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程拾醒看着那个字,忍不住扬眉。她隐隐有些期待,期待到时候蒋冬至到时候走在学校里,因为他的妹妹名字叫作程拾醒而被人多看两眼的模样。他会感到有些惊讶、打脸,那个他一向讨厌、嫌弃的人,居然那么受人欢迎。
也许她还期待些别的,但是她不知道是什么。
尽管得了那个字,心脏处仍然空寥寥的,她不知道原因。
她知道的是,蒋冬至食言了。
翌日的下午三点,她没有等到他。
也许是因为开家长会的缘故,今天课后的走廊出奇安静,大多数人都在扮演乖巧小孩,生怕殃及池鱼。
她要上厕所,匆匆穿过长廊,进了卫生间的隔间。
正欲出来时,外头进了两个人,嬉笑着,好似是同班的,声音很耳熟。
其中一个人突然说:“程拾醒父母这次没来啊。”
她顿住,像突然被人卸下了所有力道,只剩下双脚,牢牢钉在地上。
“她不是哥哥来开会吗?”
“她有哥哥?不是吧,我跟她一个初中的,她是独生子女,每次家长会都是爸妈来的,而且一向一来就是两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洋洋得意。”
“你没听说吗?”另一个女生诧异,“她父母的事。”
“什么?”
女生压低了音量,似乎是靠在了对方耳边,轻到听不清。
程拾醒静静地在隔间内站着,手搭在把手上,却迟迟推不开,听着外头窸窸窣窣完,第一个人无比遗憾地开口:“天……也算是光荣牺牲了。”
“但是她很可怜啊,想想都觉得难受。哥哥还不是亲的,听说她哥一点也不喜欢她。”
“怪不得连家长会都不来。但她哥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谁知道呢,不过她哥年纪也不大,被强拉着照顾这么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挺头疼的吧……”
水池里哗啦啦的水声止住了,两个女生的聊天声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耳边。程拾醒仍在那里站着,像被封印了、冻僵了,过了很久,她才呼出一口气,推开了隔间的门。
回教室的路上,她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隔壁教室,没有看见那道本该回来的身影,属于她家长的那把椅子上空空如也。
这边刚上课,隔壁家长已开会了有一会儿了。语文老师刚结束完隔壁的发言,抱着一叠作业本匆匆踏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叫着名字下发作业本。
叫到她时,老师抬起眼睛,温和地问:“程拾醒,你的家长怎么没有来开会?”
程拾醒接过本子,低着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师疑惑,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回座位吧。”
于是,一整节课,她都没有心思再去仔细听讲了。台上的声音透过小蜜蜂在她耳边掠过,她支着额,垂首瞧着作业本,那些文字在眼中变成了模糊的斑斑点点。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失落。
这份失落不仅仅来源于蒋冬至失约了,更来源于,她猛然间发觉,哪怕他来了也不能把她的心脏填满。他是蒋冬至,不是她的父母,她那为她骄傲、她犯了错也不过是摸摸头、笑得和蔼温柔的父母。
逝者无法还生,回忆无法复刻。
遥远到以为早已忘却的过去在某一刻再次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程拾醒不再去期待了。
其实想想也是,他又不喜欢她,平时管她吃喝已经仁至义尽,凭什么来这儿呢?这就像是她讨厌的人邀请她去自己的生日会,她肯定也是不高兴去的。
家长会结束得要比放学晚一些。于是下了课后,教室里仅是稍微吵闹了些,事实上这份吵闹也比之前安静得多,没人出教室,都在等着隔壁结束,好一起回家。
程拾醒收拾好书包,往肩上一甩,椅子推进桌下时发出微弱的、与地面的摩擦声。
她独自出了教室,手揣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掠过隔壁教室,扬着下巴大步流星往楼梯口走。
家长会在此刻终于结束了,教室内拖拉椅子声以及交流声融在一起,人潮在她身后涌出。于是,整个世界正式开始喧嚣起来,有人在喊他们的父母,聊着开学考的成绩、最近的表现,嗔怪、责备、宠溺……
倏地,她在长廊的尽头停下了步子,右手紧抓着肩上包带,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回过了头。
人群. 交错间,有道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对面奔过来,天际余晖夕阳,落日光影变幻,他朦胧的影子贴在昏黄色粉刷墙上、映在橙色地面上,随着他的靠近向后飞速掠去。到最后,所有的影子在她面前都合成了一个人——
一个正朝她飞奔而来的人。
第16章 16 她愿意给他个名分。
蒋冬至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撑着双膝,弯着腰,喘到停不下来。
