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程亦安的名声已经被败坏,程家声誉受损,怎么办。
范玉林顺势求娶,祖母和长房合计,一面对外声称她病逝,保全声誉,一面悄悄答应了范玉林的求婚,并准许夫妇二人回益州过日子。
从那之后,祖母病逝她都不曾回京,唯有程亦彦每月着人送份例给她,聊解思念。
而今生再次回到这座宅子,她第一要务,便是要将这里毁得彻彻底底的,不叫旁人有诬陷她的机会。
都重生了,何必再小心翼翼,何必再瞻前顾后,豁出去,痛快地烧个干净。
香油烛火,如兰已备好,程亦安计划借着午睡的由头,“不小心”烧了闺房。
程亦安将原先守在这里的两个粗使丫头使出去,带着如兰进了里屋,一切准备就绪,程亦安拿着火折子从里屋掀帘而出,
一道修长身影矗立在厅堂正中。
陆栩生环顾四周,轻轻嗅了嗅,随后皱眉,“你在做什么?”
程亦安唬了一跳,忙将手里的东西
往身后一藏,反问道,
“你怎么还没回去?”
来之前商议午膳后便叫陆栩生离开。
陆栩生直视她的眸子,那双杏眼如澄澈的两汪水,挟着动荡的涟漪,大约是被他瞧得不自在了,移开眼去。
他忽然发现,程亦安很善良,也很单纯。
她不会算计人,做坏事会心虚。
片刻觉着自己气势弱了,她还非梗着脖子又瞪过来,
“你先回去吧!”
两腮似飘了红云。
怪可爱的。
他前世怎么就没能护好她呢。
陆栩生伸出宽大的手掌,
“给我。”
程亦安愣住。
陆栩生何等人物,常年征战让他对危险有天然的敏觉,联系前世的事,他猜到程亦安要做什么,眼神往她身后瞟,
“把火折子给我。”
程亦安慢吞吞将火折子拿出来,狐疑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陆栩生将火折子扯过来,笑道,“傻姑娘,这锅我来背更好。”
妻子要扫除前世和离的绊脚石,他岂能不添把火。
程亦安吁出一口气。
也对,她这一烧,指不定惹出许多风波,祖母父亲继母,个个会声讨她。如果那个人是陆栩生,程家即便不满,面上也不敢计较什么。
“行,那就麻烦你了。”
陆栩生下颌往外抬了抬,“出去吧,别熏着你了。”
面对这般体贴的陆栩生,程亦安实在不大适应,红着脸带着如兰出去了。
主仆二人行至宽台,程亦安回望绣楼,有些担心陆栩生。
原先觉着陆栩生重生后,二人彼此“知根知底”,多少会有隔阂,如今发现,重生也有重生的好,瞧,他冲锋陷阵,没她什么事。
祖母尚在休息,程亦安无处可去,便就近寻个地儿候着。
路上如兰还嘀嘀咕咕,“姑娘,烧了好,烧了三小姐就惦记不着了。”
小丫头嘴里这么说着,满脸却写着肉疼二字。
程亦安失笑,知道如兰误会了,揉了揉她脑门没说什么。
放火烧粮营这种事,是陆栩生的家常便饭,他不仅要烧,还要烧的悄无声息,待对方发现已为时已晚。
程亦安在花厅等了半晌不见动静,等到府内乱起来时,火已经救不了了。
陆栩生这把火放得很有水准,既把程亦安的旧物烧得一干二净,又不曾碍着其他院子。
程府四房上头浓烟熏天,火光灼灼,仆从借着外侧的溪流,将火切断,不曾叫火势蔓延,两个守宅的丫头及时逃出,跪在石桥外大声痛哭。
府内所有主子均冲了过来。
大老爷担心程亦安和陆栩生在里头,急命家丁进去探视,又派人四处寻他们夫妇。
熟睡的老太太被惊醒,一听程亦安的闺房被烧了,急得气血倒涌,先是问有无人员伤亡,得知程亦安夫妇不在屋子里,松了一口气,随后怒拍床榻,
“来人,将三丫头拿来!”
“反了,反了!”
谁会烧程亦安的院子,只可能是蠢笨的程亦芊。
可怜苗氏和程亦芊这厢还在为宅子被烧而惋惜痛恨,人就被仆妇给绑来了上房。
老太太压根不及细问,对着母女俩便是一顿怒斥,那苗氏更是吃了老太太的拐杖几下,疼得只呜咽,委屈得不得了,“母亲,真的不是媳妇,真的不是媳妇,媳妇惦记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烧了它,媳妇再蠢也不至于做这等自毁长城的恶事....”
