,七八十岁清瘦的老和尚。
他不像诚心来上香的香客,更像一个有所图的功利主义者。
“你这的药师佛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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