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愿放手 从现在起,你自由了,我给……
易允直接被‘请’出山庙。
保镖杵在庙外的坝子上, 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那位浑身上下写满狠戾的男人。
易允这种人对神佛菩萨委实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就连说的话也都是‘你这的药师佛灵吗’。满心算计和功利, 不适合烧香拜佛。
老和尚拿着大扫帚站在坑坑洼洼的石阶上, 洗得发白的裟衣又破又旧,他双手合十, 苍老的声音很平静,透着多说无益的意味。
“请回吧。”
易允脸色阴沉, 看了眼对方,转身上车。老和尚平静地目送车队离开,直至庙外恢复清净,这才重新拿着大扫帚清理地上的落叶。
橘红的余晖笼罩这片山林,隐匿其中的破旧山庙孤零零又寂静。
傍晚时分, 太阳已经落山。从山上下来, 车子汇聚到油柏路, 鸡鸣犬吠,家家户户传来袅袅白烟,温馨的暖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倒映着一家几口欢乐的影子。
易允淡漠地收回目光。
回到医院已经八点,男人乘坐电梯去了顶层, 长长的走廊弥漫消毒水的气味, 保镖恪尽职守地站在门口,谢绝不相干的人靠近。
易允去办公室找医生询问了蓝嘉的状况, 过会护士走进来说易太醒了。
患上重病的人就像植物人一样躺在病床上需要别人的照顾, 时间对他们而言是陌生的,等待他们的只有浑浑噩噩和醒了睡睡了醒。
医生点头表示知道了,又看向对面气质矜贵眉眼俊美的男人, “易先生要去看看吗?”
重症监护室严格来说不允许非医护人员探视,但易允不同。这世上总是对有钱人或者有权人给予一系列特殊待遇。
易允:“嗯。”
半个月前的闷气已经消了,妻子对他什么态度什么感情?他早就应该清楚。
蓝嘉睡了两三个小时又醒了,一睁眼没多久就进来好几个人,围在床前对她进行关切的问候和做检查,每一份身体状况报表明细记录得很细致。
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也开不了口,胸腔被被砸过一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剧烈的疼痛;脑袋也是一团浆糊,昏昏沉沉得要命。
旁人的询问,她偶尔只能发出微弱的单音节。
易允换了探视服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指节不受控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横立,顺着皮肤蜿蜒攀爬,似要爆裂。
“情况怎么样?”
跟着易允一起进来的医生最具话语权和权威性,翻看最近两三个小时的记录表,听旁边人的汇报。
易允就站在床边,可他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的爱人睁着眼,眼里带着混浊的色彩,却好像看不见他。
蓝嘉虽然近视了,但不至于连他的轮廓都认不出来。
况且他就站在这,离她那么近。
男人心头漫起难言的寒意,滚动的喉头像是生锈的机械,每一次运作都显得极为艰涩。
他手指颤抖地在女孩眼前晃了晃。
“怎么回事?她的眼睛——”
易允的声音沙哑,颤抖得厉害。他注视着没什么表情的蓝嘉,她好像不仅看不到自己,还听不见他的声音。
医生说:“眼睛目前没有发生病变,只是易太现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再加上使用了副作用极强的特效药,她的神智不算特别清晰,这些对于一个重症患者来说是常见的现象。”
闻言,男人拧眉点点头,勉强接受这个解释。过会屋子里的医护人员都出去了,留下空间给两人相处。
易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上蓝嘉的,他低头看了看,像一层皮包着纤细的骨头,又瘦了。
男人抬起头,视线落到她脸上,另一只手轻轻拂开额边的碎发。
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像具失去思想的傀儡,以前只要他稍微碰她一下,她能跳起来躲几丈远。
易允望着她,“蓝嘉,你现在有本事了,居然连我都不认识。看不见我,听不到我,嗯?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就像空气?小白眼狼。”