“航班延误了……最近的班次都没票……包括高铁。”他在她愣愣的目光中解释,似是实在喘不过来了,缓了几秒,才继续道,“对不起,我迟到了……家长会……”
“结束了。”程拾醒看着他,说,“家长会已经结束了。”
蒋冬至蓦然怔住了。
她同他对视着,望见这一秒里他眼底突然浓烈到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程拾醒认识蒋冬至已经很多年了,他对着她,不是臭着张脸,就是干脆直接面无表情。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露出那样复杂的情绪,茫然、慌张、难过、无措、内疚……就像一张密网,把他整个人都捕了进去,不得动弹。
内疚?他是该内疚的。
难过?他在难过些什么?该难过的人是她才对。
程拾醒这样想着,注视着他漆黑的瞳孔。她的下巴还是微微抬着,以一个高傲的姿态,可是她觉得非常难受。
在这样的四目相对里,她能在他眼底看见自己,是一个自以为高傲实际上狼狈到不行的模样。这令她有点恼怒,就好像面前这个人已经把她看透了,已经让她无地自容了。
她刚准备发怒,下一秒,蒋冬至做出了一个她完全不会预料到的动作——
他抱住了她。
程拾醒僵住。
脑海中,洗手间里那个女生的话不停绕啊绕,绕个没完没了,绕着那句“听说她哥一点也不喜欢她”,绕着那句“她哥年纪也不大,被强拉着照顾这么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挺头疼的”。
而身前,她紧贴着一个人的心跳、燥热的温度,他弯着腰,颤抖的手环着她肩膀,仿佛正拥着一个极为珍贵的宝物,那样小心翼翼,却又那样紧,要把她融进身体那样紧。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落在了肩上,轻如鸿毛,重于泰山。蒋冬至向她道着歉,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哽咽:“对不起,醒醒,对不起……”
醒醒是她的小名,蒋冬至知道,但他从来不这样喊她,就像他也从来不会这样抱她,他只会程拾醒程拾醒地喊着。于是,醒醒这两个字,就随着父母的离世一起如烟散了。
程拾醒目光失焦地落在前方,茫茫然,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他那个写着“Stay With Me”的抱枕。
刹那间,有个想法闪过——
蒋冬至中学时代的每一场家长会,也是这样煎熬的吗?
一个人坐在这里,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憧憬着、期待着,另一间教室有人会为他而来,尽管姗姗来迟,但终归是坐在那把空了很久的椅子上。
可惜,希望终究会在转动着的时间中落空,所以就只能在人群喧闹中,黯淡的天色里,孤独地离场。
他们之间总有很多的差异,但在某些方面却又出奇相似。比如她的父母被埋在尘土之间,他的父母异国他乡,皆是杳无音讯。不过她空有回忆,而他有着不可期盼的未来,却没有能够回想的过去。
程拾醒缓缓地抬起手,搭放在了他的背上,从鼻息间轻轻叹出一声,也不知道究竟在叹谁。
“我没关系的。”程拾醒抱住他,第一次这么同他说,带着安慰的语气,“没关系的。”
就从这一刻起,他们达到了某种奇怪的默契,从架吵到能把天花板掀开,到了真正意义上心知肚明的相互依存、相依为命。
……可那又怎么样呢?
程拾醒闭着眼睛,感受着灯光落在眼皮上,掌心的手机在一个劲地振动,可是她现在不想回复。
那又能怎么样呢?
-
周一同范茹画一起吃午饭的时候,程拾醒正式宣布,她的“故纵”要结束了。
范茹画点点头,她觉着也是该结束了。
“那你现在对谈祝霄是打算怎么办呢?”
程拾醒抽了两双筷子,递给范茹画,淡笑未答,只问,“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今天上午我发了个朋友圈,是我的课表。”
范茹画茫然:“你发朋友圈了?我怎么没看到?”
“仅他可见。”
事实上她有什么课,他估计也打探清楚了,不然也不会多次那么巧合地出现在她上课教室的附近跟她“偶遇”。但她还是得发给他看,这是一种无声的讯号。
“你真是有一套。”范茹画摇头称叹,“赌什么?”
程拾醒撑着下巴,眼睛含笑:“就赌,今天下午那节通识课,他会不会来。”
“万一他那个时间段正好有课呢?”
“所以是赌。”
“那个……打扰一下。”头顶笼下一片阴影,一道男声落入耳中,她抬起脸,陌生男生正站在桌前,紧握着手机,面色紧张,“同学,可以……”他慢吞吞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程拾醒婉拒:“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男生愣了下,“啊抱歉,我以为你是单身。”
“没事。”她摇摇头。
范茹画目送着男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啧啧感慨:“我有预感,你又得上论坛了。”她连名字都取好了,一字一顿地念给程拾醒听,“c某新男友上任成功,目前身份不明,待知情人士补充。”
程拾醒突然问:“你校园歌手决赛选曲选好了吗?”
