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那首极尽婉转的西江月,那日的“我可以”三字,夏芙已明白程明昱的心思了。
他就是想与她破镜重圆。
她要与他说明白。
“程明昱。”夏芙第一次直呼他名,平平静静望过来,“我不会嫁人,我说过,我不会回到程家,若你看着我与旁的男人在一起心里过不去,非要纠缠,那我也告诉你,我与王爷只是挂名夫妻,替他担个王妃的头衔,好帮他照料孩子罢了。”
“你...歇了那个心思吧..”后面一句话,她嗓音放地极轻,错开他的视线。
他气度威赫,又素来不苟言笑,夏芙不大敢正视他,最后这句已是耗尽她的底气。
程明昱懂了,她没有嫁给云南王,也不想嫁给他。
他做梦都想将她的名讳刻在族谱,将安安记在她明下,名正言顺。
他也想明媒正娶她。
他是世家掌门人,凡事都讲惯了章程,太过离经叛道的事,与他格格不入。
程明昱胸口堵了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
陷入静默。
他这边气势一收,夏芙便自在多了。
又将那盏茶搁在掌心,慢腾腾啜了两口,望了一眼窗外,斜阳已挂去树梢后,再耽搁下去实在失礼,便打算起身,
“时辰不早,
我来了,也该去拜访亲家。”
程明昱面无表情盯着她,接着问,
“你与云南王的挂名夫妻还要做多久?”
夏芙只能重新坐下来,想了想答,“等孩子能独当一面吧。”
那至少得十五岁往后,而现在沐勋才七八岁.....里头得耗七八年功夫,程明昱气笑一声。
“若你不嫁人,你原打算做什么?”
夏芙道,“开个药铺?离着安安近些,便可。”
她也不是全然没想过寻个人过日子。
不拘门第,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公婆约束,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相伴终老也很不错。
得看缘分。
也得看那个男人入不入眼。
其实遇见程明昱后,重新接纳别的男人,对夏芙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夏芙闭了闭眼。
程明昱看着明明柔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夏芙,忽然有些束手无策。
名不名分的先丢在一边吧。
程明昱温声道,
“药铺的事我来帮你。”
夏芙一顿,防备地盯着他,“我们还是不要往来的好,我毕竟担着王妃的名头,得顾念王爷的面子。”
程明昱气得肋骨疼,忽然起身朝她走来,冷白的面孔如罩阴云。
夏芙被他逼得慢慢起身,拽着帕子本能往后退到墙根,“程明昱...”
他这样子很吓人。
程明昱盯着她的眼,咬着牙道,“你与他之间算什么?因为你,他的儿子在京城,安虞可得保障,无论是我,还是栩生,都会帮着他照料沐勋。”
“为了替你还他们的恩情,我程家在朝廷补贴之余,额外出资用于云南境内水利桥梁架设,若这些还不够,将来我程明昱保他们云南王府一条命便是!”
“你与他之间无非是恩情牵扯,我跟你还有安安呢。”他往窗外的女儿一指,
“我用在意他的面子?”
他明明该是更有利的一方,如今却因为那个劳什子王妃的头衔,害他跟偷似的,程明昱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夏芙被他这番话说得面靥泛红,面带瞠色,“你给云南王府使银子了?”
那绝对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你这是何苦....”夏芙为难极了。
她又没银子还他。
程明昱见她面露苦恼,气顺了那么一些,
“云南王若真坦荡,就该给你安个嬷嬷或姑姑的名头,他之所以让你做他的王妃,无非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绊住你罢了。”
夏芙解释道,“这事是我事先首肯的,我担着王妃的名,更有资格护得住沐勋,否则旁人欺负孩子,我没有身份顶过去。”
“如今有我,这些事便不用考虑,”程明昱试着与她商议,
“芙儿,王府的事我会替你料理,你愿意摘了云南王妃这个头衔吗?只是摘了头衔而已,私下你依然可以照看孩子,还能打理自己的药铺,既没有身份上的限制,也便于你报恩,如何?”
