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心中不喜,再加之她一直属意王家内侄女为儿媳,越发不待见程亦安。
程亦安对婆母的冷色视而不见。
早有婆子搁下蒲团,让二人行跪拜大礼。
程亦安先是给老太太敬茶,随后便轮到二夫人,二夫人虽不喜程亦安,当着众人的面却也没为难她,敬茶结束,便是认亲。
陆家子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长房大老爷膝下二女一子,大姑娘出嫁,大少爷也娶妻生子,尚有三姑娘待字闺中,到了二房,二夫人除了陆栩生外,还有个出嫁的二姑娘,以及三少爷和五姑娘。
三年前,陆栩生和陆昶父子奉旨出征,战况激烈,老太太恐儿孙出事,做主让三少爷陆继生先成婚,是以程亦安还有个先过门的弟媳。再说三房亦是二女一子,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处,倒也齐整。
论理接下来该二夫人指点儿媳认人,二夫人显然不想开口,她看了一眼身侧的三儿媳妇,三少奶奶心领神会,便立即迈出来,“嫂嫂,我领着嫂嫂来认人吧。”
程亦安认亲时,二夫人冷眼观察,见她应对得体,各房长辈妯娌均也分辨明白,脸色稍霁。
随后程亦安与陆栩生便退至一旁,立在二夫人下首。
大老爷平日就不爱凑在女人堆里,见仪式结束,立即起身跟老太太告罪,招呼着三老爷一块离去,老太太见状便对几个孙子道,
“你们也去吧,让我们娘几个说会话。”
接下来该是女人的战场,少爷们均识趣退下。
但陆栩生没走。
“栩哥儿,你还有事?”老太太诧异问,
大夫人笑道,“莫非是怕伯母婶娘们欺负你媳妇?”
大夫人和三夫人怎么可能欺负程亦安,自然是二夫人这个正儿八经的婆母要给儿媳妇立规矩。
二夫人轻轻哼了一声。
三夫人立马打了圆场,“哪里,新婚燕尔自然是如胶似漆,栩哥儿这是舍不得媳妇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
程亦安听了有些汗颜,默默垂下眸,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害羞。
陆栩生朝老太太拱手,
“祖母,孙儿下午要出门一趟,想着不如此刻先领着媳妇去祠堂祭拜。”
这是想带程亦安离开。
程亦安明白了陆栩生的目的,既然约定做假夫妻,就没有必要让她为陆家人情世故烦心,更没必要让她在王氏跟前受气,如此回头好聚好散。
二夫人在这时发话了,
“上族谱午后去便是,不急于一时。”
敬茶礼后,就该婆婆给媳妇立规矩,古来如此,陆家媳妇个个都是这么过来的,偏程亦安就要破例不成,今日若叫陆栩生将人带走了,往后程亦安眼里哪还有婆母。
大夫人乐得喝茶看戏。
三夫人这个时候明智地不吭声。
夹在当中的三少奶奶柏氏再次开口了,她插科打诨般朝陆栩生屈了屈膝,
“兄长莫要担心,弟媳会照料好嫂嫂。”
上有长辈发话,下有弟媳递台阶
,论理陆栩生该放手。
但他从来不是由人左右的脾气,决定的事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母亲有话当着儿子的面吩咐便是,吩咐完,儿子再领着她去祠堂祭拜父亲。”
陆栩生也很聪明,将父亲给搬了出来。
二夫人噎了噎。
程亦安默默看着他们母子打擂台,对着陆栩生略有些刮目相看,
前世这厮怎么来着,奉行男主外女主内,对后宅之务是一概不管,换做过去,他最嫌女人家聒噪,怕是跑的比大老爷还快。
眼看二夫人脸色很不好看了,程亦安轻轻瞟了陆栩生一眼,示意他自己可以。
陆栩生反而回了个安抚的眼神。
二夫人没眼看了,视线移至程亦安身上,干脆直接立规矩,
“栩哥儿媳妇,今日既然成了陆家人,往后便事事以家族荣耀为重,以夫君为先.....”
先是长篇大论,嘱咐程亦安如何做位贤妻良母,随后便开始给程亦安派任务,
“打今日起,你便跟着你大嫂学庶务,厨房的事便交予你了。”
新婚媳妇过门,要伺候公婆饮食,这是立规矩的第一课。
陆家每个媳妇成婚后均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而二夫人这么交待,还有另一层深意。
陆栩生虽是世子之身,可国公府的权利依然掌握在长房手里,中馈也由大夫人握着。
程亦安过门后,理应接管国公府的中馈,何不趁着厨房之事让程亦安慢慢管家?