“选好了。”提到这个,范茹画啊了声,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下午那节课我去不了了,我得去练歌,我待会儿把pad给你,要是有位置签到,你就打开学习通帮我点一下。为了报答你,我将会在明天给你点一杯奶茶,放心,零卡糖,稳稳的,很安心。”
程拾醒盯着她看,不说话。
求人帮忙要有态度,范茹画朝她wink了下,歪嘴笑,拿出招牌霸总态度:“怎么了,女人?被我迷倒了吗?”
“你牙上有菜。”
“……”范茹画立马用嘴唇包牙,“你扣分。”
程拾醒憋不住了,笑到偏开脸。
-
天气预报显示下午有雨。
天阴下来,颜色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把阳光全部遮挡住。程拾醒中午回宿舍休息了会儿,顺便补了个妆,往外看了眼,出门时带了把伞。
雨是去教室的半路下的,临到教室的时候她收到范茹画的消息。
女娲神作:【公主,下课能帮我送把伞吗?我在教室楼上那个音乐房练歌呢。】
女娲神作:【爱你~】
程拾醒无语,回了个“收到”,进楼后,她收起伞面抖了抖,随意搁置在教室门口。
时间还算早,加上通识课管得松,此刻教室里空位还算多,她随便寻了个座位坐下后,便打开短视频app刷粉丝的评论与私信,挑着回复。
【姐姐,求上次那个春日妆用的唇釉色号~】
Puhpowee:【pinkbearR420。】
【老婆,有无上衣链接?】
Puhpowee:【chuuQQ炫舞联名露脐上衣。】
【有无身材链接?】
Puhpowee:【吉尼瘦背,帕梅拉站立瘦腿,体态大师直角肩,欧阳春晓沙漏腰,每天打卡一个半小时,再加一周两次健身房,可得同款。】
【姐姐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参加了广吴省里的摄影比赛,好像在获奖名单里看见你照片了。】
她正欲打字回复,旁桌被推来一袋酸奶,草莓味的。
“这里有人吗?”有道熟悉的嗓音拂过她耳畔,程拾醒抬起头,撞进谈祝霄眼睛里的那一秒,唇角不经意勾了下。
看来赌对了。
她摁灭了手机,直直看向他:“没人。”
谈祝霄顺理成章在她身侧坐下,又把草莓酸奶往她那里推了推。
“谢谢。”程拾醒指尖掠过他的手背,很快接过酸奶。
是她喜欢的口味,之前在朋友圈发过。
她佯装无意:“你也上这堂课?感觉之前好像没有在这堂课上碰见过你。”
“过来旁听。”谈祝霄答,“想学点视频剪辑技巧。”
“想学这个,怎么不过来找我?”她开玩笑,“我可以教你,一对一辅导,不容易困。”
谈祝霄立即解释,像是生怕她对他的印象不好:“我上课不会睡觉的。”
程拾醒哑然失笑,又问:“那你下节课还会来旁听吗?”
他顿了下。
这次他学会了反问,抿了下唇瓣,轻声问她:“你希望我来吗?”
程拾醒偏着头看他,不说话。她的瞳色偏浅,棕色的,像剔透的琉璃,注视着人时总含着分淡淡的笑意,叫人容易陷进去。
窗外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上课铃突兀地挤入这场漫长又短暂的对视里,与雨声混合着,砸在耳畔,像仅他一个人的心跳。
她慢慢吞吞挪开了眼睛,看着教授拿着U盘走上台,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只说:“上课了。”
谈祝霄也跟着僵硬地回过头,望向讲台。
程拾醒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就是这场避而不答令他煎熬了一整节课,注意力全集中在旁光上。
余光里,她撕开了酸奶袋,插进吸管吸了一小口,而后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似乎听得很认真,没有半点要转头同他说一句话的意思。
期间她还拿出了一次手机,好像是微信聊天页面。
她在和谁聊天呢?
她对别人也这样忽近忽远吗?
他当然无从得知,只能揣着忐忑度过了一个半小时,直至下课铃打响,外头渐大的雨声和教室内渐起的骚动声盖住了他的思绪。
“雨下大了。”程拾醒收拾完东西,苦恼地瞧了眼窗外,叹气,“早知道带把伞了。”
谈祝霄愣了下:“你出来没有拿吗?”
“朋友正好要出门,就撑伞把我送过来了。”她谎言撒得很自然,反正课上也同范茹画串通好了,等范茹画练完歌了,自然会下楼把她的伞拿走的,“本来想着等下课了雨也该停了,朋友又正好顺路,我就懒得拿伞了。没想到还下大了。”
“我可以送你。”谈祝霄嗓音贴着她话的尾声,显得有些急切,或许是被吊了会儿,有些按捺不住了,“你是要回宿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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