她还是那副安安静静又呆呆的样子,旁边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分析线条也都在红线左右徘徊。
易允看见她这样,忽然又想起参加峰会那段时间,具体几号忘了,那晚有一场私密的圆桌会议,不会对外界公开,也没有新闻媒体、记者访问。
跟他有着长期合作的罗斯家族,本次出席峰会的还是老熟人,也曾一起和他瓜分过赛坎的部分金融产业。
那个金发碧眼长相英俊的男人,在圆桌会议结束后,摇晃着手中泛起金光的高价拍卖葡萄酒,冷漠地对他说着英文:“Lord YI,出于朋友和竞争对手的角度,我想由衷劝告你,作为一个绝对理性的经济人,你现在的投入产出比严重失衡。在经济学上,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你应该及时止损了。”
显然,易允大张旗鼓为自己的夫人组建医疗研究所、高薪聘请全球基因学、生物学等多方面有着显赫成就的科研家参与研究、以及烧进去源源不断的巨额金钱。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但并不看好。
他们都是理性克制的,除非这种‘绝症’降临在自己身上,他们才会感同身受。
换作外人,哪怕是枕边人、子女、父母,也不能让他们动摇做到这一步。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医疗研发救人治病是其次,最主要是搜刮和窄干底层韭菜。
一个罕见的病症,意味着病发人群稀少,没有广泛‘传播’,那就无法持续创造价值,连之前的投入都回不了本。
思绪回笼,易允轻轻抚摸妻子消瘦凹陷的脸颊。
“阿嘉,他们都让我放弃你。”
可是我不能放弃,我不甘心、不舍得。
*
七月里,蓝嘉的状况都不算好,但也没有恶化。
勉强平安地度过一段时间。
也是这个月,研究所对新的治疗方案正式启动,而旧的两个临床疗法方案总进度推行到百分之九十。
坐以待毙的日子很煎熬,可蓝家人和易允没有办法。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蓝嘉保持现在的情况就好。
然而,在八月六号雷雨交加的深夜,检测生命体征的医疗仪器又一次爆发尖锐警报声。
蓝嘉的状况恶化,再度被推进抢救室。
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使用特效药。
外面狂风暴雨,吹折医院的柳树,粗壮的树干从中折断,削尖的一面赤裸裸地指着漆黑夜幕,远处电闪雷鸣。
一门之隔,里面正在焦急抢救,外面守着蓝嘉的亲人和爱人。
这场抢救持续到早上九点才结束。
蓝嘉再度转回重症监护室,医生对易允说:“这是易太最后一次使用特效药,如果后面再度恶化,我们只能用止痛药缓解全身带来的粉碎性疼痛,但这总归撑不了多久,所以得尽快进行临床治疗。”
从三月八日第一次病发,到现在的八月七日,已经足足撑了五个月。
易允眼里有血丝,“我知道了。”
…
等到八月中旬,十七号这天,易允耗费半年之久的家族办公室终于揭牌,开始全面运作他的财富和名下在全球的产业。
他终于有大量的时间陪在妻子身边。
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爱人,像枯萎的玫瑰日益消弭。
蓝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易允每次进来探视时,十次有九次都睡着了,仅有的一次醒着还不认识他。
八月二十九这天,研究所针对旧方案的推进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预计未来一周内可以正式结束。而新方案的进展只有百分之十六。
九月四号下午五点,蓝嘉生命体征告危,但这次不能再用特效药,她已经撑不住了。
隔着探视的玻璃窗,易允看见她疼得泪眼模糊,嘴里咿咿呀呀吐着口齿不清的词,断断续续,插满管子的手臂露出空荡荡的袖管,瘦得吓人,肤色冰白,已经趋于死人的透明,隐匿在薄皮下的青色血管变得混浊。
当不再使用特效药,死亡也就这几天了。
“研究所那群人还没有结果吗?!”
极度的恐慌蔓延,易允脸色铁青,眼神阴鸷,一脚踹向旁边的椅子,‘铿铛’一声摇摇欲坠,他扯松衬衣领口,好似要被无形的害怕无措勒得喘不过气。
何扬时刻都在跟进,闻言,顶着盛怒摇了摇头,“还没有。”
易允急需大量的尼古丁来麻痹神经,男人点烟的手指不停地发抖,好几次连打火机都点不燃,何扬想帮忙,喊了声允哥,易允砸飞那只定制又造价昂贵的打火机,噼啪摔在角落,他揉碎叼着的烟,从何扬那里夺走车钥匙。
“允哥!”
“在这盯着,有事立马给我打电话!”