大夫人当然知道二夫人的打算,这是君子阳谋,她也阻止不了。
来之前,程亦安已经预料了这等场面,毕竟前世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她一个要卷嫁妆离开的人,何苦掺和这神仙打架呢。
连说辞程亦安都想好了,正待开口,有一道略带磁性的嗓音响在耳帘。
“母亲...”陆栩生先行施了一礼,男人身形修长,眉宇间的沉稳和冷峻很好压住那身吉服的艳丽,令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夺目逼人。
“母亲给媳妇立规矩理所当然,她也着实该学会如何相夫教子,至于厨房庶务....”陆栩生语气顿了顿,“儿子瞧来,暂时不必了。”
二夫人脸色险些绷不住,“为何?”她紧紧盯着儿子,视线很有压迫感。
陆栩生从容依旧,回道:“她身子弱,性子又软,将将进府,贸然让她掌管厨房恐闹出笑话,儿子的意思是慢慢来,先让她在母亲和嫂嫂跟前学着,进益一些再说。”
昨夜陆栩生一宿没睡,回想前世两段婚姻均以失败告终,心里滋味难辨。
程亦安不肯跟他过日子,是不是因为他不是一位好丈夫?
前世他从不过问后宅,以至于让程亦安在母亲手里吃尽苦头,母亲心里不待见她,拿她跟大夫人斗法,结果是什么,结果是程亦安小产。
小产过后程亦安郁郁寡欢,夫妻二人半年不曾同房,等到她身子恢复,恰恰又发生了那桩事导致二人和离,程亦安当年毅然决然离开,难道不是因为在陆家受了委屈?
且不管程亦安愿不愿意留下,他要自省,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今生他断不能坐视后宅不管。
至于国公府的爵位和中馈,他自有法子拿回来,而不是以程亦安吃苦为代价。
他给了母亲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退了下来。
二夫人却丝毫没领悟到儿子深意,气得浑身发抖。
“栩儿,这是陆家的规矩,你要破了祖宗规矩么?”
陆栩生也想好了对策,他慢条斯理回道,
“儿子以为,子嗣为大,待诞下子嗣后再执掌家务不迟。”
这一桩结结实实堵了二夫人的嘴。
原来儿子是不信任程氏,想等程氏孕育子嗣后再来掌家。
此等思量也不失稳妥。
总归中馈在大夫人手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不急于一时。
二老爷过世后,二房式微,急需繁衍子嗣以助二房声势。
二夫人被说服了,况且儿子的脾气她心知肚明,争执下去吃亏的是自己,于是颔首道,“也好。”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老太太也没提出异议。
皆大欢喜。
陆栩生带着程亦安告辞。
程亦安神清自在跨出门槛,看了前面的男人一眼。
啧,腰板真硬。
她要那破中馈作甚,前世管家管的还不够吗?
吃力不讨好。
虽说陆栩生是为了跟她撇清关系而替她撑腰,但程亦安不得不感慨一句,
瞧,夫君会做人,还真没她什么事呢。
第4章 比前世越看越顺眼
陆栩生引着程亦安在祠堂走了过场回到宁济堂。
时辰尚早,二人又不曾留在荣正堂用早膳,这会儿便吩咐下人摆膳。
进来了两位嬷嬷。
一位面生,但程亦安认识,是二夫人王氏的心腹徐嬷嬷,名义上照看陆栩生,实则是王夫人安插在儿子房中的眼线。
另一位自然是程亦安的陪房李嬷嬷了。
像程家这样的大族嫁女,陪房要精挑细选,她嫁给陆栩生于四房来说是光耀门楣的大事,祖母选了两房陪房给她,一房是李嬷嬷夫妇,另一房是明嫂子夫妇。
李嬷嬷夫妇管内,程亦安的嫁妆就在李嬷嬷手中,明嫂子夫妇管外,这会儿不曾进内院来。
瞧见李嬷嬷那张精明的面孔,程亦安忽然觉着想要立马和离也不容易,瞧瞧,程家四房那边恐就不好打发,还得需要合适的契机。
早膳过后,宁济堂所有下人进来给主母磕头。
程亦安赏了原宁济堂的仆从,陆栩生也给了李嬷嬷等人赏赐。
两位嬷嬷纷纷替主子行事,各自发赏,相安无事,待要吩咐上茶,两位嬷嬷却很“默契”地同时开口,
这是权利之争,往后这宁济堂到底谁说了算。
程亦安看了一眼李嬷嬷,示意她不必争。
她要走呢。
喝过茶,陆栩生便出门去了。
徐嬷嬷亲自送他去二门,她是陆栩生的奶妈子,在府内很有体面。
陆栩生临行嘱咐她,一切听程亦安行事。
这话徐嬷嬷只是听听,没放在心上。
程亦安留下李嬷嬷说体己话,“明嫂子在哪?可安顿好了?”