老太太方颓然靠在圈椅里,喘不过气来。
他们压根不知道...烧了这座院子后果有多严重...它不仅仅是一座闺房呀。
老太太痛心疾首。
少顷,府内老爷太太均赶来上房,个个灰头土脸,回门的日子出了灾祸,并不吉利。
有人告诉老太太,“火快被扑灭了,里头只剩下空架子,安娘的旧物怕是一件不剩....”
有人道,“东西烧了无妨,人没事就好。”
更有人怒火中烧,“将看宅的丫鬟带来,查清楚是何人所为!”
说这话的正是大老爷,他话音未落,只见陆栩生施施然从穿堂迈进来,浑身灰尘扑扑,满脸愧疚,
“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告罪,是小婿午歇时不甚倒了灯油,酿成此祸....”
大老爷等人听说陆栩生在绣楼里,均唬得跟什么似得,围着他上上下下打量,
“姑爷,可没伤着吧。”
人没伤着就是万幸,谁还能追究陆栩生的过错呢。
不仅如此,大老爷等人心惊胆战,赔尽了笑脸。
离开前,老太太将程亦安叫到跟前,责道,
“安安,你怎的将姑爷一人扔在院子里?”
程亦安解释道,“孙女念着许久不曾给您做桂花糕,便去了厨房,留姑爷在院子里歇着,孰知秋干物躁,出了这样的事......”
程亦安也佯装后怕,掖了掖眼角。
好好的回门宴以惨淡收场。
大火惊动长房,待陆栩生夫妇回去后,长房管家前来过问,说是要查清楚缘故。
老太太当然不会准许旁人干涉自家家务,以姑爷失手为由将人搪塞。出嫁女烧了闺房仿佛是要跟家里决裂似得,很不是好兆头,老太太心里如罩阴霾,越想越觉得不踏实,悄悄命人进去勘察,夜里有了消息。
屋内四角有香油迹象。
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谁会蠢到在自家府邸残害自己的女儿女婿?
老太太第一个想到自己儿子程明祐。
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老太太连夜将人唤来上房,
程明祐气得跪在地上直叫屈,
“我是不待见他们,可也不见得害他们性命,他们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是都督府的二品佥事,一个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我胆敢杀他们,整个程家四房不是要陪葬嘛,儿子不至于蠢到这个境地。”
“至于那丫头,我若真要害她,早掐死她了,何至于拖到今日!”
这话也甚是有理。
思来想去,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可能。
是程亦安夫妇所为。
这个念头一起,老太太惊出一身冷汗,她连忙将所有下人挥退,独留下心腹嬷嬷。
老嬷嬷搀着她进了内室歇着。
老太太在软榻坐下,眸色锐利地看着老嬷嬷,
“若果真是她,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老嬷嬷晦涩道,“老奴方才遣人审问那两个留守的丫头,她们均道今日如兰进了院子后,便鬼鬼祟祟,不叫她们进去伺候...”
这下坐实猜测。
老太太浑身都颤抖起来,“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烧了那栋绣楼,以示跟程家一刀两断?”
嬷嬷见老太太满脸惊恐,慌得跪在她膝下,握紧她冰凉的双手,
“不会的,整个四房只有您我知晓,老奴不可能背叛您,况且,姑娘离开时实在不见异样,姑娘是您养大的,她性子最是单纯善良,有什么风吹草动均写在脸上,真知道了,怎么可能瞒过您的眼呢...”
老太太深深闭上眼。
第7章 咱俩凑合着过日子吧?……
程亦安压根不知这把火掀出怎样的风浪,她心满意足离开了程府。
她的闺房烧得干干净净,往后四房想赖她也赖不上。苗氏和程亦芊若安分,此生不与她们计较,若不安分,慢慢再收拾。
程家在皇城之东,陆府在皇城之西,马车得经过正阳门。
此地熙熙攘攘,天色未暗便已灯火煌煌,是大晋最负盛名的集市,因地处官署区之外,也叫前朝市。东起崇文门,西至宣武门,长长一条街道商贾如云,旌旗蔽空。
路过一家酒肆时,陆栩生特意吩咐人买了两只烧鹅回府。
程亦安发现陆栩生今日心情不错。
“你就不怕回头程家寻你赔银子。”
程家四房是不敢拿陆栩生如何,可事情一定会惊动长房,长房程亦彦何等人物,能看不出是陆栩生所为,指不定要来问责。
陆栩生浑不在意,将一只烧鹅递给她,
“放心,我是圣上肱骨,差点在程家出了事,圣上没追究程家过失就不错了,程家还敢索赔银子?”