“我不!”夏芙斩钉截铁拒绝。
等她自由了,他好来纠缠是吧。
夏芙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权大势大,能耐还大,还有使不完的银子。
她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我与王爷配合默契,他为人慷慨大度,我也信任他,他很快就回云南了,我一人带着孩子岂不自在?且有这个身份,我也能替安安挣点脸面。”
程明昱被她气得心口疼,捂着嘴侧过身又猛咳了几嗓。
那一身白衫如雪,将他衬得更年轻了几分,夏芙想起那些月二人做夫妻的日子,他这个人极为讲究,也很爱干净,什么阿猫阿狗都是不沾的。
“对了,家主,”夏芙忽然笑眯眯问,“家主怕蛇吧?”
程明昱面色一僵,他确实不喜欢那些滑不溜秋的东西。
眼风扫过来看着她轻松的神色,抿唇不语。
夏芙满脸遗憾道,“我养了一屋子蛇,家主还是离我远些。”
丢下这话,夏芙绕开他,从容出了厢房,打算去见程亦安的婆母王氏。
第76章 偷家
夏芙出东厢房便往程亦安这边来, 到了女儿面前,收起那点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俏色,自然而然露出温柔,
“安安。”
程亦安见她神色轻松, 好奇地往东厢房望了一眼, “娘, 您怎么逃脱爹爹追问的?”
她光想一想,便猜到屋里该是何等尴尬。
夏芙抿嘴低笑, “拿蛇吓唬你爹爹。”
程亦安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娘亲, 冷不丁往后退, 惊悚道, “娘,您戴蛇环来了?”
夏芙连忙摇头,“不曾, 我明知你害怕,岂能捎来吓唬你?”
程亦安拍了拍胸口, “那就好, 那就好...”
娘亲也坏!
夏芙收起笑容, “你回后院歇着,我去见见你婆母。”
程亦安有些担心母亲,“不要我陪吗?”
夏芙嗔她, “你如今有了身子,当是歇着的时候,我去去就来。”
夏芙打听过,这位王氏十分不好相处,起先还很不待见女儿, 夏芙自然要去会一会。
程亦安见她坚持只得作罢,示意明嫂子跟去,娘亲性子软和,她担心娘亲吃亏,明嫂子很能干,有什么事也能在一旁看着些。
明嫂子便与王府的人一道簇拥夏芙往正厅去。
等夏芙离开,那厢程明昱也出了门来,将视线从夏芙身后收回,来到女儿跟前温声问,“你娘给你那串珠子呢?”
程亦安将珠子从左手腕退了下来,“在这呢。”
程明昱伸出手,“给爹爹。”
程亦安犹豫了一下,“爹爹,这是娘给我留念用的,您真的要拿回去?”
“你先给爹爹。”这串珠子夏芙戴了十七年,程明昱想还给她。
程亦安只能搁在他手心。
程明昱拿过珠子,嘱咐程亦安好好养身子,便离开了。
等他们离开,程亦安便回宁济堂躺着。
王氏这边在正厅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外头传来“云南王妃驾到”,立即起身相迎,便瞧见一清雅脱俗的妇人从廊庑外绕了进来。
王氏看清那张脸,显见地愣住了。
这张脸与程亦安何其相像。
所以这位云南王妃该不会是程亦安的亲生母亲吧?
回想那日程明祐的举止,王氏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见人已跨进门槛,王氏压下满腔的骇浪,与她屈膝,“见过王妃。”
夏芙定定看了她一眼,稍稍欠身,“陆夫人好。”
随后二人分主宾落座,夏芙在东席,王氏在西席。
王氏身旁的王嬷嬷待要吩咐人上茶,那厢明嫂子先开了口,王嬷嬷看了一眼明嫂子就没吭声。
明嫂子如今管着陆家银库,是府上最有权势的管事嬷嬷。
若在旁人家,王嬷嬷身为太太身旁的陪房,本该是府上最体面的嬷嬷,偏生陆家是程亦安当家,二太太插不上手,王嬷嬷也跟着落了闲。
这个空档,王氏已将夏芙打量了一遭,王氏素来以才貌双全著称,当年在青州也是名极一时,而这位云南王妃美貌更甚,更纤柔清丽一些,这样的女人向来最招男人疼,王氏心里对着夏芙便轻怠了几分。
“今日太后相召,我回来迟了一些,惊动王妃,实在是惭愧。”
夏芙温柔回道,“一听安安昏厥,我这个做娘亲的也是唬到了,便急忙赶来,方才顾着与太医商议方子,倒是叫夫人久等。”
王氏知道程明昱在里头,若夏芙是程亦安生母,与程明昱那便是故人相逢,难怪方才程家的人拦她,“王妃言重,敢问太医可是确诊了,我们栩哥儿这是要当爹了?”