年轻的媳妇进了门,慢慢掌了家便将自己的陪房心腹安插在重要位置,程亦安既然要和离,自然没有这个打算。
李嬷嬷回道,
“已经在后廊子上安顿了,奴婢让她先熟悉熟悉府内人情世故,再作理论。”
程亦安却知道明嫂子夫妇能干大事,思忖道,
“我与二爷商量了,待生了孩子再上手庶务,眼下这段时日,先让明嫂子家那位跟着李叔管着嫁妆铺子吧。”
明嫂子的丈夫办事利索机灵,比李叔能干,李叔上了年纪,做做掌柜可以,跑腿却不行。
李嬷嬷想了想道,“也好。”
“那您先歇着,奴婢去将嫁妆卸下来安置好。”
程亦安的嫁妆还在廊子上铺着呢,等着她这位管事嬷嬷和徐嬷嬷去归置。
程亦安闻言有些头疼,轻咳道,“您别急,先将箱子搁在东厢房吧。”
那些东西暂时用不着,拆了回头还要归整,多麻烦。
宁济堂西厢房待外客,东厢房是预备着孩子住的,如今空着呢。
李嬷嬷眉头顿时一皱,“这怎么成?”
李嬷嬷以为程亦安不懂,挨着她脚跟前的锦杌坐着,语重心长道,
“姑娘,嫁了进来第一要务便是整理归置嫁妆,此其一,其二,也趁机问问姑爷的私房和体己,对了,昨夜姑爷怎么说,可有交库房钥匙给您?”
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是有私房体己的,有能耐的甚至还有小库房,在李嬷嬷看来陆栩生位高权重,没少得封赏,私房肯定可观。
程亦安哭笑不得,却还是认真解释,
“此事我与姑爷自有理论,嬷嬷先不着急。”
程亦安语气有几分不容置疑的架势,李嬷嬷便不敢吭声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程亦安,心想姑娘出嫁了,能当家做主,果然不同了。
李嬷嬷又问起了另外一桩要务,
“姑娘瞧着,姑爷可有通房?”
论理通房得在次日给主母敬茶。
方才丫头过来磕头时,李嬷嬷刻意扫了几眼,没见长
得特别出挑的,心里还在疑惑这事。
这一桩程亦安倒是很肯定地回,
“二爷说没有。”
这就是陆栩生的可取之处。
前世陆栩生就没有通房,她小产后有半年不曾与他同房,刚开荤的陆栩生愣是没碰一个丫鬟,不仅如此,更不曾在外头沾花惹草,陆栩生素来洁身自好,这一处能将京城百中之九十九的男人比下去。
是他不贪吗?
那不是,这男人面上冷淡,床笫之间却异常折腾,若不是她身子扛不住,他一夜能要几次水。
管得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才可靠。
李嬷嬷就放心了,对这门婚事越发满意。
东厢房的钥匙在徐嬷嬷手中,李嬷嬷来到倒坐房寻到徐嬷嬷,徐嬷嬷就知道是为嫁妆而来,
她拍拍手上的瓜子壳灰,起身冲李嬷嬷笑道,
“嬷嬷何事?”
嫁妆归置要婆家人在场,也好核对单子是否属实,而徐嬷嬷恰恰是帮着核对嫁妆的人,保不齐待会儿还得得些赏赐。
但可惜,李嬷嬷与她说,“老姐儿,东厢房钥匙何在,少奶奶问呢。”
徐嬷嬷微微有些疑惑,也不多言,连忙去到西厢房尽头的耳室拿钥匙,墙角尽头有一个六层的八宝镶嵌竖柜,里头搁着宁济堂各房门的钥匙人情往来的账册之类,她在其中一个匣子里拿出东厢房钥匙。
李嬷嬷在门口站着没进去,她也清楚,一人一个山头,过去宁济堂很显然是徐嬷嬷照管。
一旁有眼力劲的嬷嬷一见少奶奶进了门,就该将钥匙一类悉数交给主母,这个徐嬷嬷显然没有这个觉悟。
李嬷嬷心想,恐得费番功夫方能在院子里站稳脚跟。
李嬷嬷拿了钥匙带着陪嫁丫鬟将嫁妆箱子搬进东厢房。
徐嬷嬷在倒坐房的窗口看傻眼了。
嫁妆不入库?
这是做什么?
连忙一溜烟退出来往二夫人的院子来了。
二夫人听说这事,满脸诧异,以及不满。
嫁妆单子交予婆家并当场核对是理所当然的,程亦安的嫁妆单子早早就给到了二夫人,但程亦安不验货却是奇怪了。
徐嬷嬷小声揣测,
“太太,莫不是嫁妆里头有什么乾坤吧,四房毕竟不是长房,奴婢也听说咱们这位二奶奶母亲早逝,家里是继母做主,定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这是怀疑程家弄虚作假。
二夫人没有徐嬷嬷眼皮子这么浅,一个严厉的眼神扔过去,
“闭嘴,这话也能乱说!”说出去丢陆栩生的脸。
“程家四房虽不怎么样,可这门婚事是程明昱亲自过问的,他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程明昱是都察院首座,当朝左都御史,出了名的严谨克己,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程家四房敢在他眼皮底下弄虚作假,无需陆家出面,程明昱就能掀了四房。
而事实上,二夫人还听说,程亦安出嫁,长房看在她替程家联姻的份上,私下添了嫁妆。
“不过,她不开封嫁妆也实在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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