这是仗着皇帝宠信有恃无恐。
程亦安弯了弯唇,解决了一桩心事,她也很松快,开心接过烧鹅。
陆栩生心情当然好。
程亦
安能主动扫除和离障碍,就意味着他有机会。
前世难说是那范玉林顺杆子往上爬得了便宜,今生他绝不会准许程亦安被人陷害,只要程亦安不主动找范玉林,范玉林无空子可钻。
提起前世和离,陆栩生心里也有一番意难平。
前世妻子被传与人有情,身为丈夫别提多呕心,连忙派人打听始末,得知程亦安与范玉林的确是青梅竹马,而范玉林那首诗也被传扬开来,那什么劳什子词至今记得,
“君不见,清雨茫茫,无处寄相思,君不见,流水淙淙,一如满腔倾心难自持。”
瞧瞧,竟整些无病呻吟的把戏。
侍卫告诉他,范玉林承认这首诗是写给程亦安的。
他眼一闭,毫不犹豫签了和离书,成全他们。
如今想一想,实在是傲气作祟,过于草率。
暮色四合,马车抵达陆国公府,陆栩生先跳下车。
待程亦安掀帘钻出来时,便见一只手掌悬在她眼前。
掌心宽大,指节匀称,极富力量美。
程亦安视线顺着修长的胳膊往上,陆栩生在她看过来时,目光已挪开。
手却悬着未动。
也不说话。
程亦安明白了。
这是跟她示好呢。
程亦安无声地扯了扯嘴。
前世夫妻一载,她最不能容忍陆栩生的一处是,他不长嘴。
指望他跟妻子交待行踪,那不可能。
指望他主动上交库房钥匙和俸禄,那也不可能。
问一句答一句,多说一句话就跟要了他命似得。
程亦安得费尽心思猜他。
怪累的。
惯着你了!
程亦安无视那只手,自个儿踩着木凳下了马车。
被忽略的陆栩生:“.....”
看着妻子秀逸的背影,揉了揉鼻梁,无奈跟了过去。
管家候在门口说是老太太等着新人过去用晚膳。
今日回门,夜里阖府在老太太的荣正堂共进家宴,这场婚事的仪式就算圆满结束了。
荣正堂的西厢房极大,打通用作膳厅,平日家宴在此地举行。
东面珠帘做隔给府上老爷少爷们喝酒,西帘内则是女眷席位。
里里外外几十人伺候,穿红色比甲的大丫头及仆妇们在内侍奉,穿绿色比甲的二等丫鬟在廊外听差。廊外角落安置着一个风炉,正烫着酒水,一盅盅往里送。
大约是新婚那日大家伙要宴客,喝得没那么尽兴,今日府上的兄弟们个个忙着给陆栩生灌酒。大老爷没那么讲究,一面吃酒一面唤了府上伶官在外头哼曲唱戏,以助酒兴。
外头闹哄哄的,里头倒是井然有序。
老太太坐在上首的罗汉床,跟前放着一张雕漆长几,上头摆着十来样菜碟,一张小高几,搁着痰盂香薰茶盅之物,用来漱口。
往下再搁一张四方桌,给姑娘们坐。
大族的规矩,姑娘们是娇客,能坐着用膳,反是媳妇们都要伺候着。
过去几位太太均要服侍老太太用膳,如今有了年轻的媳妇,就用不着她们了,太太们反坐在一旁喝茶。
上首忙活的是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
至于程亦安...她当然也在一旁帮忙,时不时给递个勺子帕子什么的。
只是得益于陆栩生那句“她身子弱,性子软”,大家伙都不怎么敢使唤她,大夫人甚至笑道,“天可怜见,这孩子生得这般好,在家里定也是娇养的。”
三夫人闻言打量程亦安,通身一件修长的洒金缎面长褙,头插金珠点翠步摇,粉面含春笑不露,眸似清露染朝晖。
明明很有大妇气派,
哪里娇,哪里弱了?
但人家陆栩生说她弱那就弱吧。
她也打趣,“这般俊俏,难怪栩哥儿护得跟什么似得。”
二夫人抚了抚手腕的玉镯置若罔闻。
老太太用完膳,太太们媳妇们方落座吃席,家里添了新媳妇,自是热闹又喜庆,大家伙也不急着散去,老太太跟孙女们说了一会儿话,招来程亦安,
“你们程家规矩大,听闻姑娘们教养严格,个个是才女,这么说,你该读了不少书?”
程家世代公卿,说府上的女孩儿没读书,那是丢脸。
换做过去程亦安就如实答了,如今不同,她明白老太太的底细。
老太太嫁给老太爷时,陆家还没这么富贵,老太太只识得几个字,而相较之下,琅琊王氏出身的二夫人诗书琴画样样精通,一来陆家,将所有人给比下去,二老爷陆昶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得,逢人就夸自己娶了个好媳妇,老太太心里很不喜欢王氏。
虽然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但程亦安一个准备和离的人,自然没必要出风头。
“回祖母的话,孙媳跟着府上的姐姐妹妹认几个字罢了。”
老太太很满意,夸她道,
“笨有笨的好处。”
托老太太和陆栩生的福,程亦安得了个“笨弱”的名声。
很好,什么宅邸纷争该是跟她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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