易允甚至都不敢再看蓝嘉,没有嫁人前,蓝家把她捧在手心上,嫁给他后,他又锦衣玉食好好伺候着。她被养得这么好,都没吃过苦,以前稍微疼一点点都能要死要活,如今却只能借助止痛药硬抗。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下午五点多,不少人都下班回家,街道开始显得拥挤。易允脚踩油门,开着车冲出去,前方是不断落幕的残阳,橘红的光染遍这座梁城。
一辆豪车一路风驰电掣,头上是低矮且密密匝匝的电线,脚下是碎裂的油柏路,大概是今天这一带下雨的缘故,坑缝里堆积着污浊的雨水。
轮胎狠狠碾过水坑,激起一串泥水。
傍晚六点二十三分,车子急刹在空旷的坝子上,易允捏着车钥匙摔门而出。
那个清瘦又年迈的老和尚拖着竹编的大扫帚一步步走上石阶,准备穿过那条针叶林小径回到寺庙。
易允叫住他:“我听不少人说,这里的药师佛很灵验!”
老和尚站在破破烂烂的石梯上,回头看着这个记忆深刻的男人。
他死死盯着老和尚,“是真的吗?”
老和尚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套说辞:“今日已经闭寺了,请回吧。”
男人执拗道:“是不是真的?”
老和尚不再理会他,转身往里走。
“等等!”易允追上去,不甘心又急切道:“我现在就要烧香拜佛!”
“闭寺了,明天再来吧。”
“大师,我有很多钱。你让我进去,我可以捐香火钱,可以给这座寺庙的所有佛像都塑上金身,只要你开口,只要你答应,这些都不是问题!”
“回吧。”
“大师,我,我求求你了。”
“我的妻子生病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们都说你这很灵验,你就让我进去拜一拜,好不好?”
易允眼眶通红,深邃的眼里布满血丝,声音更是抖得厉害,惶恐无助。他依旧穿着贵气考究,但不再像初次见面那样高高在上,功利所图。现在的他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老和尚看了他良久,拖着大扫帚继续往前走,苍老慈悲的声音弥散在空中,伴着傍晚清凉的山风一并传到易允耳里。
“进来吧。”
灰扑扑的大殿内供奉着药师佛,左手持药器,右手结三界印,尊身着宝佛衣,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台,低眉慈悲地看着跪在破旧蒲团上虔诚磕头的男人。
老和尚坐在旁边,破烂木桌上放着梵钵,手中拿着犍椎,平静地看着易允,嘴里默念经文,随着男人每次磕头,他都会用犍椎敲响梵钵,古朴的钟声响起,经久未散。
神佛在上,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妻子吧。
*
当晚八点半,何扬打来电话。
一是汇报研究所给出的进展——旧方案已经结束,按照医疗相关的规章制度将进行白鼠测试开启观察期,但现在考虑到蓝嘉的状况不容乐观,且旧方案的不确定性高达百分之七十,是否正式投入治疗有待商榷。
二是蓝嘉想见他。
易允当即从山庙开车回到医院,熄火下车进电梯,大步来到重症监护室外。
何扬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微怔,随即又敏锐地观察到男人的衣角残留香灰。
蓝家人刚换了探视服从里面出来,见到易允,神色莫测。
这半年来,他对蓝嘉的态度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个男人很坏又冷血,为了夺权,残害生父易闻厅,又害死生母雷婷,只为彻底坐稳易家话事人的位置。
他无往不利,手段狠辣,大肆掠夺财富,坑害了不少人,也逼得像商家之流的企业家跳楼自杀。
他坏事做尽,冷心薄情,但对蓝嘉却是真心的。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真情。
…
易允换了探视服,又做了消菌处理,这才走近重症监护室。
就在不久之前,医生不得已对蓝嘉用了止痛药,周身粉碎性神经疼痛得到缓解,却止不住从骨头里渗出的冷汗。
细碎的发丝黏在女孩苍白透明的脸颊上,她睁着眼睛,只留眼珠子可以苟延残喘地缓慢转动,呼吸很微弱,淡青色鼻饲管插着,像恐怖的长条爬虫正在汲取养分,落到男人眼里,只余无助的惶然。
“易……易生……”
短短几个字,她说得很艰难,咬字模糊不清,轻得像抓不住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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