方才书房出来人说,程亦安这是喜脉,王氏心里自然高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陆栩生有后。
夏芙见她面带喜色,幽幽笑了笑,婆婆就是婆婆,只顾想着儿子当爹,并不关心儿媳安虞。
“两位太医把脉,确认是喜脉,我在这里恭喜夫人一声,您要做祖母了,只是
安安身子弱,还得仔细养着。”
王氏想来也很后怕,“媳妇儿年纪轻,身边人也不大懂事,月事一迟,早该有数的,幸在上苍保佑没有大碍,若是伤着了,可就后患无穷。”
这是责备程亦安不稳重,怀了孩子心里没数,以至昏厥。
所谓后患无穷,也是担心程亦安落胎,妨碍她儿子子嗣。
夏芙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安安今年还不满十八,年纪轻,没有经验一时不察也不意外,且这几日被南安郡王一搅,心里七上八下顾不着也是有的,反到这个时候,该当婆婆的上心提点儿媳,如果我没记错,夫人生过四胎,经验那是足足的,若是夫人肯费心教导,安安今日也不至于昏厥。”
王氏笑容就勉强了。
原来这位王妃看着柔善貌美,实则带刺呢。
“王妃责备的是,是我疏忽了。”
她先自责一句,转背又道,“只是媳妇素来与我不大亲近,我便是有心教导也是白搭。”
暗指程亦安不孝敬婆母。
夏芙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婆婆若真心拿媳妇当女儿疼,媳妇还不亲近婆母那就是傻子了。”
王氏看出来,夏芙这是给女儿撑腰来了,再争执下去两厢脸上不好看,让儿子为难。
更何况程亦安怀孕是喜事,她要大度。
王氏失笑道,“王妃说得有理,媳妇怀孕是大喜事,往后该我这个做婆母的多照料她,对了,王妃初次登门,陆府款待不周,若是王妃不介,留下用个晚膳如何?”
夏芙将茶盏搁了下来,“我自是要留下用晚膳的,不仅如此,栩生不在,我打算留下来陪着安安,照料她。”
王氏一听夏芙要留下来,神情僵了僵。
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这样吗?”她僵硬地笑起来,“可真是辛苦王妃了。”
夏芙留下来,那便是留了一尊佛,不仅要款待,她这个做亲家的怕还得时不时点卯,天爷呀。
王氏头疼极了。
她这个人素来惫懒,过去丈夫在世,她也不愿去婆母跟前听差,陆昶总能纵着她护着她,陆昶死后,顶着寡妇的名头就更不需要应酬了,现在亲家要来府上住....
王氏按了按眉心。
夏芙看出她的不乐意,笑了笑。
王氏不乐意关她什么事,她只管自己女儿开心。
“亲家好似不欢迎?”夏芙问她。
“没有,没有,怎么会?”王氏笑得比哭还难看,“有您在,媳妇这边我就放心了。”
夏芙便吩咐身旁的嬷嬷,“遣人回王府,知会王爷一声,并收拾一些行装过来。”
“遵命。”老嬷嬷规规矩矩退下。
王氏见状立马客气问了明嫂子一句,“王妃的住处安排妥当了吗?”
明嫂子道,“回太太的话,二奶奶吩咐,将宁济堂西面邻水的抱厦收拾出来给王妃住,两厢离得近,便于王妃往来。”
王氏点了点头。
夏芙辞别王氏,由明嫂子领着往宁济堂去,程亦安听从太医吩咐正在东次间的炕床上躺着,等着母亲进来,迫不及待伸出手,“娘,我婆母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吧?”
夏芙不会给女儿添堵,笑道,“挺好的。”
程亦安看了一眼帘边的明嫂子,明嫂子朝她点头,程亦安便知母亲没有吃亏。
她往里让了让,夏芙坐上来,目光忽然落在她腕间,失声道,“你的手串呢?”
明明方才还瞧见戴在手腕,转眼怎么就不见了。
程亦安看出母亲很在意这串珠子,低声道,“被爹爹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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